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远
对方约她的地点是在一个人比较多的中餐厅,小珂也是为了打消许幼鸢的怀疑,特意约在一个人多的地方。
许幼鸢到达中餐厅的时候,小珂已经到了,坐在角落。
许幼鸢一眼差点没认出她来。
前同事小珂和许幼鸢是校友,不同专业,小她五届。
算起来,小珂今年也才刚刚摸到30岁的边缘,不到一年前,许幼鸢离开前公司的时候,小珂还是一头黑发,充满年轻的活力。今天见面看她的头发居然花白了一大半,要不是看到她的脸的话,许幼鸢还以为坐在这儿的是位长者。
“许姐……”小珂主动向她打招呼,许幼鸢坐下来的时候看小珂整个人瘦得有点脱形,加上她的白头发,让人瘆得慌。
“你这是怎么回事?工作太累了吗?”许幼鸢坐下时问道。
小珂摇摇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特别不好的回忆,表情有些痛苦。
今天来赴约许幼鸢还是很谨慎的,同样小珂也知道许幼鸢该谨慎,为了消除许幼鸢的顾虑小珂没有带包,甚至连手机都没有带。在许幼鸢坐下的时候,小珂将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一遍展示给她看,以示诚意。
展示完之后,小珂没有心思拐弯抹角想什么开场白,直截了当道,“虽然不是直接关系,但我现在这副鬼样子也不是完全跟工作没关系……许姐,你应该猜得到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要说什么。当年的载具事件,你的确是被算计了。”
许幼鸢一边按着菜单翻页的按钮一边道:“当初你们开发发现了漏洞,跟我视频的记录被删除,也是计划好的吧。”
小珂承认:“这件事我的确知道,甚至是我亲手做的。我们这边有跟您沟通过的记录,所以之后所有的操作可以推给你,说都是你授意的。但是你那边没有视频记录,被擦屁股的人抹去了。等你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
许幼鸢点了几个菜,问小珂要不要米饭,小珂说不用了。许幼鸢给自己添了一碗粗粮饭,感觉今天的话题应该非常下饭。
“想要把我踢出局的事情也是颇费周章。”许幼鸢回想起来也挺感叹,“可惜到最后这件事并没有让重塑宇宙的销量回升,虽然除去了我这个大麻烦,说到底,刘峰还是亏的。”
“不……”小珂将声音再次压低,“他的目标早就不在游戏上了。”
小珂的话让许幼鸢的表情彻底变了。
“刘……他终于开始那项计划了吗?”
小珂不再说话,让服务员帮忙拿只笔过来。这个年代谁还用纸笔,基本上都实现无纸办公了,店员帮她找了很久才找到。
小珂在纸上写好后递给许幼鸢。
许幼鸢展开纸:
“重塑宇宙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块遮羞布,一个障眼法,LF从最开始要的就是接入玩家的神经元,从人脑中读取信息!直接读取神经元的方法比二十年前用智能手机APP窃取用户资料来得要更直接,也更私密。虽然全息游戏都是接入神经元,但是有胆子有能力,敢真正违法读取用户大脑信息的恐怕也只有LF了。这是一块空前巨大的蛋糕,LF想要独享!”
这件事许幼鸢其实比小珂知道的还早,所以在看到小珂写出的这些惊天秘闻时,许幼鸢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讶,在纸上写道:
“LF难道不怕被抓吗?”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许幼鸢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难道这件事政府里有人在帮他撑腰?”
