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闵然
萧菀青怔了一下,止住了心间的激荡,立马扯了林羡的衣襟尴尬无措地解释道:“没有没有,羡羡,你误会了。是你爸爸的支持和理解让我一时心生感慨,才……才这样的。”
林霑看着女儿面对自己时和萧菀青时截然不同的态度,又好气又好笑。他站起身子,从鼻腔里发出了冷冷的“哼”声,不满道:“横竖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我当真是白疼你了。”说罢,他不悦地拂袖离开。
林羡僵了一下,面上露出郝然。
萧菀青弯眉一笑,拍了拍她的手,问她道:“是面好了吗?”
林羡点了点头。
“那我去吃面了,你快去哄哄你爸爸吧,别让他伤心了。”
林羡不放心,迟疑道:“我妈妈也在餐厅……”
萧菀青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轻快道:“在就在呀,你妈妈又不是老虎,我也不是兔子。别担心,你去吧,我正好也有话想和你妈妈说一说。”
林羡还在犹豫,萧菀青却径直站起了身,拉着她的手,孩子气地推着她走,催促道:“快去啦……”
林羡轻笑了一声,到底是依了她。
萧菀青驻足看着林羡进到了书房,才收回视线。她站在原地微微收敛了笑意,几秒后,又释怀灿然一笑,而后转身进了一旁的餐厅。
餐厅里,周沁系着围裙坐在长桌的中间,听见脚步声,她循声直直地朝着萧菀青望来。
四目相对,萧菀青由衷地抿唇柔柔一笑,叫出了方才她一直不敢叫出的那一声称谓:“姐。”
周沁看着因为自己的逼迫而久别的萧菀青,哽着喉咙,鼻头蓦地发酸。她嘴唇嗫嚅了许久,终是涩然应她道:“小菀,进来吃面吧。”
“好。”萧菀青乖巧应道。她一边往外轻拉椅子坐下,一边含笑道:“让我尝尝姐你现在的手艺有没有退步了。”语气里是周沁熟悉的亲近。
周沁看着她像小时候一样,吃面时还是喜欢双手捧着碗先喝一口汤的动作,鼻子有些不通气了。她带了些鼻音扯出笑回她道:“怕是比不过羡羡了,她现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萧菀青喝了一口汤,嘴甜柔笑道:“还是这么好吃。姐你的面是珍品,唤做我记忆中的好味道的,不能比的。”说话间,她夹起一小筷子的面,撩了一下耳机的碎发,低头优雅地吸溜。
周沁注视着她的动作,看见她线条柔美的侧脸,与露出来的白皙小耳朵,心里忽然像被刺扎了一下。
“耳朵,还好吗?”她突然发声问道。
萧菀青的筷子顿了一下,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周沁在问什么。她满不在意地揉了揉耳朵道:“没事的,是温桐太紧张了。当时也只是小问题,后来吃了药,慢慢就自愈了。”
她想起了林羡重逢后也紧张兮兮地问过她这个问题。
那时候她和林羡说没事的,林羡将信将疑。女孩捂住了她没有受过伤的那只耳朵,非要附在她另一只的耳朵边小声地说话,然后让她复述验证。后来,证实了她耳朵当真没事,林羡开心地闹了一会,倒是转了方向,骗得自己又对着她复述了许多绵绵情话。可怜她傻乎乎的,闹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掉到这个小机灵鬼的陷阱里了。
想到当时的场景,萧菀青唇边的弧度越发深了。
周沁不知道萧菀青在想什么,她看着萧菀青真诚宽容的笑容,放在围裙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绞了又绞。终究是愧疚压过了骄傲,她艰难开口道:“小菀,以前的事,我……”
她话还未说完,萧菀青就像看出了她的难为情一般,体贴地打断她道:“姐,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都忘了吧,以后我们谁都不提,都往前看好不好?”
