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鲤
外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许掌柜低着头正专心地算着今日的帐,小音无聊地趴在柜台上,视线偶尔扫过只剩零零散散三四人的大堂。
忽然,她的视线猛地顿了住,脸上很快挂起一个灿烂的笑来,望着苏尘儿缓步来到柜台前,才脆生生道:“苏姐姐!”
“嗯。”苏尘儿抿出一个温和笑意,点头应了。
许掌柜听到动静,因此停下手中活计抬起头来,见是苏尘儿,笑道:“苏姑娘怎么下来了?”
“我有事想要许掌柜帮一个忙。”苏尘儿说着,自腰间掏出十两白银,放在柜台上,轻声道,“我需要两件男子成衣,等会要用。”
许掌柜闻言微微一怔:“这倒是没问题。过半个时辰我便让小音给苏姑娘送到楼上雅间去。只是不知这身形……”
“按我与那位姑娘的挑就好。”
“我知道了。”许掌柜一转念有些懂了,点头应下来。
“麻烦许掌柜了。”苏尘儿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捡些低调的料子就好。至于颜色的话,黑色即可。”
将这些嘱咐完,苏尘儿才重新回到了房间。
事实上,并没有用上半个时辰,许掌柜便让小音将衣服送了上来。
苏尘儿自小音手中接过那两件衣服,见小音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头,低下头道:“有话要说?”
小音咬了咬唇,望着苏尘儿道:“苏姐姐……苏姐姐是不是要离开了?”
苏尘儿闻言,朝小音笑了笑,才道:“苏姐姐还有事要去办。而且留在这里,会连累你爹爹的。你们两个如今能将芙蓉楼好好经营下去,安稳生活,苏姐姐也很放心。”
小音垂丧着头没有接话。
她知道苏姐姐早晚会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心中实在舍不得罢了。
“小音乖,苏姐姐以后还会过来看你们的。”苏尘儿垂眸安抚道。
小音知道是自己任性了,忍着鼻酸点了点头,加快了语气,磕磕绊绊道:“那,那苏姐姐一路小心。小音会想苏姐姐的。”
话音一落,小音已扭头便朝门外跑去,怕自己忍不住在苏姐姐面前哭出来。
苏尘儿望着小音消失在门口,微微叹了口气,转回头,便对上了华以沫不以为然的脸。
“尘儿倒挺讨小孩子欢心么,上次成衣铺那个什么瑚儿也是,这次又是多了个酒楼的小音。”
苏尘儿听到华以沫古怪的语气,也不反驳,只淡淡地瞥了华以沫一眼,停顿了片刻,方神色淡淡道:“嗯。也许吧。要不然我去鬼医窟求你那会,你也不会将我强留下来了。”
华以沫闻言脸上神色一僵,很快反应过来苏尘儿是在拐弯抹角揶揄她,张了张口正欲辩解,怀里已被塞入了柔软的衣料。
“好了,先换上罢,时间有点紧呢。”
华以沫只得将要冲出口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然后低头望向自己怀里的衣服,又皱了皱眉:“怎么是黑的?”顿了顿,似发现了什么,声音又往上扬了扬,“男装?”
“保险起见。”苏尘儿点头解释道,“此行我们是想趁其不备,在他们的目光都停在莲儿身上时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自然不能让人认出我们两人来。你回回一身白衣,这次换一换,效果想必会更好些。为了这次的计划,暂且忍上一忍。”
华以沫闻言,只得皱着眉,丝毫不避讳地开始宽衣。
当两人将一身墨色的宽袍穿上,又将一头青丝用同色乌黑发带系了起,焕然一新地立在了彼此眼前。
华以沫颇有些几分不习惯身上的墨衫,撇撇嘀咕道:“真不知为何有人会喜欢墨色。”说着,下意识抬眼去瞧苏尘儿。
这也是华以沫第一次见苏尘儿穿黑色,而且还是男装,一时竟有些怔在那里。
只见摇晃烛光下,苏尘儿将额前青丝尽皆束于脑后,露出光滑饱满的前额来,衬着肤白如玉的脸与黧黑深邃的眼,鲜明的气质令人无法忽视,而那微抿的薄唇透出的清冷味道也愈发浓。她端正地立在那里,身上的柔软气质却好似被一下子收了起来,只剩下如水的温润,一眼望去,像极了画中走出来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苏尘儿很快便感觉到了华以沫有些灼热的视线,身后将衣袂压了压平,才微微偏过头去,有些不解地扬了扬眉:“嗯?”
