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鲤
几乎是一闪而逝的面容,在夜色里晃过。
华以沫的脚步随之一顿。眼底闪过一抹震色。
未待华以沫追击,一道黄色身影已越过华以沫与听风使者,横在夏于铭身前,一把拉住他的肩膀,脚尖一点便往远处闪去。
华以沫自惊讶中回过神来,看到夏于铭竟被人带了走,脸色大变,来不及多想抬脚便追了过去。完全没有顾及现在的自己可能不是来人的对手。
所幸那黄衣人并未停下与华以沫争斗的打算,只带着夏于铭一心往前去。对方虽带着一个人,轻功却依旧卓绝,几个腾挪间,便与华以沫拉开了距离。
华以沫死死咬着牙,忍耐着愈发疼痛的胸口,红着眼撑着身子追着夏于铭不放。
寒风自脸颊刮过。也不知追了多久,华以沫的呼吸在追逐间愈发沉重。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太阳穴更是突突地跳动着。
眼前的黄色身影与她的距离也开始拉得愈大。
终于。片刻后,华以沫前冲的身子开始慢下来,随即脚下一个趔趄,便整个人摔了出去。
最后的目光,却还盯着那渐渐模糊的身影离去。
一定……要杀了夏于铭……为姐姐报仇……
在这样的念头里,华以沫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137大婚风波(二)
华以沫并没有昏迷太久。
她是被苏尘儿唤醒的。因为她再次陷入了梦魇当中。
梦境很模糊,只有成片成片的血色。一身红嫁衣的姐姐浮在鲜血当中。而一头幽黑青丝顺着那漫到脚背的血一直朝自己飘过来。
自己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动弹不得。
幽黑青丝缓缓飘至脚边,然后卷上自己的脚踝。滑腻得像是潮湿的苔藓,触到肌肤时,寒冷刺骨。
她怕。
天空是压抑的灰暗色。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姐姐苍白的面容浮在血上。白得过分。白得疹人。隔着距离望过去,五官却模糊得辨不清。
青丝缠绕着华以沫的脚,一点点将她往下拽去。她的腿,她的腰,她的身子便开始往黏稠的血里沉。
惊恐爬上年幼稚嫩的面容,她想要开口求救,喉咙却像被锁住了,无法发出声响。只有刺鼻的血腥味盈满整个鼻腔。
忽然间,身前又突然出现一个人。全身笼罩在黑色宽袍之中,脚浮在血上,遥遥地望着她,然后伸出枯瘦的手,朝她开了口,熟悉的嘶哑声音响起来:“你拿什么为你姐姐报仇?”
是师傅。
拿什么为姐姐报仇。
华以沫闻言,心里涌起一阵慌乱,与恐惧纠结在一处。鲜血已经漫到了胸口,沾着自己的白衣,压得胸口生疼,腥味还令人作呕。
她想说,她一定能报仇的,一定。
却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姐姐死了。夏于铭逃了。你报不了仇了。”
说话的同时,枯瘦的手指又指向漂浮在血上的女子。
原先离得较远的尸体,不知何时已来到了眼前。且越来越近。
冷。好冷。
华以沫小小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姐姐的眼睛便会睁开来,怨恨地望向自己。责怪自己没能报仇。
尸体飘到眼皮底下。苍白的面容被血衬得诡异。
华以沫整个人僵在原处,绝望到无法呼吸。
便是在这关头,她被苏尘儿摇醒了。
灰暗的梦靥瞬间退散,耳边有熟悉的轻唤声响起。
紧闭的眼睛里渐渐有光亮浮现。
醒过来的华以沫,怔怔地望着坐在床边的女子,仿佛一时还未从梦境中回过神来。