萧菀青的大度与体贴反而让周沁心里更酸涩了。她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摇了摇头,认真道:“是过去了,但是,欠你的还是要说。”
“我当年是太武断了,对你的责备也太不公正了,对你说的话,更是刻薄恶毒,枉费你叫我一声姐姐。”她像是羞愧难当,说到后面,声音越发地嘶哑艰涩。但她却还是目视着萧菀青,字字句句说得清晰,说得郑重。
“小菀,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以后和林羡在一起好好过日子,过得幸福。”
萧菀青曾以为自己当真放下了,当真不在意了,以至于面对林羡与林霑道歉时,她都可以从容相对,体贴宽慰。可当这一句“对不起”真的从周沁口中说出之时,她心内突然孩子气一般掀起了翻江倒海的委屈。泪水蓦地漫过眼眶簌簌下滑,让萧菀青无法自已地哽咽了声音。
原来,她还是这样深刻地记着周沁冷厉质问自己时那湮没了心扉、几要让人窒息的痛苦与委屈,还有那无法解脱的绝望。那是她放在心底认为是在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之一了,那是她从小认识当姐姐一般敬爱的人啊,她那样鄙夷她,憎恶她,驱逐她,讨伐她,那样手起刀落,不留情面地一刀又一刀剜着她的心……
来自亲近的人的伤害,越是看重,便越是伤人。
可是,能听到周沁这一句真心实意的道歉,能得到周沁这一声真心实意的祝福,她的委屈像是终于悉数得到了安抚,她的波涛渐渐平息,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她抬手拭去颊边的泪水,梨花带雨,依稀带着哭腔,低哑道:“没关系,姐,我承认我真的委屈过,但是,我也是真的理解你的。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最近的姐姐,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过。”
周沁眼里也落下泪来,一时哽咽地说不出话。她示弱之后有些难为情,垂眸擦拭眼泪,僵硬地转移话题提醒道:“快吃面吧,面都要凉了。”
萧菀青善解人意地软声应“好”,抽纸巾擦干了自己的泪水,低头认真吃面。
半晌,周沁调整好了情绪,重逢以来第一次展露出笑意,开腔道:“怕是不能一直是你最亲近的姐姐了。”
萧菀青停筷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周沁。
她看着周沁从外套中摸出了一小块红布,放置在桌面上。红布展开来了,里头包着的是一只翠绿剔透的翡翠镯子。
周沁伸手拉过萧菀青放在碗边的左手,轻巧地把镯子套在了她的皓腕上,淡声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算是家传的了。我嫁进来时,羡羡奶奶传给我的,说是当年她嫁进来时,她婆婆传给她的,不知道传了多少代。我本打算之后给羡羡当嫁妆的。”她无奈又好笑地笑了一下,继续道:“没想到,我生了个女儿,却还是当了个婆婆。”
萧菀青脸倏得红了个彻底,玉镯子贴在她的肌肤之上,明明该是冰凉的触感,却让萧菀青觉得通体发烫。
她摸着镯子,喃喃道:“姐…”她莫名地结巴,“姐”这个称呼好像陡然间真的变得有些奇奇怪怪不合时宜了:“咳,我……”
周沁看穿了她的羞赧,却还是一板一眼认真关心道:“可能是我思想依旧古板,总觉得既然你们现在都已经认定了彼此,也都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龄,虽然领不了证,不能大肆办婚礼,但还是该有些仪式感的。即便只是简单地摆两桌,请些亲近信任的亲朋好友也好。在大家的见证与祝福下,郑重地许下诺言,组建家庭,明了对彼此、对这个家庭的责任,从今往后,共同努力,互相扶持,感觉兴许会有些不一样。”
“一生就一次的事,还是不希望你们留有遗憾,该给你和羡羡准备的我都备着呢,有些需要我们老人帮忙的,你们也尽管开口就是了。”
言语之中的慈母之心不言而喻,萧菀青有些感动。她放下筷子,露出了温柔的笑意,郑重道:“姐,你放心,我不会委屈羡羡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了我的。是啊,一生只有一次的事情,我同样不希望羡羡遗憾。我想给羡羡一个难忘的回忆。”
对林羡,她从来不是不想给、不想要,只是,她从来都想给她自己能力范围里的最好的。
她把心里的计划告诉周沁:“我准备春假里和羡羡一起去一趟北欧,等回来了,就要麻烦您帮忙,小范围地帮我们一起筹备一场婚宴了。”
周沁闻言顿时放下了心,双眼眯出来笑纹,笑逐颜开地连应了三声:“好,好,好。你心里有想法就好。”
适时,林羡哄好了林霑,不放心周沁和萧菀青独处太久,人未至声先至:“妈,盼盼,你们在聊什么?”