小珂并没有将纸拿回去,她看许幼鸢写完这行字之后,点了点头。
难怪。
许幼鸢知道,但凡是重大的社会事件,引起广泛讨论的大新闻,背后一定会有政府干预。不是政府的默许,就是政府亲手制造的。
政府不允许的事件一定不会被发酵。
许幼鸢早就应该明白,刘峰能够有胆子窃取人脑的信息,这背后一定不会只有S公司一方的力量。
小珂将纸拿了回去,继续写:
“即便是政府也不只有一个派系,你知道现在政府正处于两派相争阶段,在LF背后支持他的只是其中一个派系,他们的力量很强大也很神秘,我只是知道有这么一群人,但以我的身份地位不可能知道他们究竟是谁。不过我相信,如果能将LF的真面目揭露,将S公司的罪行曝光的话,一定会得到另一个派系的支持。毕竟LF现在做的实验很有可能闹出人命。”
小珂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的白发:“我的头发就是因为实验而白的,甚至差点丢了性命。事后LF给我一大笔钱算是安抚金也算封口费。但这件事实在太危险,我觉得如果我不把它说出去的话,未来五年,危机肯定会发生。这危机将波及的不再只是你和我,不再只是游戏行业,这将是整个人类的灾难。”
所以小珂拿了刘胖的钱,还是将这事儿捅出来了,也挺优秀。
“我知道我曾经背叛过你,现在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完全相信我。”小珂也看得出来许幼鸢的想法,“不过我并不需要你相信我,只是不希望还有更多的受害者。LF的钱我拿了,因为我需要这笔钱过好我的后半生。从此以后我会退出游戏行业,回老家当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工智能取代的普通的公务员,这是我的宿命。而许姐你,是你创造了全息游戏,是你提出了读取神经元技术,是你开辟了这一切。所以,我觉得无论你想不想阻止LF,你都有权利知道全息游戏将会给人类带来的强风暴雨。而且你更有权利将自己身上的污名洗脱。”
在这行字的末尾,小珂给了个坐标。
许幼鸢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重塑宇宙里的坐标。
“你要的东西,能洗脱你污名的证据暂时还在这个地方。它在重塑宇宙的游戏宇宙中最艰险的深处。在我离开S公司的时候它暂时还在那个地方,只要传输桥技术一日没有颠覆性的变革,LF一日都无法将它移走。”
许幼鸢将这个坐标记在了脑海里,然后将纸撕了个粉碎。
她们的菜上来了,有一盘火烤仔鸡,小小的明火炉子就是许幼鸢特意点的,她将这些碎纸撒进了炉子里,化成了灰烬。
这顿饭吃得非常沉默,在烧掉碎纸之后许幼鸢和小珂都没再说任何话。
吃完之后走出餐厅大门,大雪飞扬,许幼鸢发现小珂不停地咳嗽,即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依旧冷得发抖,脸色煞白。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许幼鸢问道。
“其实真正的核心原理我也不知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小人物而已,当初参加实验也是被高额的实验补贴诱惑。”小珂道,“不过我可以跟你说实验之后的感受。从实验到现在半个多月了,我才从实验场景中真正走出来。而且还是在别人的帮助下走出来的。勾勒整理
“那个场景非常有迷惑性,不是直接读取,而是和游戏很像,它像一场噩梦把你困在了游戏里,让你分不清游戏和现实,就连大脑也被欺骗了。在这个漫长的时间中你大脑里的信息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点点被提取,而你根本就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它甚至会设置不同的场景来欺骗和诱导你的大脑,很多可能自己都遗忘的事情,会在场景里被重新激发。你所有的记忆都会被挖掘,成为LF的商品!”
小珂的话让许幼鸢毛骨悚然,她料到了刘峰阴谋的冰山一角,却没想到在冰山之下还有这么让人畏惧的真相。
“我害怕。”小珂将脸藏到羽绒服的衣领中,“我也曾经想要阻止这一切,但是我觉得我没有这个能力。我一点都不想再进入那个可怕的游戏中……只能逃避。”
小珂凝视许幼鸢:“就像当初许姐你离开SQUALL时一样。你将我带入行,你细心栽培我对我那么好,可是我在你背负了无妄之灾被迫离开的时候一句真话都不敢说……我是个胆小懦弱的人,我承认。今天来找你告诉你这些事,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我不奢望你原谅我,我……”
许幼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今天选择说出真相,已经突破了自己。”
小珂的心被许幼鸢温柔的话触动,忍不住抱住许幼鸢,在她怀里无声的哭泣了许久,离开时眼泪已经干了。
“这个世界可能真的要发生巨变了。不知道生活在这个时代究竟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悲哀。”小珂在离开的时候道,“但的确是我的命,我认了。”
小珂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大雪茫茫之中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转头问许幼鸢:“许姐,你信命吗?”
