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_汐
戚金贵背着手慢慢走几步,说:“爷爷是老了,身板可是还硬朗着呢,脑子也一点不糊涂,没什么事卉舒能连着两个月不来看我?没什么事你跟你爸能见天咬耳朵?哼,一个个的真把我当老糊涂呢!”
戚小沐嘿嘿笑两声,说傅卉舒工作忙说戚大成更年期的胡说八道了一番,找个由头溜了。溜出去就给傅卉舒发短信,说:咱爷爷想你了,刚才问你为嘛老是不来呢,他好像感觉出咱们都有事,我刚才忽悠了他一把,也不知道他信不信。
傅卉舒收到短信后整整思量了一天一夜,终于决定走一招险棋,就偷偷给戚小沐打电话说:“你给咱爷爷说家里确实出事了,他要问嘛事,你就说爸妈都催着咱们找对象,咱们想以工作为主,暂时还不想找对象,爸妈不同意,往死里逼咱们,于是咱们就跟爹妈把关系闹僵了。都两个月了,我看咱们爹妈也都有些松动了,就是还跟咱们较劲,都不愿认输,这个时候让爷爷出面把咱们都聚起来吃顿饭,请他当个和事老,准有效果!”
“这样能行吗?”戚小沐说:“爷爷那么大年纪了,万一爹妈一着急把咱俩的事捅出来怎么办?”
“放心,咱们爹妈都是明白人,不会那么没轻没重的嘛事都往外说。”傅卉舒稍稍一顿,说:“怎么让爷爷当和事老就得看你忽悠的本事了,小沐你贫惯了,这回可不能太犯贫,得怎么煽情怎么忽悠,整体思路也不能变,就说爹妈逼婚,往死里逼咱们,年纪大的都怕孩子死,你一说死准管用!”
“噢,好!忽悠人小意思!我就爱忽悠人!”戚小沐觉着这个主意可行,瞬间就来了斗志。
“行了,我得挂电话了,要不等会儿我妈就过来了。”
“别挂!卉舒,咱们快俩月没见了,你想我不想?”
“想!快想死你了!”傅卉舒直抒胸臆,难得的没说反话。
戚小沐的眼眶接着湿了:“我也快想死你了。”
“史诗说你越来越瘦了,你别胡思乱想的,吃饭的时候多吃点,要是我见你的时候你少一两肉我就把你当皮球踢,听到没有?”
“知道啦,我多吃多睡,你也一样。”
“嗯,我挂了。”
“嗯。”
挂了电话,戚小沐挠着屁股琢磨怎么忽悠戚金贵,琢磨了两个多小时,琢磨出来了,她找到戚金贵,先按着傅卉舒教给她的对戚金贵复述一遍,又说:“爷爷,我跟卉舒才25,真不想这么早结婚。我们俩寻思着35岁左右把婚姻大事解决完就行了……”
“35?”戚金贵摇头说:“35不行,35生个孩子都费劲,也太晚啦!”
“一点不晚,”戚小沐信誓旦旦的说:“现在科技发达,45生孩子都没危险,55生孩子的都有,25就算是早育,35生孩子正好!看看这些大城市的女人,但凡有点事业心的都把结婚的事推到30以后了,远的不说,就说你,你跟我奶奶结婚那阵子不也快到30了吗?我爸我妈结婚早那是他们没事业心,你看我爸这么多年了还没升个官,多丢人呀!再说那年代竞争不激烈,不早点结婚生孩子能干嘛去?我们这一代就不一样了,你看看报纸上写的电视上播的,一个职位动不动就好几百个人去抢,经济危机一闹,失业的重新找工作的更多,我爸妈那一代能跟我们这一代的压力比吗?结婚容易养家难,看我结婚的那些同学,光房贷就得还二三十年,生个孩子光喂奶粉就是一笔钱,国产的不敢喝,进口的死贵,动不动就上千,这年月手头上没点钱谁敢结婚呀?爷爷,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对不对的,我听着倒是也有点理儿,”戚金贵微闭着眼睛琢磨琢磨,说:“话说回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难处,你们这代压力大,你爸妈那一代压力也不见得小。我们这代都穷,养个孩子别说奶粉,连个大米汤都喝不上,到你爸妈这代就好多了,到你这代就更好啦,你瞧瞧,咱们这日子都是越过越好的不是?你跟卉舒都这么大了,当爹娘的操心你们的婚事是应该的,你们犯不着为这个跟爹妈闹僵。小沐,听爷爷的话,叫上卉舒,快点跟你们爹娘赔个不是和好去。”
