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码头豆橛子
“不早了, 中午饭都凉了一回了。”
拐杖敲了两次地面,发出笃笃音,刘奶奶从裴允乐的身后看见她的床上还鼓起来一团,这屋里就三个人,躺在里面的是谁就不用多说。
“你们昨晚上睡一个床啊?”
“啊?啊。”裴允乐知道她发现了,索性也不遮着掩着,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还没睡醒的陈青棠,“昨晚上我们俩看恐怖电影,吓得不敢分开睡,将就着一起睡了。”
裴允乐越说越没底气, 现在这个情形就像是她这个黄毛拐骗了刘奶奶的亲亲孙女。
“我们什么也没做。”她非要再后面补一句, 下意识摸上嘴唇, 生怕对方看出点什么不对劲。
“青棠怎么去染发了, 我记得她小时候剪个头发都哭得要死要活的。”
“昨天染发买一送一嘛, 凑合着一起染了划算。”
刘奶奶神色古怪,往里面看了一眼那落在被子外的绿头发, 又看了一眼身前的粉头发。
随后她拿拐杖点了点裴允乐的小腿,“不要把人带坏哦,她是乖孩子。”
裴允乐干笑两声,“不会不会,我什么都没做。”
她目送着老人离开,回头看了一眼昨晚上把自己嘴皮咬破渗血的乖孩子。
居然已经中午了,裴允乐还没睡醒,又躺回床上。两个人睡在一起实在太热了,大半夜醒了好几次,汗把背心都打湿了。
她翻了个身,看着身边的一团被子,把那团被子抱进怀里,再抬高一条腿把软绵绵夹住。
陈青棠睡得好好的,只觉得自己像张煎饼一样被人翻来烙去,没睡饱的她睁开一只眼,从被子里一点点爬出来。
裴允乐看见她一脸朦胧无辜的样,笑着去故意把她本就杂乱的头发揉得更乱,把头埋在对方温暖的颈窝里,嗅着那股好闻的皂角味。
说出的话带着刚清醒的沙哑:“你奶奶看见你和我一样去染了头,告诫我不要把你带坏,你听见没有。”
陈青棠清醒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身上那人在叽里呱啦说着什么,只能胡乱点了两下头。
“不过到底是谁把谁带坏了?要是她知道昨天是你缠着我亲了一晚上,估计要心疼我了。”
陈青棠听到“亲”这个字,睁开了眼,上面还爬着不少红血丝。
裴允乐像是小狗蹭主人,额头在陈青棠的脖颈处左右蹭了蹭,“快起床,你要睡到什么时候,你不开张我怎么赚今天的10块?”
陈青棠浑身都激起一层痒意,她撑着手肘坐起来,脑子虽然混沌,但是生出一个认知,她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问裴允乐——你为什么还要挣十块钱。
看着那满屏碎玻璃,裴允乐一怔,之前是为了凑足车费回家,现在好像成了一种习惯,但其实不买回安阳的车票的话,那十块有或者没有都是一样的了。
她有些涣散的瞳孔在看到陈青棠手机的那一刻又忽地聚焦,“当然是,凑钱给你买个新手机了。”
裴允乐点开余额看了支付记录,“虽然在这里待了几个月,但是在这里也花钱了,大头是吃宵夜,都花掉几百块了,离买个手机还远着呢。”
——我不需要。
“你需要,这屏幕都碎了,以后拍照片都看不清楚人脸,我以后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拿什么睹物思人啊,陈老板。”
陈青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总感觉这人说话一直都像个传销头子。
裴允乐下了床,听见外面时不时传来嘈杂声,她站到窗户边,看见有几个小孩拿着莲花蹦蹦跳跳,为首的一个头顶着一扇大大的荷叶。
“陈青棠,她们从哪儿摘的荷花啊?”