这不扬眉还好,一扬眉顿时绰约风流无限,看得华以沫胸口一热,忍不住伸手便将身前的苏尘儿一把捞进了怀里,额头抵上了苏尘儿的额头。她低低笑了声,温热呼吸喷洒在彼此唇齿之间:“没想到尘儿的男装,也依旧好看得紧。”
未待苏尘儿答话,唇上便已极快地落下柔软来。
苏尘儿眼底微微一动,目光静静地扫过眼前女子的容颜,能清晰感觉到对方卷翘的睫毛扫过自己,压在唇上的温度滚烫,一轻一重地碾过她。苏尘儿心里忽然一时恍恍惚惚,忆起初见时来。
彼时的华以沫,唇角虽同如今一样时常勾起,瞳中却尽是不动声色的冷漠,像是无声地抗拒这个世界一般。只有每次将药喂入她口中,看着她隐忍痛苦时,那眼底才会泛起一丝波澜,颇像一只餍足的猫。而不知何时开始,曾经能轻易地笑着推倒受伤的自己的鬼医,竟开始迫切地将自己绑在她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执拗又强硬地爱着她。
这一切的变化,悄无声息而又不可预料。人与人之间,果然缘分奇妙。苏尘儿心里淡淡地滑过这个念头。
似是注意到了苏尘儿的出神,华以沫有些不满地轻轻咬了咬苏尘儿的下唇。下一瞬,已轻易撬开了她的牙关,寻到了苏尘儿安静呆在口中的舌,缠绵而上。
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美轮美奂,恍若两个相拥而吻的清秀少年。
良久。苏尘儿方轻轻推开了华以沫。
“正事要紧,该出发了。”她低声喘了气,才抬头望向华以沫道。出口的声音微微有些软哑。
两人一道骑马离开芙蓉楼时,已是快亥时。
一路奔波无话。两人的马蹄上都特意裹了布,又专捡了小路走,动静极小。一身黑衣匿在夜色之中,只余下隐约轮廓一闪而逝。
“我们到得阮家堡时应当正是凌晨十分,恰逢天色最暗之际,夏于铭不会料到你方逃出去又杀回来,因此难有防备。他既也擅使毒,想必气体的毒也许对他作用不大,你只能银针伤他。只是他出身刺影楼,对杀气特别敏感,一招即中的成功性不大。依我之见,不如利用他的谨慎这般行事……”
夜风凛冽,刮得华以沫的脸从一开始的冰冷慢慢变得热辣起来,她脑海中回想着之前苏尘儿的话,连着胸口也变得灼烫,下意识地偏头望向身旁。
一臂开外,苏尘儿凝着神驾马与她并肩而行,身子微微前倾,眼睛被风吹得半眯着,眼睛在这夜色里依旧亮得薄唇抿紧,那一头青丝则在风中狂乱飘扬,加之那一身黑色长衫,更是风姿玉立,有潇洒利落之感自身上散发出来。
“切记,此后他必然发出动静引人前来,务必速战速决,莫要拖延。到时你便沿着我画给你的那条路逃。这是阮家堡防卫最薄弱的线路,也是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我会在那个出口等你。”耳边依稀能记得苏尘儿上马前最后的叮嘱。华以沫的眼底缓缓浮现几抹暖意,随即才回转过头,一抽马鞭,加快赶起路来。
这一次,必定要手刃仇人。
两人到达阮家堡时,正是三更夜浓时。
计划顺利地进行着。凭着苏尘儿对阮家堡的熟悉与华以沫本身轻功造诣,悄无声息地潜入阮家堡并不难。第二次踏上前往易远住处的华以沫,心思愈发谨慎。她知道,这一次是难得的机会,刺影楼一时半刻还暂时发现不了那个苏尘儿是伪装的,因此目光焦点并不在两人身上。若是这次失败,下次也不知要何时才能报仇了。
约莫半柱香时间后,易远所住的院落终于出现在了华以沫眼前。
深秋的凌晨夜色暗得很,连星月都无光,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易远的房间里也如常地灭了灯,想必人已睡下。华以沫屏了呼吸,同时放轻了脚步贴着墙来到了易远房前。
门被上了门栓,因此华以沫并未急着冲进去。她脚尖一点,便翻上了屋檐,飞快地来到一处地方,然后蹲□来,悄无声息地揭开了瓦砾。
一片漆黑的房间,倒映在华以沫眼底的正是底下正对的床榻,与床榻上熟睡的男子。
华以沫的手攥了攥,耐下胸口忽然涌起的恨意,唇边泛起一抹无声的冷笑。
手腕一翻。缠在线上的银针已被华以沫拈在了指间,针端虽是银白,针尖却赫然变成了乌青之色。随即,华以沫指间一弹,银针便带着肉眼难辨的线直直地朝夏于铭的胸口刺去!
