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码头豆橛子
“你——”裴允乐胸膛一鼓,随后挥挥手,腰背一弯,“不行,你先等我喘口气。”
陈青棠:……
但陈青棠没等,脚尖一转,就要跨过她的身边走过去。
见状, 裴允乐心也不跳了, 气也不喘了, 挺直了背一个箭步挡在陈青棠身前。
脚下的路宽度仅能容下一个人, 脚边是一条长长的臭水沟, 身边是一堵望不到头的粗糙石壁,前面还有个裴允乐。
陈青棠拽紧塑料袋, 指节泛出一点白。
裴允乐等着她的动作,从期望一个拥抱到渴望她能牵自己的手。
红色的塑料袋在指间转了又转,勒在陈青棠的手上,五指彻底没了血色,变成失血的苍白。
裴允乐摸了摸自己的脸,唇角扯出一个笑,“六个月零十五天不见,你是认不出我了,还是忘了我了?”
漫长的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裴允乐受不了这种折磨,她走上前去抱住陈青棠,身上还是熟悉又好闻的味道,这瞬间勾起裴允乐所有和陈青棠的回忆,每一个黏湿的夜晚。
喉间突然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像是无数苦味的泡泡疯狂聚集然后破开,流淌出哽咽。
裴允乐还没忍住不适,怀里的人先一步挣脱开还没燃起热度的怀抱。
陈青棠把菜堆放在石台上,眼尾灼出一点和天际一样的红,手上快速比划了一阵手语。
之前裴允乐只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她看着复杂又快速的手语,一时没理解。但是她能从这段有力的手势当中感到一种情绪。
陈青棠在愤怒。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
裴允乐脸上还没来得及浮现茫然,心尖的委屈先涌了出来,急到甚至眼眶还没来得及蓄积眼泪。
脸上划过热乎乎的东西,又痒又湿,她再一次抬手摸了一次脸,随后擦掉睫毛上的泪珠,生怕看不清眼前人,和无数次在梦里的观感一样。
她的声音是从喉咙里刮出来的,又苦又涩,“我很想你。”
陈青棠的情绪大抵是过去了,她掏出包里的手机,在上面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反反复复数次,裴允乐才能看到消息——
“为什么回来?”
裴允乐翕合着唇,小声道:“我刚才已经回答了。”
陈青棠一愣,换了个话题:“所以你是因为我又回来了?”
裴允乐眨着眼,湿漉漉的一双眼里透着疑惑。
陈青棠垂下眼,又是这样,当初裴允乐是因为什么下定决心分的手她不清楚,但是自己答应的原因却是刻骨铭心,她不想让裴允乐为自己再三妥协,被迫过上苦日子,只要裴允乐站在这儿,那两段录像就会一直在脑子里循环播放。
她当时没问过裴允乐分手的原因,是觉得没必要,这段感情好聚好散已经是求之不得了。
甚至在听到对方提出分别的时候,陈青棠还觉得很庆幸,连这种事情都这么心有灵犀。
可是裴允乐又回来了,穿着白大褂抱着问卷,一切都揭示着她在这儿找了工作,可是没有自己,裴允乐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平顺一步。
一想到这儿,陈青棠就觉得难受,一呼一吸之间都是痛楚,她望着空中,试图在分辨里面是不是藏着尖刺的冰凌。
她突然弯下腰,生理性地想吐。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裴允乐措手不及,她扶着陈青棠的后背,“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陈青棠的脖颈处撑出青色脉络,脸色爬上不自然的红,然后拂掉裴允乐的手。
屏幕上的字像是在飘,陈青棠晃了晃头,腰后还残留着温意,一点点渗进衣料里触碰到肌肤。
“我要回家吃饭了,你自便吧。”
裴允乐觉得自己被人抛弃了,只会站在原地等着主人回头认领。
虽然落寞更多,但是能再次见到陈青棠,欢欣还是更多。
她抹了一把脸,把哭僵的脸给揉开,唇下的小洞已经愈合了,但还能看见一点痕迹。
裴允乐不知道自己怎么敢的,冷静的理智被发疯的情感压得死死的,她的脑子完全不转了。
一只手拉住陈青棠的手腕,那儿凸起的腕骨在掌心里的存在感很强,裴允乐不敢揉也不敢摸。
“那我也跟你回家吃饭。”
陈青棠回头,小脸上布满着讶异。
裴允乐特意无视了她的表情,“你不是说让我自便吗,我就想去你家吃。”
那张肆意的脸凑得越来越近,陈青棠急忙撇过头去。
裴允乐确实又“成长”了不少,比如此刻的厚脸皮,这心态无人能及。
她低头看了一眼陈青棠手里的排骨,“走吗?”