萧菀青和周沁相视一眼,都没应话。回过头,林羡已经到了跟前。
萧菀青托着下颌,偏头看着林羡,眼尾上扬,带出了些妩媚,轻语道:“秘密。”
林羡在周沁面前收敛了些,不好不依不饶地闹萧菀青,只轻轻的嗤笑了一声,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宠溺又无奈道:“萧盼盼你这样不行呀,这么快就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萧菀青还是不太适应在周沁面前与林羡亲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但笑不语。
周沁静静地看着她们互动,眼里带着点点笑意。
第169章
小年夜那日, 温桐如约上门蹭饭,但客气地带上了几倍量的食材充盈萧菀青的冰箱,让萧菀青哭笑不得。
温桐厨艺虽也不差, 但看着厨房里配合默契的林羡和萧菀青, 真是一点插1进去当电灯泡的心都没有了。她搬了把靠背椅坐在厨房的门口,靠着椅背, 跷着二郎腿, 一副闲适的等饭大小姐模样。
萧菀青烧热了锅, 倒下了油, 而后再倒下切好的蒜条炒热提味。蒜条上犹带着洗净后没有干透的水渍, 甫一倒进锅里便溅起了星星点点的热油。
厨房里,这不过是常态,偏生林羡本在一旁洗蘑菇,一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便转身跨了一大步,一把将萧菀青揽到了身后。
她伸手取过了萧菀青还抓握在手上的锅铲,一边上前翻炒一边心疼道:“小心被溅到,前面有油的都让我来吧, 你前两天炸鱿鱼圈被溅起的水泡还没好呢。”
萧菀青弯唇低柔一笑, 用额头亲昵地抵了一下林羡的肩膀, 轻声应她道:“好。”
这是她们生活中再寻常不过的互动, 温桐却看得牙都要酸倒了。她一手托着腮,深邃的眉眼里是清晰可见的玩味,发声打趣她们道:“我这晚饭还没开始, 吃你们的狗粮都已经要吃饱了,照顾一下孤寡老人好吗?”
林羡头也不抬地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温阿姨你这一个孤寡老人的标签,经过时阿姨的同意了吗?”
萧菀青给温桐切了个橙子,送到她面前,也附和着玩笑道:“爸妈都跟着人家叫了,还闹着脾气呀?”
“萧小菀,我们今天不谈她。”温桐蹙了蹙眉,佯怒道。
萧菀青若有所思道:“这样啊,本来还想和你说前两天我和时董谈工作的时候,时董和我问起你了。”
温桐小口地吃着橙子,听到萧菀青这说一半留一半的话,还是忍不住在意,脱口追问她道:“她问你什么了?”
萧菀青坏心眼地“嗯?”了一声,似笑非笑地嘲弄温桐的口是心非,林羡则在厨房里不留情面地直接笑出了声。
温桐面子挂不住,眼刀一横,“切”了一声,不悦道:“不说拉倒。”她也不坐了,站起身离开,恼羞成怒倒打一耙道:“黏黏糊糊!腻腻歪歪!成何体统!我去客厅少儿频道洗洗眼睛!”
林羡被逗乐了,哈哈大笑,关了火看着温桐的背影,大大咧咧和萧菀青吐槽道:“这是我以前那个霸气侧漏的温阿姨吗?怎么越来越受了,看来时阿姨调1教得很好呀。”
温桐还没走远,一耳朵就听见了,顿时大恼,回头娇喝道:“林小羡!”说罢,她气势汹汹地就杀了个回马枪进来。“你说什么呢?!”
林羡一边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一边娇滴滴地躲到萧菀青身后撒娇:“盼盼,温阿姨怎么了,人家说实话而已嘛。好怕怕呀,你快保护人家。”
“别怕,我保护你。”萧菀青憋着笑煞有其事回道。
“呕!”温桐美目圆睁,双手叉着腰,看着一唱一和的萧菀青和林羡,真是气得牙痒痒。这对不正经的妇妇,欺负她一个人势单力薄!
正闹着,外面忽然响起了门铃声,一声接着一声,不疾不徐地响了三次。萧菀青蹙了蹙眉认真倾听,招呼温桐道:“先别闹,好像是我家的门铃?”
温桐点头。
这个时候,会是谁来?萧菀青稍一思索,便有了猜测。她眼里漾起了狡黠的笑意,打发温桐道:“你看我们这里也走不开,你帮忙去开下门好不好?”
温桐没有多想,一边顺从地往外走一边疑惑问她们:“万一是我不认识的怎么办?”