陈青棠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同样是光着脚下地走过来,看见楼下金光遍地,一片燥热。她脑子里终于塞进一点难得的清醒,今天是周日,镇口那忙着赶集,而鼎山下的荷花池会人满为患,也会在两边的道路上摆小摊。
她把这事跟裴允乐简单介绍了一下,镇上娱乐活动少且单一,所以居民总会想出各种法子来取乐热闹。
听完话的裴允乐当即双眼放光,连眼眶下吊着的两抹乌青也显得没那么死气,她晃着陈青棠的手臂,“我也要去,你带我去看看嘛,我还没赶集过,也想去荷花池那里玩。”
今天又开不了门了,陈青棠怀疑迟早有一天会被裴允乐搞得关门大吉,不过她乐意。
*
平顺一周内会有两次赶集,一次是在周三,规模比较小,地点也不在镇口而是在一个社区外面,另一次赶集就是在周日,地点在镇口,除了镇上本地居民,还有别地的乡组,每到这个时候,镇口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两边的道路被围绕得水泄不通,大多数是老人早早占了摊位,用背篓背着要卖的东西,再用塑料袋铺开一块地面,什么东西都往上放一点,也不叫喊,只是老老实实的蹲在原地等着路人来买。
进口是卖黄糍粑的,五元两块,用了绿叶包裹着冷糍粑,裴允乐没见过这东西,当即花了五块钱买了两个,正好没吃东西,她拨开绿叶子,递给身后的陈青棠。
见着陈青棠咬了一小口,裴允乐拿过来借着她刚才咬过的痕迹,吧唧咬下一大口。
糍粑黏在上牙膛,她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你要多吃点,每次躺你身上我都怕把你肋骨压断了。”
陈青棠当即左右环顾一周,好还现场嘈杂没人注意到她们,她拍了一下裴允乐的屁股,让她不准当众乱说话。
这糍粑本就是熟的,不加热也能吃,味道没什么特别的,除了本身的甜味,也就只有叶子的清香作为点缀。
两人一路逛下去,见着水果便宜,又买了十块钱一斤的草莓,吃了几个,酸得人牙都快掉了,裴允乐又舍不得丢,拿了一颗袋子里最大最红的递到陈青棠嘴边。
“很甜,你吃一个。”
陈青棠刚刚才吃完一个糍粑,实在没胃口,别过脸想拒绝。
裴允乐的手追上来的更紧,“你吃啊,我把最好的一个都给你了,你不吃我不放。”
陈青棠无奈,怕别人看见,镇上的人最八卦了,只好咬过草莓。
看着陈青棠面无表情地咀嚼咽下,裴允乐好奇,“甜吗?”
陈青棠憋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点了点头。
见她这样,裴允乐半信半疑又拿起一颗吃,依旧是酸得五官都要变形扭曲,刚要问陈青棠她的味觉是不是死掉了,那人已经走到她前面去了。
又走走停停一段路,买了十块钱三斤的橘子,三块钱一个的柚子,五块钱一斤的柿子,两手提得满满当当,最后裴允乐非还要买一包麻辣土豆片。
陈青棠本来想让她少买,毕竟不是便宜的都有好东西,多半是不太好吃的,但见她兴致冲冲,也只好默默跟在她后面付钱。
回家放了买的东西,裴允乐又急着拉着她去荷花池那边玩。
平顺的荷花池也没什么不同的地方,荷叶或卷或展,如圆盘、似玉盘。荷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绚丽盛开,有粉有白,池中有几叶小舟荡开水面,停留在荷花里,也是一种收费项目。
小孩子蹲在木头围栏旁看着,时不时想伸出手去摘荷花。
蜻蜓点过水面,扇着羽翅在裴允乐的面前晃着。
这儿卖着一些干荷叶,有人会买回去泡水或者做菜,但裴允乐没兴趣。周边还有几个同龄人摆着摊卖头绳和珠花,陈青棠也没兴趣。
两人绕着路走了一圈,裴允乐忽地在一个小摊面前停下来。
陈青棠定睛一看,那是卖戒指的,当然不是金店里卖的什么钻石戒指或者是金戒指,只是卖给小孩子玩的水晶戒指一类。
裴允乐从盒子里挑了几个戒指,把每个手指都戴上,“陈青棠,好看吗?”
手指细白纤长,戴上那些五光十色的夸张戒指也不显得俗套,陈青棠蹲在她旁边,看着那几乎能凑足彩虹的颜色,当真是衷心点了点头。
“小时候我也在路边摊买过一个,还求了我妈好久,后面不知道丢哪去了,到现在也没找到。”
裴允乐小声嘀咕,把手指上的戒指挨个取下来,“这个戒指怎么卖啊?”
