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溶棠梨
她喜欢孩子。
金州岛的拓瓦部落是她这一路来见到的最繁荣,最昌盛的部落,那里有高大宽敞的翘檐木屋,有娇艳多彩的兰花,有美味新鲜的食物,还有一群天真纯洁的小孩。
当地有一种叫做“苏灵”的长笛,拓瓦人喜欢在晨间和傍晚吹奏苏灵,他们把这视作与大地之神和林中万物沟通的语言,拓瓦的孩子从小就会学习苏灵,每年也会举办苏灵比赛。
那年苏灵比赛的获胜者是族长的小女儿,科考队听不懂拓瓦部落的古老语言,只能依赖一位金州岛当地的翻译,但教师居然学会了一些日常的拓瓦语,她神气地告诉她的母亲和其他植物学者:胜利者是瑞莉娅。
她还能正确解读这个拓瓦名字的含义:金色晨曦。
白天考察队深入密林寻找珍稀的植物,教师则留在部落里和孩子们玩耍。
教师向瑞莉娅请教苏灵的吹奏方法,当得知瑞莉娅刚刚完成部落的勇士考验,正在修建属于自己的木屋,她询问瑞莉娅是否能允许她借用她的木屋。
瑞莉娅对这个美丽又热情的外族姑娘非常有好感,她问她:你要我的木屋做什么呢?
教师笑着送给她一支钢笔:我想教孩子们英文,算术,卫生科学,还有世界地理。
瑞莉娅有点为难:我可以借给你,但我想部落的长辈不会高兴你这样做,拓瓦有自己的文字和历史,我们选择生活在森林里,是因为这里是我们发源的家园,我们不想再经历上个世纪那样血腥的悲惨遭遇。
教师认真地和她交谈:可是,如果不了解外部的世界,总会有其它的危险,不是吗?部落里有小卖部,族长和长老会和外界沟通,孩子们是部落新的希望,他们有权力选择要不要学习现代的知识。瑞莉娅,如果下一任族长是你,我希望这里能成为一个天然与现代和睦共处的家园。
瑞莉娅回答她:我不会成为族长,那会失去自由。部落还有我的姐姐。
最后,瑞莉娅还是把建好的新木屋借给了教师。
教师教她使用钢笔写字母,瑞莉娅也用石笔教她写拓瓦的文字。
瑞莉娅帮教师找来一块黑色的大石板,教师用白色的石笔在上面写字,教部落的孩子们知识,瑞莉娅会跟着孩子们一起学加减乘除和大洲大洋,教师也会跟着孩子们一起听瑞莉娅讲授森林里的生存法则和狩猎技巧……
这个故事和那些普通的爱情故事一样,没什么新意,两个处于盛年的omega和alpha互相欣赏和爱慕对方,私定终身,摘取了爱情的果实。
考察队要离开金州岛回伦敦了,拓瓦族长也发现了瑞莉娅帮助教师偷偷教孩子们学习外族的文化,为此愤怒无比。
教师给母亲留下了一封离别信,投进了爱人和森林的怀抱;瑞莉娅被族人驱逐出部落,被视作邪灵蛊惑的异类。
抛弃族人和被族人抛弃的两个人,在如翡翠般耀眼的吉干布湖边共筑属于她们的家,养牲畜,种作物,过着甜蜜安然的生活。
由于她们都会拓瓦语,英文和金州语,森林公园的护林员会联系她们和拓瓦部落进行沟通,即使部落里大部分人排斥她们,但是负责沟通外界的长老和小卖部做生意的几位商人依旧欢迎她们。
两年后,她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继承了教师的一只蓝色眼睛和瑞莉娅的一只黑瞳,她们给她取了个美妙的名字——飞图玛。
大地的骄傲*。
承载了两位母亲无尽的爱。
“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这段浪漫的爱情故事随着飞图玛的话音而结束。
安静地听到这里,柳音希面上没什么表情:“你告诉我们你的身世,和你要请求我们的事情有关?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们。”
很明显,柳音希并没兴趣在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身上浪费时间,她希望飞图玛能直接了当地讲出她的需求,再评估要不要帮忙。
而南槐序深沉的眼眸则透露出她心底繁重的心思。
南槐序不明白总是给予她安慰和温暖的柳音希在听过飞图玛那么忧伤的话语后为什么语气冷漠,她先是安抚了几句飞图玛,然后继续做一位倾听者:“有个人曾经告诉我,不管后来发生多么不愉快的事,都不能否定曾经拥有过的情谊。”
柳音希抬眸看向她,这是她们还在海滨的时候,她安慰南槐序失去画美甲的朋友时说的。
南槐序对柳音希莞尔一笑,然后对飞图玛说:“当时我听到这句话,我觉得她拯救了我,我可以记住一辈子。现在我想告诉你,希望你也能珍惜过去最美好的时光,认可它存在的意义,积极地过好当下和未来。”
飞图玛若有所思,郑重地点一下头:“我会的,谢谢。”
柳音希坐在旁边,余光瞥着南槐序,有点恍惚。
她很高兴当时说的话能帮到南槐序,为她驱散一点内心的阴霾。
但她没想到她的话语能在南槐序心里那么重,居然……能够记一辈子吗?