许幼鸢双手插在口袋里,没有任何犹豫回答道:“不信,我只信我自己。”
小珂凝视着许幼鸢许久,最后欣慰地笑道:“幸好这个时代还有你。”
小珂走了,许幼鸢知道她这辈子应该再也不会见到小珂,但是小珂给她留下的东西无比宝贵。
那个坐标。
在重塑宇宙的深处,她想要的东西还在那里……
所有的一切还是来得及的。
手机震动,许幼鸢拿出来,发现是时冶的微信。
“小悦看见了。”
许幼鸢皱眉,看见什么了?
正在疑惑,时冶微信又进来了一条:“我们刚才就在你边上,看见你和那个女的抱在一起,你没事吧?那女的是谁啊!”
靠……
还能不能让人稍微缓口气了?
许幼鸢马上给时冶打电话,问她们在哪里。
“我们在居酒屋喝了酒之后本来打算来这边唱歌,消遣消遣,刚过来就看见你和一女的抱在一块儿了,你说怎么这么赶巧?”
许幼鸢无奈:“这么狗血吗……时悦呢?”
“小悦看到之后就说要回去休息了,把我们送到唱歌的地方她就走了。”时冶道,“她说她最近太累了,想要回去睡会儿觉,就不陪我们玩了。不过也是,她最近的确特别累,眼睛都是血丝。”
许幼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过来不?”
“马上来。”
到了KTV时悦果然不在了,江蕴看见许幼鸢又将和小宵的事情重新说叨了一顿。在居酒屋的时候她就喝了不少酒,来KTV还要继续点酒,说今天晚上一定不醉不归,酒醒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许幼鸢有点儿心不在焉,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看着时悦那个艳红的牡丹花头像,想要跟她说点什么,搜肠刮肚了半天都觉得有点矫情。
难道要跟她解释刚才拥抱的人只是前同事吗?这样子说话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
可是如果不解释的话……
许幼鸢这头还在愁眉不展,那头江蕴没点什么歌,反而把手机里的照片都投影在唱歌的大屏幕上。
这些照片全都是她们以前拍的老照片,有些还是十多年前拍的。
那时候她们个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满脸胶原蛋白,连笑容的弧度都比现在要大好几个度数。
江蕴一边翻照片一边在那感慨,说什么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说得好像过了今晚她不是要重生而是要死了一样。
看完手机里的不算完,还要去翻大家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许幼鸢的朋友圈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只好翻时冶和阿杆的,一边翻一边指指点点感慨万千。
许幼鸢一开始还挺嫌弃她的,看着看着忽然手里喝饮料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是哪一年咱们去日本拍的照片?还是樱花季去的,真够奢侈的。”江蕴指着屏幕上几个人在樱花树下笑得龇牙咧嘴的样子,“那时候咱们都穷得要死,连鸟姐的重塑宇宙都还没开始赚钱呢是吧……只是因为喜欢就倾家荡产去旅行,要放到现在肯定做不到,年轻啊可真好……”
江蕴在说什么许幼鸢已经听不清了。在她眼里只看到时冶在照片上方配的那行字:
“鸟姐最爱的樱花,非要来”
樱花?
鸟姐的最爱?
脑海中浮现时悦那颗守着点抢来的全球限量樱花沐浴球。
“你难道不喜欢?”
“我为什么要喜欢?”
“你这只老年鱼!”
原来樱花梗在这里。
许幼鸢早就忘记自己曾经那么喜欢过樱花,千里迢迢为了樱花季跋山涉水。
却有一个人帮她记得,甚至记到了现在。
这个小崽子……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许幼鸢抱着外套站了起来,开门就要往外走。
阿杆“哎?”了一声,问她:“你上哪去啊?”
时冶拍了拍阿杆:“别打扰鸟姐。鸟姐这是顿悟了。”
阿杆:“?”
许幼鸢下楼,飞速钻入车里,开向南江ONE宿。
有什么误会的话当面说清楚就好了。
如果真的在意一个人的感受的话,她一定不会让那个人误会。即便有误会,也不可能让误会过夜。
许幼鸢要亲口跟时悦说明白,即便此地无银即便矫情,许幼鸢都不想让时悦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