苏尘儿见华以沫挣脱了梦境,伸手自身旁拧了毛巾,为她将额头沁出的汗水拭了干,一只手轻轻拍着华以沫的手臂,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手下的身子尚在轻微的战栗。眼睛里更是有着没褪去的惊恐不安。
苏尘儿眼底划过一抹心疼,拉起华以沫的手,细细为她将手心的汗也一同擦了去。
方才华以沫被阮家堡的人发现送回来时,身上的状况比方才魅主假扮时还要惨上几分。身上血迹斑斑不提,衣衫也颇有些褴褛,面色更是苍白,青丝凌乱地披在背上。她只能赶忙唤莲儿端了热水为她清理伤口,又细细为她缠好了绷带。她多少看过些医书,也略通些医术,帮华以沫一把脉,便被她体内紊乱的气息给惊住了,知晓她多是受了些内伤。只是苏尘儿自己毕竟不会武功,对此也无可奈何,只有守着华以沫让她自己恢复。
当处理完这些,苏尘儿方靠在床边休憩了会。约莫到了后半夜,华以沫忽然挣扎起来。苏尘儿因心里挂念因此睡得极浅,一点动静便醒了过来,然后就瞧见华以沫面色浮现惊慌,不安地动着身子,身上重新出了冷汗,更是忍不住战栗起来。唇边偶尔有破碎的字句落下,才连忙将她摇了醒。
微凉的湿润将华以沫散开的心神终于一点点唤了回来。只见她紧紧抿着唇,忽然收拢了手心,刚好握住了苏尘儿的手。
苏尘儿柔软沉静的目光望过来,安抚过华以沫的心。
半晌,华以沫开了口,嗓音有些哑:“我见到他了。”
“我知道。”苏尘儿略一颔首,“听风使者过来过一次,将你们的事大概同我说了。”
“不是。”华以沫摇了摇头,挣扎着欲坐起来,被苏尘儿按了住。
“再休息会罢。天还有半个时辰才亮。”苏尘儿缓声道,“你慢慢说。”
华以沫依言又躺会了床上,将心绪稍稍压了下,才定定地望着苏尘儿,一字一句道:“我看到他蒙面下的样子了。他……有些和记忆里不一样了。”
苏尘儿闻言一怔。
“谁?”
华以沫咬着唇努力回想了下,片刻后方放弃道:“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但我记得上次是在风舞大婚时遇见过。”顿了顿,华以沫肯定道,“不会有错的。”
“既如此,”苏尘儿沉吟道,“那便好找多了。这次风舞与凌迦反正也要过来,到时候打探一番。”
“嗯。”华以沫目光沉下来,露出痛苦神色,低声喃喃道,“可惜这次没有杀了他……”
“你已经尽力了。”苏尘儿望着华以沫,软言道,“救走对方的是刺影楼的魅主,轻功本就高超,加之你本就有伤,追不上不是你的错。”
“魅主?”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话,重复了一遍,似有些不解。
“嗯。”苏尘儿解释道,“刺影楼历代都由暗王掌管,座下有魑魅魍魉四小主。你今晚遇到的那个黄衫女子便是魅主,至于夏于铭,应该是后两者之一。”顿了顿,“在你与夏于铭交手的时候,魅主曾来找过我。”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话显然一惊,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臂,话语急切地脱口而出:“她可有伤你?”
“我无事。她只是过来探听我的口风。”苏尘儿安抚地拍了拍华以沫的手背,让她不用担心。
华以沫却还是心有余悸,对方若当真起了歹意,苏尘儿根本不能逃脱。一想到若是苏尘儿当时真的被伤了,华以沫就觉得心口猛地一缩。
苏尘儿望着华以沫愈发白了几分的脸,知晓她后怕,缓声道:“莫要担心我了,倒是你,又弄了一身伤回来。”言罢,苏尘儿抿了抿唇,目光有些忧色。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的话,有些心虚,也不再提及,只疑惑地问道:“那魅主来找你作甚?”