“我们不能赔不是,爷爷我跟你说实话吧,”戚小沐指指额头,说:“当初我脑袋就是让我妈拿花瓶砸的!我家茶几上那个青瓷花瓶你肯定知道它份量有多重,那天我妈差点砸的我脑震荡!我爸觉着有愧,就见天来找我帮着我妈说好话。还有卉舒,她不愿结婚李姨就关她禁闭,你不是问过卉舒这阵子为嘛不来看你吗?她让李姨监视着呢,没法过来看你。其实我特别能理解当爸妈的苦心,我就是想不明白,我跟卉舒又不是不结婚,就是想结婚晚点,她们至于把我们往死里逼嘛。爷爷,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为了批判谁,都是亲妈亲爹亲骨肉,为个婚事把关系搞得这么僵我觉得不值,小命都没了还结什么婚呀!我跟卉舒就是想请你出面劝劝我们爹娘,让他们跟我们和好,把关系缓和回来。”
戚金贵瞅瞅她的额头:“你脑袋真是让你妈砸的?”
“真的!我脑袋到现在一吹风还疼呐!”
“这个小燕也太狠了!清芳也太不像话了,嘛年代了还关禁闭!”戚金贵哼哼气:“你把你妈和你李姨叫过来,我说说她们!”
“不行不行,我不能叫,”戚小沐露着很为难的样子,苦着小脸说:“我跟我妈闹僵了,我妈现在一看见我就生气,我要过去叫她,她非得抡起酒瓶子再朝我来一下子不可!爷爷你得抽个时间跟我爸妈和卉舒爸妈吃顿饭,咱们中国人有事不都是在酒场上解决的吗?到时你从酒场上批评批评他们就行!我跟卉舒要求不高,就是希望他们别把我们逼得这么紧,跟我妈似的一句话听不入耳就拿花瓶砸我,万一砸死了……嗨,看来我妈是宁可让我死也不愿让我晚婚晚育,算了,反正我活了25年也算活够本了,等我见着马克思了,就没人揪你那几根山羊胡了,你也算是解脱了!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家,我还是准备就义吧!”
“瞎说什么呢!”戚金贵朝着戚小沐的屁股揍一巴掌,吐了一口气,天冷,他那口气跟白烟似的往空气里散。他盯着正吃食的八哥出会儿神,说:“今天星期四,明天吧,明天咱们好好吃顿饭。”
“好好好!爷爷你真伟大!”
星期五下午戚金贵做了一桌子菜,又把戚大成冯燕李清芳和傅士隐都召集了过来,准备开一次家长会。戚小沐傅卉舒自然也得在场,快两个月了,俩人头回见面,有父母在也不敢说话,对着忽闪忽闪眼珠子就当交流了。戚小沐瘦了一大圈,傅卉舒看了心疼,趁父母不注意朝她挥了挥拳头,意思是瘦成这样了,你就等我揍扁你吧!
戚小沐跟冯燕也是近两个月的第一次见面,母女俩坚持谁也不搭理谁,可是心里都酸酸的。戚小沐瘦的跟猴儿似的,冯燕看了心里难受的要命;冯燕这些日子一直在愁,愁得鬓角都生出了几根发灰的头发,虽然不白,但那层暗灰也够刺激视觉的,戚小沐看了心里也难受的要命,差点扑上去抱着冯燕嗷嗷大哭,可是为了熬过父母这一关,她必须得忍住。
母女俩心里都难受,为了好受点,索性谁也不看谁。
戚金贵拿出一瓶小糊涂仙,让戚大成帮大家都倒上,傅卉舒有眼色,把酒壶从戚大成手里要过来,她来负责倒酒。不管在家里还是在饭店,但凡成熟点的男人对酒场上的礼仪多是会注意一二,比如谁坐哪儿谁倒酒怎么喝酒怎么敬酒,他们大都会有意无意的去注意注意,戚大成看着屁股纹丝不动的戚小沐,瞪了她一眼,人家卉舒知道给长辈倒酒,你屁股连动都不动的当神仙,也太不懂事了!