南槐序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
“飞图玛,这里荒芜了很多年,但是从你在木屋刻的画看来,你在这里度过了成长的时光。你的母亲们后来怎么……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南槐序轻声提问。
她似乎很在乎这片田地承载的过去。
这似乎包含着某个她想要的答案。
“这也是我想继续说的。”飞图玛深吸一口气,神情凝重许多,她不愿触碰那段悲伤的记忆,“她们散了,因为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就不应该在一起,身份相差太多的爱情注定是死局。”
南槐序的心脏猛地收缩。
她也曾想过,倘若自己放弃事业和柳音希去流浪,是不是也会落得和这片废弃之地般荒芜的下场。
第138章
不过都是些庸人自扰。
南槐序勾了勾嘴角,对飞图玛道:“你继续吧。”
飞图玛看看她,又看看另一边安静的柳音希,点点头。
她稍加回忆,接着先前的故事继续讲述:“我八岁那年,护林员像往常一样到我家来,和平时不同的是,她带了一封盖了外国邮戳的信,收信人是海洛伊丝。”
年幼的飞图玛看过那封信。
她还记得那张印着美丽花瓣的纸上写的一些内容,浸透蓝黑色的墨水,一个个工整的字符。
——海洛伊丝,我亲爱的女儿。
我看见你在翡翠湖边播撒阳光的照片,噢,那可美极了。
我每周都向天祈祷,愿圣母保佑你永远拥有这样的美好。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世间总是这样,有的人上天堂,有的人重新迎接凡世的考验,你知道的。
如果可以,我是说你也想念我的话,你或许会回来见我最后一面,也为我拍一张像你给你的女儿和妻子那样充满生命力的照片。
我将带它飞上天空,直至恒星湮灭。
-爱你的母亲。想你的母亲。奥黛特。
“我的祖母病重了,妈妈当晚收拾了行李,离开了森林。”飞图玛语气沉重。
海洛伊丝回去了故乡。
她离开前向妻子承诺,处理好母亲的后事便会回来。
瑞莉娅带着女儿在森林里等候了半年有余,迟迟等不到妻子的消息。
后来,护林员带来了用拓瓦文写的信,海洛伊丝兴高采烈地说母亲还活着,市面上有种新研发的药物可以缓解母亲的病情,但新药有着高昂的费用,海洛伊丝不得不留在伦敦工作挣钱。
英镑?
汇率?
税额?
种种全新的词汇对在雨林和湖泊间长大的瑞莉娅来说如同邪灵的魔咒,即使向她解释清楚了每种名词的含义,她也无法理解它们存在的意义。
海洛伊丝说:因为是顶级公司的新研药,所以很贵。
瑞莉娅问:可是制作药所需的原料只要一点点钱。
她不理解品牌和研发价值,更无法理解垄。断带来的定价霸。权。
瑞莉娅不理解为什么一点原料要卖那么贵,难道赚的钱比人的性命还重要吗?