苏尘儿轻声叹了口气,知晓有些事总归是无法守一辈子,也不再瞒,开口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不也曾问过我,为何知晓刺影楼这么多事?我当时同你解释是十多年前一个人在机缘巧合下告诉我的。其实……那人是我娘亲。”
华以沫闻言一怔。
苏尘儿垂下眸,继续低声说了下去:“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因此我印象并不深。我虽知我爹极爱我娘,但他却从不对我提及。每每我问及关于娘的事情,他总是很难过的样子。次数一多,我便懂事地不再问及。爹去世后,我虽入了阮家堡,但每年爹的祭日都会回去以前住的地方看望他,并住上一阵子。在我十二岁那年,无意在旧居书房找到一个机关,翻出了一封我娘留给我的长信。”苏尘儿说着陷入回忆当中,神色有些怅然,“信是她离开之前所写。她料想我看到信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去世了,因此告诉了我她的身份。她其实是刺影楼前任魑主,在刺杀阮意虎的任务时与我爹相识。阮意虎是阮天鹰的表弟,与我爹关系也极好。爹几次三番阻了娘的刺杀,两人却也渐渐互生了情愫。因此我娘故意施了一个局,让刺影楼的人以为她死在了任务当中,其实是与我爹隐居了起来。只是好景不长,在我两岁那年,娘还是被刺影楼发现了踪迹。她不愿将爹拖下水,做了一个天大的决定。她要去刺杀暗王。”
华以沫听到苏尘儿提及她娘时已是有些惊讶,闻得此话,更是暗自咋舌,忍不住道:“你娘的胆量倒颇让人佩服。”
“嗯。”苏尘儿略一颔首,目光带了丝伤感,“离开之前,她给我和爹各留了一封信。我并不知后来结果如何,只是她再也没有回来,应该是凶多吉少了……她在信里与我大体说了些关于刺影楼的事,怕我的身份若有一天被发现,会招来刺影楼的杀害。若是什么都不知情,处境未免太过危险。她念及此,便未雨绸缪地留了这些信息给我。娘本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泄露自己知晓刺影楼的任何事,只是当时在噬血楼情况危急,我只能破了例,以为能瞒过去,却没想到还是漏了风声,引起了刺影楼的注意,因此刺影楼才派了魅主过来探我的身份。”
华以沫闻言,皱了皱眉道:“可是当时你说出元魄丹的事只有我们与噬血楼几位堂主知晓,刺影楼又从何得知?”
“我也不清楚。”苏尘儿摇了摇头,目光闪了闪,“就是因为猜不到,所以刺影楼才更棘手。魅主走后我便思忖过这个问题,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说着,苏尘儿望向华以沫,缓缓道,“怕是灵岚手下几个堂主里,出了奸细。不过但愿只是我多虑了。”
这一次,连华以沫都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应答。
“先别管这么多,兵来将挡罢。”苏尘儿放轻了声音道,“大婚要酉时才举行。凝尘居地处清静,听不到宴席那里的嘈杂,你安心休息罢。”
华以沫点点头,瞥见苏尘儿颇有些疲累的神色,身子往里挪了些,道:“尘儿守了我一夜,也该累了,一同上来歇下罢。”
苏尘儿望着空出一半的床榻犹豫了会,不过也的确有些乏了,思及大家忙于大婚,此处因不会有人来访,便依言脱了外衫上了床榻,在华以沫身旁躺了下来。
累极的两人很快都一一入了眠。
☆、138大婚风波(三)
魅主并未将夏于铭带离阮家堡,当将华以沫甩开之后,便拐了几处弯,最后悄无声息地进了一处院子里的房间,又极快地关好了门,点燃了蜡烛,将对方放在了凳子上。
夏于铭见带到了自己的房间,舒出一口气,随即低头去察看自己腿上的伤口,这番奔波下,止住的血又有些流出来。他的眉毛几乎皱在了成一处,低低咒骂了句,方抬头望向魅主。
摇曳烛光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来。
竟是阮家堡的座上客,易远易先生。
而此时,那张颇有些俊朗的脸上,不似平时的傲然,反而带了几分狠毒之色。
“阿魉被华以沫伤了?”魅主面色平静地望着夏于铭一系列动作,目光扫过他的腿,心里已有了计较,挑着眉问道。
夏于铭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一时失策,被她用毒针刺了腿。”
魅主并不惊讶,双手环在胸前,似笑非笑道:“阿魉可莫小瞧了华以沫。纵是我对上她,也要忌惮她的诡异路数几分。只是你方才最后关头不小心被扯掉了蒙面,怕是被华以沫瞧了个正着呢。”
夏于铭颇有些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那又如何?江湖上的人,难道会信她一个鬼医不成?且我救过阮君炎,又与阮家堡交好,他们还能看着鬼医当众灭我口么?”顿了顿,“何况暗王也不会任由鬼医胡来。”
“阿魉既不担心,自是再好不过。”魅主勾了勾唇角道。
忽然,夏于铭目光沉了沉,朝魅主道:“方才华以沫受了内伤,你将她独自引开时为何不干脆趁机杀了她绝了后患?”
“我可刚卸了你给我的易容,若是让华以沫瞧见了我的样子,不是棘手么。我又为何要冒着这个险杀她?”魅主反问道,“暗王下了命令么?”
“你……”夏于铭只蹦出一个字,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身份不如魅主,与华以沫有仇的是他而不是对方,魅主的确没必要为了他对付华以沫。这般想着,夏于铭只得恨声道,“暗王下这命令也是迟早的事。我只是觉得浪费这个机会可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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