戚金贵为嘛突然请大家伙儿吃饭?冯燕两口子和李清芳两口子心里都没底,俩闹心的孩子还在一边坐着,他们也不敢在老人跟前表现出家庭不和谐的一面来,只能撑着笑脸吊着心的应付老人。
戚金贵先跟傅士隐他们聊了点鸡毛蒜皮,像是他又买了只什么鸟他又想种什么花一类的,酒过三巡后,他说:“这一桌子菜全是我做的,是我特地做出来孝敬你们的!我老啦,不中用啦,咱一个老头子别的本事没有,孝敬孝敬儿孙辈的还能行,你们给我面子,都过来吃了,我等会儿就给你们磕仨头!”
“爸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戚大成瞟眼戚小沐和傅卉舒,提心吊胆的问:“谁又惹着你了?好好的说这种话干嘛?”
“戚爷又不跟我爸似的没事跟着老太太扭秧歌玩去,我看他是孤独了,”傅士隐为了活跃气氛,就跟戚大成开了一句玩笑。又对戚金贵说:“戚爷你要觉着孤单了,以后我跟大成就时常过来陪你喝两盅行不行?什么孝敬不孝敬的,咱别说这种气话。”
“气话?”戚金贵翘着山羊胡朝着冯燕和李清芳一哼,声音呼啦一下抬高了八度:“我哪敢生气呀!我怕一生气一说气话你们就关我禁闭就拿花瓶把我这颗脑袋也给砸喽!”
李清芳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冯燕的脸一下子绿了,戚大成和傅士隐对看一眼,不晓得老人知道了多少事,一时都不敢吱声了。
傅卉舒起身帮着倒酒,戚小沐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爆肚咯吱咯吱的嚼,一边嚼一边捂着小嘴偷笑,跟五岁那年她剪了戚大成的头发以后那种捂嘴偷笑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第 98 章
戚金贵说完那句话之后空气忽然冷峻起来,屋子里暂时陷入静寂,静寂到能清晰的听见戚小沐咯咯吱吱嚼爆肚的声音。所有人都瞪戚小沐,傅卉舒踹了她一脚,她终于感受到了空气的凝重,为配合气氛,急忙把没嚼好的爆肚咽了下去。
“有个事我一直没大往外说过,”戚金贵打破静寂,举目瞥了在座的诸位一圈,喝盅酒,说:“我底下有个弟弟,叫戚金福,属大龙的,背唐诗背的倍儿溜,特聪明,死的时候才八岁。那年二月二,大成他爷爷偷了半篓子豆子回来,炒料豆。那年月鬼子还在咱们脑袋上作威作福,都穷呀,吃了上顿没下顿,成年吃不上一顿好的,胃口都给饿瘪了。能吃上料豆不容易,金福见豆眼开,吃了不少,吃完了又喝了一肚子凉水,小肚子鼓囊囊的,消化不了,又没钱看病,给撑死了。孩子死了,爹娘都哭晕了三四回,我顾不上哭,轮番的掐他们人中,就怕他们跟着金福一块儿去喽。我当时还小,也怕也想嗷嗷哭,可是再怕也得让还活着的尽量活下去不是?一看他们这么哭下去不是个法儿,我就找了个算命的,求他开导开导我爹我娘。算命的心眼也挺好,就跟他们说,金福是龙王爷托生的,在天上触犯了天条,王母娘娘就让他来人间遭八年罪。你家里头养不起大龙,他要好好的,你们全家都得遭殃,他在二月二龙抬头那天让老天爷收回去,是正该,在人间的罪受完了,就该回到天庭继续当神仙啦。那年月没几个人不迷信,大成他爷爷奶奶一听,多少的总算卡住了,不再哭起来没完没了了。入土为安,埋金福的时候家里连个棺材都买不起,裹张破草席子就把他埋了,不光金福,那年头兵荒马乱的,老百姓家里死了人没几家能买得起棺材,都是挖个坑埋了了事。后来这里打仗那里盖楼的,他那个小坟早没影了。这个事我就跟大成他妈说过,别人我一点没提,一想起来心里头就疼得慌,不敢提啊。”