这一动作不过短短眨眼之间便完成了。针飞刺而去的同时,杀意才随着破风而至的针突然在夏于铭身前炸开,迫得他紧闭的眼睛猛地睁了开来。
习武之人,身体永远比心思还要快。尖锐的杀意袭向自己的同时,身子往外一滚,身上的被子也猛地被掀了起来。
华以沫并不惊讶地望着极快应变躲过银针的夏于铭,唇角冷然的笑意又往上勾了勾。
她忽然一个侧身,在夏于铭往上望前先一步翻下了屋檐。
因此当夏于铭惊魂未定地抬头时,只能看到缺了一小块瓦砾的屋檐与透出来的一线天空。他的神色凝重下来,目光落在了被子上的那根银针上。
几乎是一瞬间猜到来人的夏于铭,脸色一变,猛地转头望向门口。
房门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门栓依旧躺在远处,锁得完好。
夏于铭的眉皱起来,缓步来到门口,手放在了门栓上。心神不敢松懈分毫,整个身子都好似绷紧的箭,虽是准备应对。
猛然间,门被夏于铭拉开。
然而等待他的门外只有一片漆黑夜色,并无他所料的那人出现。眼前深沉的夜像是蛰伏的野兽,明明露出了尖利的爪牙,但却听不到丝毫动静。只有危险的气味兀自散开来,让人紧张得扯得心神微痛。
☆、153追仇杀敌(三)
夏于铭皱紧眉,站在门口不动,视线细细打量过门外,直到确定没有什么危险了,才往前跨了一步。
却依旧听不到任何动静。
夏于铭的眼底浮起一丝迷惑。他当然不会相信华以沫会一招即退,只是……
忽然,夏于铭略微提了声音,朝眼前的夜色开了口道:“我知道是你。怎么,我站在这里,反而不敢出来了?”
话音落,回应夏于铭的依旧是一片沉寂。
“小以沫,你不是要报仇吗?还藏什么呢?藏着怎么杀我?”夏于铭又重新开了口,目光谨慎地扫过眼前的黑夜。
这一次,耳边忽然闻得身后房间里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夏于铭本就高度警惕的心令他猛然回转头望向房间。
漆黑的地上只有一点瓦砾碎片。似乎是方才屋檐上的瓦砾不知怎么有些破碎了,被风一吹,松动着便下落在了房间里的地上。
几乎在夏于铭往后看清动静的同时,两枚银针夹着风飞快地朝他后背飞来。
夏于铭极快地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来不及回头,身子本能地往后仰去。他几乎能感到银针堪堪擦过鼻尖一闪而逝的寒意,最后“咄”地钉在房间里的墙上。
与此同时,夏于铭身后的冷汗跟着刷的流了下来,紧接着背摔到地上,传来一阵疼痛。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夏于铭刚才的一跌已经让他重新跌入了漆黑的房间,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时不敢再动。
身前不远处的门开阖着,露出外头深沉的夜色来。这些在此刻的夏于铭瞧来,更像是一只猛兽的血盆大口。他提了所有警惕望着门外,心里的焦躁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点爬上来。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敌人盯住的猎物,不时被玩弄着。他讨厌这样的感觉。做多了刺客,习惯于藏匿于暗处的他,此时却突然被放置于光亮的中央,像是角色完全被颠倒了,甚至他能感到身上的气机都被锁定了,只要他一动,攻击就会像狂风暴雨一样袭来。这样的感知让他很不习惯。明明知道暗处里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他却没有办法找出来。
第一次,夏于铭察觉到了生命的威胁如此迫近。只因黑暗里的气息,竟沉稳得没有发出丝毫泄露,像是一个心理素质极好的杀手。这让夏于铭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隐隐起了不安。
他不明白,如果真的是华以沫,怎么会忍耐住那些对自己庞大的杀意一步步暗中部署那些攻击,她不应该是偷袭不成便直接冲出来与自己缠斗吗?这一点都不像那个人的风格。若非这些银针,夏于铭甚至忍不住怀疑到底黑暗处的敌人是不是华以沫了。
空气在紧张的气氛里好似凝结起来,让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夏于铭边凝神警惕着,边在心里思忖惊动院子外侍卫等他们赶来后,自己有几分把握在这段期间逃避华以沫的追击。一般侍卫必定不是华以沫的对手,但却能足够帮自己拖延一阵,凭借自己的轻功,往阮天鹰那处主院去只需片刻,等到了那里便不会有麻烦了。
这般想着,夏于铭咬了咬牙,忽然动了。
他整个身子如同离弦之箭,眨眼间便往门口冲去!
几乎是他一动,锁在他身上的气机也如波澜般晃动起来。夏于铭一瞬间冲到了门口的同时,三枚银针也跟着到了眼前。
夜色清寒。
阮天鹰正熟睡间,耳边忽然闻得一阵轻微响动。虽不过一点动静,却足以让阮天鹰睁开了眼。
“咕哝。咕哝。”
阮天鹰侧耳倾听了片刻,眼底闪过些微讶色。他望了一眼身旁犹自安睡的风茹,然后轻声轻脚地下了床,打开了门。
漆黑的夜色中,一只灰色鸽子停在院中栏杆上,不时摇晃下头,迈着步子在上面走几步。似乎感觉到了阮天鹰的靠近,小眼睛望过来,并没有闪躲的意思。
阮天鹰自然认得,这正是当初让莲儿出堡时一道带出去的信鸽,当时担心尘儿那里若有什么莲儿一人解决不了的麻烦,便传信鸽告知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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