在部落里,只要能救活人,没人会吝啬珍藏的草药。
虽然不理解,但是瑞莉娅知道必须挣钱帮助海洛伊丝的母亲。
在得到妻子邀请她去伦敦的消息后,瑞莉娅带着孩子和部落里一个上过海洛伊丝英文课的朋友,鲁玛,一起踏上了旅程。
海洛伊丝说,她的故乡是绅士的礼仪之邦,有繁荣的工业,有香醇的威士忌,她的家里有一个大院子,种满了蔷薇和玫瑰,瑞莉娅和孩子一定会喜欢。
瑞莉娅也是这样告诉飞图玛的。
她拿着信,抱着孩子,指着字符跟女儿描述妈妈描绘的美好异乡。
甜甜的胡萝卜蛋糕,酥脆的黄油曲奇,毛茸茸的玩具熊,五彩缤纷的游乐园……
瑞莉娅牵着孩子走出车站,还没找到妻子的身影,转眼发现包不见了。
她用英文向周围的人求助,那些西装革履的白皮肤人从她身边掠过,大部分人无动于衷,偶尔有几个丢给她鄙夷的眼神。
突然,幼小的飞图玛发出害怕的哭声,瑞莉娅猛然回头,看到两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在用力拉扯女儿的手臂。
鲁玛抱紧飞图玛不撒手,用蹩脚的英语斥骂他们,男人笑着驱赶她们,其中一个去扯飞图玛的头发,还试图拽下她脖子上的翡翠项链。
女儿被欺负,妻子亲手制作的信物被抢夺,瑞莉娅顿时急红了眼,扑上去把两个男人揍了一顿。
从遥远的热带小岛来到繁荣都市的三人没能如约在车站见到迎接她们的海洛伊丝。
被工作和病重母亲折磨得疲惫的海洛伊丝在警局见到了衣衫破烂的三个人。
她跟警察道歉,交了一笔钱,把她们领走。
瑞莉娅激动地上前拥抱,可是海洛伊丝忽视她的笑容,带着满面的忧愁对她说:不是叫你带好孩子等我吗?你不认识的地方不该乱走,更不该动手打人。瑞莉娅,这里是文明的城市,不是你的原始森林。你知道我挣一笔钱要花多少精力吗。
瑞莉娅皱着眉毛低下头,她以为妻子会拥抱她,她以为妻子会关心她有没有受伤,她以为妻子会问孩子受到了什么欺负。
海洛伊丝没有。
海洛伊丝说这里是城市,她们要一起在这里挣钱,生存。
海洛伊丝早出晚归,瑞莉娅学习使用电子产品和交通工具,尝试寻找工作,鲁玛留在家里照顾飞图玛。
都市的消费水平很高,瑞莉娅会捕捉一些小动物补充肉食,有几次被附近的邻居发现了,举报到动保,海洛伊丝为此和瑞莉娅争吵。
飞图玛的肤色和相貌受到了周围孩子的攻击,他们会对她扔石头和树枝,骂她吃松鼠和青蛙的棕色地精。
有一天,海洛伊丝带瑞莉娅去医院看望母亲,瑞莉娅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像骷髅一样插满塑料管,这恐怖的场景像地震一样震惊了她的心灵。
瑞莉娅对妻子说:她很痛苦,这样做是不对的,你该让母亲回归大地之神的怀抱,洛伊。
海洛伊丝不可置信地瞪向她,红了眼睛:你在说什么!你想让我的妈妈死去吗?!世界上根本没有大地之神,你们信奉神灵是因为你们没有医疗技术,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去死。现代社会不一样,至少能让人活着。
瑞莉娅沉下脸:可是奥黛特现在这样,就是悬在风中的干枯树皮,你以为她活着,她只是被风吹动,活着是生命的活动,不是向死亡的延续。
海洛伊丝对她摇头:你好好看看,奥黛特活着,她的心脏在跳动,这就是活着。瑞莉娅,你简直不可理喻,难道以后你对我,对飞图玛也要像这样置之不管吗?你能这么事不关己是因为要死的不是你妈妈!你太残忍了,我不明白当年为什么会爱上你。
“那些昂贵的药也没妈妈坚信的那么管用,几个月以后祖母就离世了。”飞图玛面容苦涩,手里一下一下抚摸小黑狗的皮毛,“姨母和舅舅责怪妈妈任性妄为,说祖母生前一直挂念她,后悔不该带她去金州考察。母亲也觉得祖母的病她有很大的责任。妈咪要带妈妈回森林,妈妈不愿意,祖母走了,她不想再失去和姐妹兄弟相处的时间,她想妈咪和我留在城市。”
瑞莉娅问海洛伊丝:那我呢?我为了你被部落驱逐,你找回了你的族人,我就可以牺牲家族,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