戚金贵叹口气,又喝了一盅酒,说:“咱们当人的,打生下来就得受不少罪,其中一条大罪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戚家的人过的再穷日子再苦也都活的挺长,可是我爹我妈都没能活这么长,为嘛?想起死了的儿子来他们心里疼呀!自打金福走了,他们没一天睡过安生觉,我爸爸后悔偷豆子,老觉着是他把金福害死的,我妈见天晚上哭,成天价不说话……嗨,不说这些啦。我过了年就81了,多少人连80都撑不过去,我知足了。活了这么久好的坏的我都看过,我一点不怕死,死了就能跟大成他妈团聚了,也能跟我爹我妈我弟弟团聚了,死有什么好怕的?我就怕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老了,黄土都埋到脖儿梗啦,没几年活头了,我就想求求你们这些头发黑的照顾照顾我这个头发白的,想闹别扭等我死了以后再闹。小沐卉舒不就不想结婚吗?这年月年轻人不都结婚挺晚的吗?你们干嘛为个结婚的事把孩子往死里逼?你们是想让卉舒小沐当第二个金福还是你们自个儿想尝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一家人在一块儿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们都比孩子大二十来岁,怎么还跟个孩子闹别扭?看开点,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们要么五十出头要么二十好几了,都见过世面尝过酸苦了,也都有自个儿的主心骨了,不管你们是为了婚事闹别扭还是另有隐情,你们不愿跟我说,我也不揪着你们追问,但是你们这几个爹妈都得给我记住喽,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孩子只要不干太缺德的事,你们就睁只眼闭只眼,千万别把孩子往死里逼,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好受。都好好的,都得给我好好的!我今天请你们过来吃这顿饭,就是想让你们把没打开的结都打开去,拧巴着过日子对谁都不好,家和万事兴,家和才能万事兴!谁都别拧巴。”
戚金贵说了这么一通话,戚大成算是明白了,老爹让那俩孩子给忽悠了。他说:“爸,拧巴的不是我跟士隐这些当爹当妈的,是卉舒小沐那俩孩子跟我们拧巴,她们俩要是听话点不就嘛事都没有了嘛。”
“就是,”李清芳挤出一点笑来,说:“戚爷你不能单方面下结论,谁家父母喜欢跟孩子拧巴着来?这俩孩子真是……”李清芳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冯燕帮她补上了:“欠揍!”
“你拿那么沉的一个花瓶砸了一下子不够,还想揍?”戚金贵拿着酒盅敲敲桌子:“你们这些当爹妈的摸着良心回头想想,自打小沐卉舒过了满月,你们就各上各的班了,平时白日里照顾过孩子几回?还不都是我一点点把她们养大的?还吃奶的孩子说哭就哭说尿就尿,没睡着的时候她们闹,睡着了以后她们还得让人抱,不抱她们睡不着,我抱完这个抱那个,哄完这个哄那个,一个奶孩子能折腾死一个大人,我一个老头子看俩奶孩子容易吗?不容易我干嘛还那么心甘情愿的帮你们带孩子?不就是因为我喜欢孩子嘛,我喜欢孩子比喜欢你们这些当爹妈的多的多。我告诉你们,小沐是我亲孙女,卉舒是我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大的,也是我亲孙女,我老头子就把话撂这儿了,谁跟我孙女过不去我老头子就跟谁过不去!不信你们就拧巴拧巴试试!”
戚大成和傅士隐都没吱声,闷头喝酒,李清芳摇了摇头,端起茶水来喝。
傅卉舒又起身倒酒,戚小沐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爆肚,又嚼的咯吱咯吱响,那动静宛若天籁,冯燕听着刺耳极了。
等戚金贵开完家长会,时间已经到了夜里九点,冯燕和李清芳把饭桌收拾出来,把碗筷盘子都刷干净,又叫上戚小沐和傅卉舒去了冯燕家,准备再给孩子开个会。
四位父母坐在沙发上呈一字型展开,表情全部十分复杂。戚小沐和傅卉舒坐在茶几后头的小凳子上都垂头耷拉脑的等待训话,但是等了五分钟没一个开口的,戚小沐耐不住了,就偷偷撩起眼皮想看看对面的动静,不想她那对眼皮刚撩起来,戚大成就朝她吼了一句:“看什么看!”
戚小沐打个哆嗦,赶紧把眼皮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