“你左手边的是五块钱一个,右手边的是十块钱一个,多买的话还可以再减点。”
裴允乐点点头,从十块钱那边的取出一个看起来最正常的戒指,上面镶嵌着一颗很普通的钻石,“我买给你戴。”
天光从云端洒下来,这廉价的钻石将其吸收又投射出独属于它的光芒,点点光彩映在裴允乐的脸上,像是那七彩的俗光吻着她优秀的侧脸。
陈青棠第一次对这种戒指产生兴趣,仿佛戴上去,这戒指就会在她们俩之间产生一点羁绊,虽然光芒转瞬即逝,但那一瞬间也足够漂亮。
裴允乐没想着陈青棠这么正经的人会附和她这种幼稚的把戏,已经准备把戒指放回去了,下一刻却又感到不轻的重量。
她看见陈青棠的食指一点点钻进那枚完全不适合她的戒圈里,仿佛只要她够努力,那点不合适就可以被消磨掉。
直到戒圈戴到指节末端。
裴允乐情不自禁去点碰了一下陈青棠的指尖,“我听别人说,戒指戴在食指上是未婚或者单身。”
她取下戒圈,套在陈青棠漂亮的无名指上,“所以,你应该戴在这儿。”
“你问我还攒十块干什么,你看,刚好给你买一枚戒指。”
第28章
荷花池边的一片树荫下, 整整齐齐排着一列自行车,旁边还放着一个大大的纸壳,上面用着马克笔歪扭写着:租骑自行车, 一小时10元。
上一次骑自行车,还是裴允乐赶课去实验室, 自从大学毕业之后,连个把手都没摸到过了。
两人租了两个小时, 骑着擦痕严重的自行车绕着荷花池一圈, 从两座青山之间挤过,越过在水面上摇晃的乌篷船,穿过数条弯曲的羊肠小巷, 轮胎压过瓜皮蔬菜,从充满腐烂甜味的菜市场一路又停到荷花池旁边。
两人并肩而骑,互动寥寥,除了裴允乐时不时想伸出腿去蹬陈青棠的后轮胎,陈青棠一生气踩快了脚踏板,看着那随风扬起的裙摆,裴允乐只得站起来骑才能又追上去哄人,反反复复好几次,陈青棠终于是受不了,走下来推车要还回去。
“哎呀呀——”裴允乐跟在她后面哼得唧唧歪歪, “再骑一会儿嘛, 我这会儿不蹬你车了。”
陈青棠不听, 握上裴允乐的车把手, 也不准她骑, 一人擒着两辆车,裴允乐看着她气鼓鼓的, 觉得没什么杀伤力又很可爱。
她跟在屁股后面,看见陈青棠因为走得快而扬起的发丝,每一根都很生动自由,裴允乐拿出手机,哪怕是逆光的角度也要拍下这一幕。
“陈青棠陈青棠,你看你这个样子好不好玩。”
裴允乐小跑跟上去,把刚才拍的照片献宝一样递上去,取景框里有蓝天白花,还有走在绿树下的陈青棠,不再像平常那样总是不苟言笑,现在哪怕是生气也很生动。
陈青棠不想理她,但又架不住她抓拍的这一张很有意思,因为照片的右下角闯进来一个吐舌的裴允乐。
不喜欢拍照的陈青棠第一次开始对拍照上了点心思,她问还在低头调滤镜的裴允乐。
——只要有手机就可以拍这些吗。
“当然可以,不过不同牌子的手机拍出来的不太一样,拍照最重要的是纪念嘛,”
——那什么样的手机拍出来好看。
裴允乐想了一下,“她们都认为水果手机拍出来真实,我觉得还行吧,比起用手机,我更喜欢用相机,不管是数码的还是拍立得的都不错,各有特点。”
陈青棠想起那次在婚宴上裴允乐使用相机很熟练,不像她连怎么用按键都不知道。认真起来的裴允乐和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不一样的自信。
陈青棠很喜欢那样的裴允乐,如果当时有相机记录下来该有多好,她开始理解为什么有人那么喜欢拍照,她开始想把和裴允乐在一起的每一分都记录下来。
还了自行车,余额这又瞬间痛失40块,裴允乐抱着手机心痛,头一次感受到没钱这么难活。
走出熙熙攘攘的人群,陈青棠要去小诊所买药,说是奶奶的膝盖又疼了,半夜睡不着觉。
小诊所只有一层楼,占地面积不算大,里面摆放着一个铁炉子,几张破烂脱皮的凳子靠放在墙边,穿得厚重的老人都窝在凳子上,有几个头顶上插针输液的小孩在母亲的怀里扯着嗓子嚎哭。
裴允乐才走进去一步,就被这些狮吼功震得连忙往外退,里面又拥挤,每个人身上都裹满了病气和热气,她有些接受无能,抛开医学生身份不说,她本身不是一个天生满含怜悯的人。
陈青棠也不强行把她带进去,只让她乖乖等着自己出来。
诊所外面有三个较矮平的阶梯,裴允乐的脚踩在最底面,自己坐在最上面,手肘撑在膝盖骨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树下的一群老太太打麻将。
麻将牌碰撞木桌子的声音很明显,幺鸡二筒源源不断灌进耳朵里,不断有人胡牌,也不断有人输钱,那些颜色各异的钱纸洒在麻将上,裴允乐有点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