萧菀青与林羡相视一眼,林羡一下子从爱人眼底的没有说出口的意味中知晓了来人是谁。她挽起萧菀青的胳膊,坏笑着八卦兮兮地带着萧菀青也出了厨房尾随温桐出去,安抚温桐道:“不会的啦,肯定是温阿姨你也认识的。”
“你怎么这么确……”定字还卡在喉咙里,温桐就在打开门看见来人面容的一瞬间自动消声了——时惊澜站在门口,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像是工作后特意换了一身衣服,难得散下了一贯盘起的长发,秀发柔顺地洒落于她的肩头,使得她向来端肃的面容平白多了几分楚楚的味道。
温桐眉峰微微拧起,没有让开身子让时惊澜进来的意思,冷淡地问她:“你怎么会来这里?”这个工作狂,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在公司里、在飞机上、在任何可以工作的地方加班吗?
时惊澜微微勾了一下唇角,声线低缓悦耳回她道:“来吃饭的,我和菀青打过招呼的。”
温桐脸色一僵,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萧菀青明明知道她和时惊澜正在冷战,确切地说,是她和时惊澜单方面的冷战。
上个月她和时惊澜刚刚掀过了时惊澜藏医院报告欺骗她的事情,和好如初,结果没多久,就又出现了新矛盾。
明明已经受过大惊吓了,虽是有惊无险,但多年劳累积累下的小问题却也是触目惊心。时惊澜竟然在哄好她,彻底得逞了以后又恢复了过往忙得脚不着地,黑白颠倒的工作生活,半点都珍惜自己的身体。她知道时惊澜是担心时满一个人压不住时家其他那些蠢蠢欲动的豺狼,但是现在时惊澜的身体和精力毕竟是不比年轻人了,总归是需要调整了。然而,说一百次,时惊澜对她的提醒总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还是情人关系的时候,温桐即便忧心,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身份和资格,也会克制不提。但现在也许是关系变了,温桐作为想要和她白头偕老的爱人,看着总觉得糟心。
温桐不喜欢这样仿佛被牵制住了的自己,干脆眼不见为净,恢复了过去和时惊澜不远不近的距离和不咸不淡的相处方式。但关系总归是改变了,依着那样的方式也不对劲了,最后渐渐就莫名发展成了她单方面不想搭理时惊澜的冷战了。
温桐拧着眉回头找寻萧菀青,不满显而易见。
不能单纯看八卦了的萧菀青迎着温桐像是要杀死她的视线,淡定地扬起了温婉纯良的笑脸,装作看不出两人私底下的暗波汹涌,快步出来迎客:“惊澜姐快进来吧,来得正是时候。不用换鞋啦,过几天也要大扫除了。”
惊澜姐?什么时候她们可以叫得这么亲近了?温桐看着好像和萧菀青十分熟稔、笑得像只老狐狸的时惊澜,脸又黑了一点。
萧菀青一边道谢着接过时惊澜带来的陈年红酒和名家点心,一边对着温桐无辜解释:“这就是我刚刚准备和你说,但你闹脾气不听的。我那天和惊澜姐聊到你了,不知道怎么就说到我们今天要小聚一下的事情,我就腆着脸也邀请了惊澜姐,没想到她非常给我面子,欣然答应了下来。”
事实上,是时惊澜委婉地向她打听温桐这几日有没有与她联系。她问得很克制,口吻也很平淡,但萧菀青因为前几日和温桐通过电话,知道了她们最近关系出了些问题,便很容易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温桐死心地不想搭理这两个人了,径直转身去了客厅,开了电视,连接了林羡和萧菀青玩后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游戏机,闷声不吭高冷地埋头玩游戏了。
萧菀青招呼着时惊澜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送来了水果,让她稍等一会,晚饭就要好了,而后贴心地给她们留下了二人世界。
时惊澜双腿交叠,腰肢笔直,坐姿优雅地观赏着爱人专心致志玩游戏的背影,唇边是若有若无的宠溺微笑。
许久后,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已经在这一关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并且越死越快的的温桐:“你每次都忘记把右上角的那一只打死,它一直在出新的怪兽。”
温桐的身影僵直了两秒,下一刻,她干净利落地退出了这个游戏,回到主页面选了另一个游戏。
时惊澜眉眼一柔,无奈莞尔。她放下了交叠的双腿,移步到温桐的身旁,像她一般席地而坐,伸手从背后抱住她,靠在她的肩头低低叹息道:“温桐,告诉我,你在生气什么?”
温桐沉默着没有说话,她看不见,时惊澜因为工作而染了些疲惫的眉目间是不加掩饰的柔情。
时惊澜也不恼,只是认真低缓道:“温桐,我最近过得不大好。”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在思索,我们现在是伴侣了,是不是该换一种方式,更坦诚一点地面对彼此。”她的声音是少有的轻柔,像羽毛挠过温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