陈青棠挣脱开裴允乐的亲密,说不有什么用,腿长在别人身上,还能给人打折了不成。
再说,她也舍不得。
陈青棠觉得自己真是矛盾到极致,如果当初分手的时候像电视剧里那样,大吵大闹说些伤人的话,那么自己也不会憋得这么难受。
她恨自己爱不起,又恨自己割舍不掉。
思绪占了整个头脑,为了彻底结束掉胡思乱想,她脚下开始有行动,一点点挪出这个小巷里。
裴允乐跟在她身后,像是第一次来平顺一样,只是静静地跟着。
终于出了巷口,方才消耗的精力又多,陈青棠走得慢了一些,裴允乐腿长,自然而然比她快了半步。
陈青棠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看着裴允乐,不需要再用余光去观察她的变化。
粉色的头发已经全数染回了黑色,上面也不会再别上五颜六色的小夹子,素净白皙的脸也全然不见黑色灰色的妆容,衣服不再是奇异独特,只是一件白到没有第二种颜色的白大褂。
如外人看来,那个奇奇怪怪的裴允乐终于开了窍,然后花了一年的时间,艰难地变成了“正常人”。
哪怕是把她往人群里一丢,也不会一眼就能找到,再也不突出了。
陈青棠忽的有些难过。
*
墙上挂着蓝色牌子——东安路第95号。
陈青棠推开了门,径直向着厨房走。
裴允乐站在门框处,映入眼帘的是满地湿润,她随着鹅卵石的指引走进去,刘奶奶不在。
她的花也谢了满地,徒留光秃秃的枝干在花盆里。唯有角落里的芦荟还保持长青。
院子里什么都没变,小方桌已经正摆在中央,旁边堆着小板凳。
这一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仿佛自己只不过是和陈青棠赶了集回家。
裴允乐都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怎么走过来的,觉得整个人都在飘。
她搬了个凳子坐下,安阳的家里也有个前院,真花假花都有,一年四季都是春意盎然的假象,裴允乐不爱看,总是把窗帘拉上,屋里一片昏暗,然后她就会开始怀念眼前的小院。
日子真难熬,一到落雨天她就会想起陈青棠,偏偏南方多雨。
厨房里没有动响,静悄悄的。
裴允乐走到厨房里,看见陈青棠在把排骨倒在盆里,她似乎是对肉贩砍的大小不满意,眼睛往下看,眉头是挤着的。
陈青棠还是瘦,但是裴允乐能看出她已经比之前胖了一些了。
“要我帮忙吗?”她走过去,站在灶旁。
陈青棠没搭理她,只是把排骨放到锅里,又把葱姜蒜准备好。
裴允乐捏起一块满是泥泞的姜,“我先刮皮吧?”
陈青棠洗完了小葱码得整整齐齐,菜刀往它们头上砍下去,空气中顿时涌起刺鼻的味道。
她拿过裴允乐手里的姜,丢到水槽里。
“你心疼我,不让我做事啊?”裴允乐嬉皮笑脸地看向陈青棠。
陈青棠用手指蘸了水,写着:客人不做事。
裴允乐的笑瞬间僵了,而后一点点落下去。她其实憋了一路的疑问,最终化成对自己的痛诉。
有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再想开口提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找由头。
她完全不想对陈青棠说: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你。
这算什么,听起来太让人恶心了。
所以裴允乐有心无力,鼓起勇气准备张开的嘴又被迫闭上了。
裴允乐觉得自己天生是个悲观主义,但是有些事情总会把她逼成乐观主义。
比如此刻,她只能对自己说一句来日方长。
如果什么都不能做,这样看着陈青棠也不算差,裴允乐又乐观起来了,觉得自己怎么样都算是赚的。
她的话语里又开始夹杂着笑了,“所以主人家能告诉客人今天的食谱吗?”
陈青棠搞不懂这人为什么要问一眼就能看见的答案,虽然疑惑,但还是给裴允乐指了锅里的排骨。
第40章
锅里还咕噜冒着泡, 裴允乐嫌白大褂脏,脱了放在外面,自己又回来靠着柴。
她没事做也无处去, 二楼的房间就算还空着,也早就不属于她住了。
看着陈青棠从袋子里掏出几根胡萝卜, 裴允乐知道她还要给奶奶炒素菜,挽起袖子走到她身边。
“奶奶的腿恢复得怎么样?”
注意力一转移, 人的动作就会慢下来, 裴允乐自然顺过陈青棠手里的萝卜,放到水龙头下面去洗,这儿没热水器相连, 冰凉的水直钻到骨头里。
陈青棠点了点头。
裴允乐本想说自己可以带着奶奶做一些康复运动,这一年自己学了很多。但是距离手术也过了一年了,太迟了,连自己分内的事都没法完成了。
裴允乐捏着胡萝卜的尖头放回菜板上,一扭头,对上陈青棠又蹙起的眉头。
她知道自己这个客人又做多余的事了,她不想让陈青棠嫌烦,于是很自觉地垂下手,示意自己不再动了。
“你这么看我干嘛,多一个人帮你做事不好吗, 再说, 这是我早就落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