作者:莎普爱思滴眼睛
要是谢挚再稍微将断剑再往胸口刺几分,它跟谢挚一个都活不下来。
但它仍然没有收手,似乎是在挣扎犹豫,也似乎是想跟谢挚作最后的抵抗。
它之前就受过谢挚几次用性命威胁,但是随着威胁次数的增多,威胁的效力显然也对它大大下降了——它不太相信谢挚能真的对自己狠到这种地步,拼着自绝也要拉它一起陪葬。
“回来,涅槃种。”
剧痛从胸口处传来,谢挚咬着口腔内壁的嫩肉,又将断剑往心脏处送了送。
血顺着断剑的血槽一直流到她的手腕上,如碎珠般一滴一滴地砸在地面。
一时之间,小室中的空气都仿佛冻结凝固了。
胖竹笋连大气也不敢出,竭力将自己最顶端的嫩芽缩到灰黄的笋衣里去,颤颤巍巍地离涅槃种的金光再离得远一点,在心中向各路神佛一齐祈祷:
昆仑神山在上,要是它今天能活下来,它一定——
像是听到了它祈祷的心声,诛天魔莲的种子终于缓缓地收回了金光,重又回到了人族少女的胸口,如它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
——一人一魔种的对峙终于结束了。
谢挚还紧紧地攥着漆黑小剑的断片,咬着牙低低喘息了一声,将断剑缓缓从胸口拔。出来,又带出来一大片滚烫的血液,立时便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几乎跪倒在地。
她赢了。
这场对峙,比拼的既不是武力,也不是算计,而是疯狂——
谁更疯狂,谁更能对自己狠得下心肠,谁更不在乎自己的命,谁就能赢。
虽然是惨胜,但惨胜也是胜利,谢挚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虽然伤势惨烈,但心情却很轻快。
尽管极不情愿,但涅槃种还是不得不修复谢挚的伤,缓缓流淌出暖流裹住了她的胸口——谢挚方才对自己下手太狠,她的剑若再往里刺一点点,一定会殒命当场,这也是它不敢再赌的原因。
“喂,”谢挚蹲下身去,点了点胖竹笋的尖尖,“你刚才说可以带我出太古战场,是也不是?”
面前的人族少女看外貌最多不过十五,虽然因为跟涅槃种的对峙受到重伤而看上去十分狼狈——嘴唇和脸色都非常苍白,额上沾着被冷汗打湿的乌黑发丝,但竹笋还是不能否认她的漂亮。
“是……”
它不敢对谢挚态度不好——不仅仅是因为那枚该死的魔种还在谢挚的胸口里,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要吞噬它,也是因为谢挚救下了它的性命:
方才谢挚的决绝给了它很大震动,叫它不由得对谢挚起了些尊敬之心。
竹笋慢慢地探出了一点嫩芽,表示友好般地朝谢挚晃了晃,“我可以让水晶宫带你和你的朋友们离开太古战场,它不敢不听我的话。”
“哦?为什么?”
谢挚很感兴趣,“——是因为你很厉害吗?我看那把银鱼剑就很害怕你。”
一进来就抖抖索索的,连老夫都不敢自称了。
别看这颗其貌不扬的圆嘟嘟胖竹笋现在这么老实,谢挚心里清楚,它只是害怕她胸口里的涅槃种罢了。
方才它在一眨眼之间就将神兵银鱼剑吃得只剩个剑柄的景象还深刻地留在她心间,让她不能放松对它的警惕。
胖竹笋自然也感觉到了她的戒备,连忙解释,“不是……你你你不用防备我——”
“我我我不吃血肉生灵的,”它一急就会结巴,竭力向谢挚传递善意,“我以兵器为食,有时候也会吃点矿石神铁什么的,但是我不吃你们,真的!”
