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笃
隋秋天困难抬眼,在极为微弱的光线下,她看到棠悔细细垂下来的眼睫毛,修得很整齐的、有点毛绒绒的眉。
“闭上眼睛。”棠悔柔柔对她说。
隋秋天听话地闭上眼睛。
眼泪落下来。
她不敢呼吸。
棠悔捧着她的脸,掌心很柔软,拇指抵住她的颧骨。她轻轻呼吸,在依靠呼吸,骨骼,和触感,在黑暗中找寻她嘴唇的位置,用自己的方式,小幅度地倾脸过来——
隋秋天也屏住呼吸,主动凑过去。
两把撑开的伞,伞柄靠到一起。两尾笨头笨脑的鱼,尾巴挤到一起。两只飘飘悠悠的,失去方向的气球,尾部的线被风吹着缠绕在一起——
眼泪在中间落下来。
湿,变凉,也变得越来越多多。
她们在黑暗中,艰难找到彼此的嘴唇,不太熟练地印了上去。
这就是她们的初次亲吻。
后来,棠悔终于得以清楚看见隋秋天的脸,会和隋秋天在互相看见对方的情况下,亲吻过很多次,甚至有过更亲密的举动——
她们会变成一对很普通的恋人,在起床的时候,出门的时候,甚至在对视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然后无比自然地,凑脸过去互相亲吻对方的嘴唇。
还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着对方的手,甚至在每一年都特意换上同一身衣服,冲镜头很开心地笑着,照一张很普通的全家福。
可是在这一刻。
棠悔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实在贫瘠,无法想象以后的事情会比现在好多少。
她只是在尝到隋秋天湿涩的眼泪之后,很简单地流下一点眼泪,也很简单地在想——
这是很特别的。
也真的是很美的。
【作者有话说】
[亲亲][亲亲]
66「0u0」
◎“隋秋天,我这次没有骗你了。”◎
小的时候,隋秋天看见过许多亲吻。
她记得邻居家有个小孩,在每天上学之前,都总是要被家长在脸颊上狠狠亲一口。
等家长背过身去,这个小孩就会很嫌弃地擦脸上的口水,却在转身看见一个人背着沉重书包在门口站着的隋秋天脸上木讷的表情之后,小孩就会像只气昂昂的小鸡仔一样从她面前经过。
在武校里面,隋秋天也看见过有女班同学,两个人偷偷牵手去后门的树林里面,两个人影子慢慢在树影下一点点挨近,变成两块正负极黏黏稠稠的电池,结果也是一样,等看到躲在树下看云朵的隋秋天之后,两个人又都会像两块相斥的电池一样迅速弹开。
再长大一点。
隋秋天被姨妈带着请假出来,看过刚生产完的陈月心亲吻还是婴儿时期的方家轩的额头。
那种亲吻——
是整张脸都覆盖上去的,亲昵的,鼻尖对鼻尖的,额头对额头的,散发着一种美好的、圣洁的、隋秋天所不能理解的光辉的。
当她再抬头,看见站在旁边的隋秋天,则会露出一种诡异的、奇怪的表情,尴尬地、不太情愿地远离她所喜爱的方家轩。
在那些时候。
隋秋天总是作为旁观者,作为撞破那些事情却与之无关的人。
她不会想象到——亲吻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现在她知道了。
亲吻。
尤其是初次亲吻。
好像就是一件特别神圣的、虔诚的、亲密而陌生的事情。
两个人的脸凑在一起。
鼻尖对鼻尖。
呼吸缠呼吸。
睫毛刮睫毛。
两个人的嘴唇贴在一起,仿佛一个她在海边捡到的蚌,上下两边的壳,亲密无间地嵌合,抵缠,潮湿,咸涩,不留缝隙,粘稠,生涩,供奉氧气和水分,共同孕育出那颗最珍贵的珍珠。
如果有人要隋秋天描绘这种感受,她会说,亲吻,大概就是像一颗珍珠那样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刮过来。
是有风吗?