“银鱼剑之所以那么怕我,就是因为我会吞食神兵;
它以为我也会吃你,所以才将你带到我这里,想借我的手杀掉你,但它不知道我不吃血肉生灵。”
“至于水晶宫,也是因为这个才不敢不听我的话——要是我把外面的那些神兵全吃光了,就没人去外面给它引诱捕捉新生灵了。而且在这之外,我也对它有很大的恩情,它极少忤逆我的话……”
生怕谢挚误会,它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最后差点连气都快喘不上来,嫩绿的笋尖都蔫了几分。
“唔……”
它这番话的信息量很大,谢挚皱起了眉,就地盘腿坐下,“你从头说,我没听懂。”
“知道多少说多少。”她补充道。
“好……”
胖竹笋打起精神,那点青翠如玉的笋尖愈发绿了,绿意从它身上柔和地流淌出来,像清晨的雾气。
“万年前,太一神发动夺运神战,第一战就战于龙族的家园——西海水晶宫。”
它伸展了一下身体:
“那场战争极其残酷,号称第一神王的初代龙皇被太一神斩于剑下,龙族就此一蹶不振,抛弃宫殿远走他乡,再无音讯。”
“这个我知道。”
神战的故事被大荒人千古传诵,代代歌唱不绝,每个大荒人都对其耳熟能详——其实绝大多数大荒人就是当年跟随太一神征战的战士后代,在打赢了神战之后,干脆定居在了已经渐渐流干海水露出平地的西荒。
初代龙皇……就是金龙姐姐的父亲。
谢挚又想起了那个温柔而又后来被仇恨侵蚀的窈窕身影,她不由得有些失神,在心底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太一神威盖世,但是也在跟龙皇的战斗中受了一些伤——”
竹笋郑重地压低了声音,显得十分神秘:
“她流下的神血有一滴落在了我的身体上,点化了我的神智,使我一步成为了智慧生灵。”
它语气中满是崇敬之意,显然对太一神极为崇拜:
“并且,太一神是神族,神族掌握有生命符文,而太一作为万古第一神祇,修为已达至境,参天地之造化,探大道之玄微,对符文的领悟到了一种至高无上的玄妙境界……”
“随着我渐渐生长,大约是因为我曾受太一神神血浇灌,我发觉我散发出来的绿意可以点化死物的灵智——不知是哪一天,水晶宫率先觉醒了智慧;
紧接着,宫殿内的神兵们也纷纷有了自己的思想。”
竹笋叹息着摆动了一下嫩芽,“不过,这毕竟是被后天催发出来的神智,与那种原生的先天器灵还是有些差别——不论是水晶宫还是那些兵器,脑子都不大好使,有些死心眼儿……”
谢挚想起了水晶宫不由分说的发怒,不由得深以为然:“这确实是有点……”
“水晶宫对它的小主人非常忠诚,它憎恨神族,也憎恨一切踏入太古战场寻宝的各族生灵——它认为他们是来抢它小主人的聘礼的;
再加上它自己也需要进食,于是它便将神兵们派遣出去,引诱外来者进入内部,再将他们在自己的幻境中炼化,化为自己的补给。”
见谢挚赞同自己,竹笋说得越发渐入佳境:
“那些被水晶宫炼化的尸体可以受水晶宫驱使,神兵们也常常驾驭着他们,当作自己的身体使用,虽然发挥不出来它们当年的威力之万一,可是那毕竟是出于自己意志的挥剑,不再受他人所控制啦!因此它们也很甘愿,而不愿意再有新主人。”
“那,”谢挚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她吞咽了一下,“那些聘礼呢?我并没有见到……”
“都被我吃掉啦。”竹笋很干脆地答。
它有点愤愤的:“刚开始的时候水晶宫还不让我吃——它觉得自己的使命就是保护这些聘礼,等待它小主人的心上人来取走它们,但它一直都没有等到。哼,依我看,那个人族小姑娘一定早就嫁人了嘛!一面之缘而已,谁能记那么久?”