隋秋天偷偷睁开眼。
看见棠悔近在咫尺的脸,看见棠悔根根分明的眼睫毛,看见棠悔鼻尖上,沾上的自己的半透明的泪水,看见棠悔微微向上扬有些泛红的眼梢。
初次亲吻完全是生涩的。
隋秋天也基本不敢乱动,太近,也太烫了。她只能将上半身微微往后倾斜着,空出来的那只手很用力地按着自己的膝盖,另外一只手很僵硬地在外围展开,仿佛在随时准备护住棠悔的肩膀。
棠悔的睫毛突兀地颤了颤。
好像一根很轻很轻的羽毛刮过鼻梁。
隋秋天迅速重新阖紧眼皮,每个指节都不知所措地蜷了蜷。
她呼吸很乱,整个人也很乱,变成那种商场外面长手长脚的气球人,只要被风轻轻一吹,就会跳起东倒西歪的、丑丑笨笨的舞步来。
棠悔就是那阵风。
风离开的时候,气球人的舞步很不灵活地停在原地,手脚都都僵滞地停在空气中,变成定格电影里最死板的一帧。
“可以呼吸。”棠悔捧着她的脸微微喘气,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眼梢已经干掉的眼泪,慢慢与她分开,“别憋着。”
隋秋天这才敢呼吸。
房间仍处于黑暗之中,像她们两个都倒过来,把海底世界当作天空。
她不敢看棠悔。
小声地、用力地呼吸着,身体努力坐得板正。
心跳却像是有人在心脏上用力擂鼓。她怀疑棠悔可能都听得见,只是出于照顾她的心理,没有出声嘲笑她。
于是隋秋天红着脸去捂自己的胸口。
初次亲吻并不算很顺畅,两个人都很忙,也很乱。分开之后,就各自整理自己。
棠悔很冷静地整理头发,衣领,和稍显凌乱的呼吸。隋秋天很紧张地整理自己发烫的脸,发抖的眼皮,睫毛。
“我……”
声音在黑暗中尤其清晰,一个音节,似乎都能透露出许多细节。
隋秋天揪紧衣角,动了动喉咙,“我去,我去开灯。”
棠悔没出声,还是在轻轻呼吸。
隋秋天觉得这可能是默认的意思,想要站起来。
结果下一秒——
手被棠悔拉过去。
很自然地十指相扣。
每根手指都贴得很紧,像某种密度很高的流体,嵌合骨骼和皮肉,没有一点缝隙。
“再坐一会吧。”棠悔把她拉回去,说。
“哦。”隋秋天木着脸点点头,只好再坐回去,“好。”
但再坐回去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回事。
她无意识地坐得离棠悔稍微远了一些。
中间大概有隔着一个人的位置。整个人很拘束地并拢膝盖。
棠悔没有说话。
她的呼吸声其实很安静。
但在将她们环绕在中间的黑暗中,却显得尤其突兀。
隋秋天自己就意识到自己坐的位置有点太远,她很僵硬地侧身,偷偷趁黑看一眼棠悔。
其实很想要坐过去,很想要离棠悔近一些,闻到棠悔身上那种令人安心的气息,最好,也可以让棠悔像刚刚那样靠在她肩上——
但她稍微动了动鞋尖想要挪步,却又莫名不敢靠近。
她紧张,不安,觉得自己主动挪过去,就好像一个信号。
第一次亲吻过后。
她们好像变得更亲密。
但也因为这种亲密,突然找不到以前那种自然的相处法则。
直到棠悔说,“过来。”
隋秋天听话地坐过去。
气息交缠。
肩膀挨近,紧的,没有缝隙的。
分明是没什么区别的动作,却好像显得比从前更亲昵了。
“还在哭吗?”棠悔气息平稳下来,问。
隋秋天连忙检查自己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