“水晶宫等了太久太久,最终失去了耐心,转为了对那个人族小姑娘的仇恨:它觉得她背叛了它的小主人。所以,它也就默许我吃那些宝物了……”
竹笋打开了话匣子,唠唠叨叨地继续说下去——它一直找不到人跟自己说话,毕竟水晶宫不是忙着杀人就是忙着等待,而那些神兵都避它如蛇蝎,生怕它一个心血来潮吃了自己:
“咳,毕竟我也不能不吃东西呀!神兵它又不让我吃,我也就只能勉为其难吃聘礼喽!虽然味道很差,但也不是不能勉强吃点……”
它抱怨着伸长了自己的叶片,让谢挚给它评评理,“喏,你看,我长得多么蔫巴!长了一万年,我就长了这么一点!要是水晶宫让我放开了吃神兵,我一定不会老这么虚弱!”
谢挚豁然站起了身,竹笋茫然地“哎?”了一声,“怎么了?”
人族少女含着泪的眼睛盯紧了它,紧紧地握住它的笋身,身躯在轻微地颤抖。
它听到谢挚带着哭腔的话音:“那是金龙姐姐给我的聘礼……”
此刻,却早已被一颗竹笋给吃掉了!
“……哎、哎!”
怎么还突然哭了呢!难不成是因为没有宝物而难过得哭了?这可真是……
竹笋莫名其妙,过了好半天才干巴巴地说:“怎么就成了你的聘礼了呢?——告诉你,龙皇的女儿是个万年前的古人!你今年才多大,十四?十五?最多十六,再不能大了!”
它将嫩尖再次缩进了笋衣里,声音小小的:
“我明白,真龙的聘礼是很贵重,能够叫任何人都贪心觊觎,可是你也不该诓我呀!说谎可不好!”
她该不会是想讹它吧?竹笋提着心,很不放心地提醒道:“就算你现在想找我要那些东西,我也给不出来!——它们已经被我完全吸收了。”
“我不管,你得赔我!”
说着谢挚就开始不依不饶地挖它周围的土,将它一把拔起来塞到腰间,吓得竹笋连连尖叫,“你先跟着我出去吧,我待会再跟你算账!”
出去之后,谢挚发现水晶宫又加大了内部的压力——宋念瓷已经在重压之下不堪负荷,软软地昏迷过去了。
彩笔正在她身旁担忧万分地守候着,见谢*挚活着出来,眼睛便是一亮:“哎,小蛮子,你没死啊!”
……这臭鸟真不会说话,谢挚不理会它,将胖竹笋从腰间抽出来,握在手中高高举起——她知道水晶宫看得见。
“喂,真龙的水晶宫!”
少女清亮的嗓音在曾经辉煌一时的宫殿内悠悠回荡开来:
“赢的人是我!——银鱼剑已经被这颗竹笋吃掉了!”
“它跟我达成了协议,你放我们离开,我带这颗竹笋走,这样,你的那些神兵就再也不用担心被它吞噬了!”她大声说,“你觉得这样可好?”
“要是你同意,就在三个数之内立刻停止炼化!”
“三,二——”
“哎哎,哎!”
水晶宫还没答话,被谢挚握在手里的胖竹笋先着了急,它竭力在人族少女的掌心中扭动身体,挣扎着急道:“我我我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你一起走了?你这人怎么这这这这样?!”
“你吃了金龙姐姐给我的聘礼,那你就得作为补偿跟我走,没得商量。”谢挚将它捏得更紧了一些。
“你!我都说了那不是给你的聘礼!”
怎么就跟她说不通呢!竹笋抓狂,因为生气甚至又变绿了几分,“总不能因为你也是人族就来碰瓷吧!”
“那就是给她的聘礼。”
水晶宫忽然出了声,一下子叫竹笋被人掐住嗓子似的愣住了。
“什、什么……”——怎么可能呢?
它解开了内部的炼化,压力如潮水一般迅速地褪去,水晶宫闷闷地说:“你走吧!人族!我放你走!”
“快带着这颗竹笋离开,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
它好像真的很讨厌她……
是因为它认为她背叛了金龙姐姐吗?谢挚将竹笋重又揣到腰间,努力忽略心间的酸涩,“你干脆将我们一道送出太古战场吧,光靠我们走不出去,只能在外面迷失,我想你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