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笺
程归鸢感觉到处都不对,但是无法察觉事情的根源是什么,而她似乎低语了一句什么,她也没听见,只是拉着顾砚秋往下面走去。
林阅微在和面前一位年轻女孩聊着天,这位是个文艺女青年,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林阅微一开口她就幽幽地飘出来一句“人生没有目的,只有过程,所谓的终极目的是虚无”,林阅微一挑眉,说:“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那女孩眼睛马上就亮了,主动和她交谈起来。从尼采开始,谈到古希腊哲学,从泰勒士谈到毕达哥拉斯,又谈到东方哲学老子,现代的王小波,林阅微爱看杂书,学而不精,这位则是正经哲学院出身,在读硕士,聊起来头头是道,也不嫌弃她半瓶子晃荡,反而聊得意趣相投。
林阅微偶尔将视线放到场内,发现顾砚秋又不见了。
她心里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手心也出了一点汗,抿了口水后打断了面前滔滔不绝的女生,说有点事情。女生恋恋不舍地中止,两人加了联系方式,约好下次再聊。
林阅微给顾砚秋发了个消息,没有收到回应。
却听到外面一阵欢呼,奇怪地转头看过去,看台的人在朝这边招手,“快过来看啊,场上那个是谁啊,乖乖,比邹恒还厉害。”
“靠,居然连马鞍和马镫都不放,这是不要命呢还是不要命呢?”
“别出意外再给摔下来咯。”
“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啊,你知道吗?咱们中有这号儿人吗?”
莫名的直觉让林阅微起身,到了围观的看台。只见场中雪白的高头大马,四蹄奔腾,尘土纷纷扬扬甩在蹄后,如同一片流动的雪色,成为了马场中唯一夺目的色彩。
顾砚秋一手紧握缰绳,两腿夹紧马腹,伏低身子,操控着骏马越过一道又一道的障碍栏。
西装、长靴,骑手帽,俯瞰下的帽檐遮住了所有窥探的视线,从身材能看出来是个女人。女人腰细腿长,英姿矫健,随着骏马跨栏的动作一起一伏,宛如行云流水。
她身后还跟着一众骑手,拼命想追赶上去,然而却越落越远。
优雅清贵的身影一骑绝尘,最后一道障碍,直接高空腾起几米,林阅微的心脏都跟着静止了一瞬,马儿带着人平稳落地,冲过了终点线。
女人一勒缰绳,白色骏马前蹄扬起,几乎与地面呈九十度,女人腿部用力,上身贴合,牢牢地固定在马背上。白马放下前蹄,踩在地面上,吭哧哼哧喘着粗气,身上的汗也出了不少,跑得酣畅淋漓。
顾砚秋等它安静下来,马靴轻轻一夹马腹,马蹄嘚嘚儿地在场中小跑起来,雪白的鬃毛抖动,这么溜了一小圈,她翻身下马,牵着它回了场边,将缰绳交给了工作人员,摘下了帽子,一头乌黑长发落了下来,她抬手将发丝捋到脑后,饱满额头下,露出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庞。
看台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这次和方才邹恒的不一样,都是发自内心的惊讶。
“这是不是刚刚那个……归鸢带来的朋友吧?”
“叫顾什么来着。”
“我靠,太帅了,有男朋友吗?谁也别跟我抢啊。”
“缺女朋友吗?我可以啊。”
没人注意到看台上已经少了一个人。
***
程归鸢不是第一次看顾砚秋骑马了,每一次看都忍不住心跳加速。当然,她的心跳加速不是因为某种感情,而是出于纯粹的欣赏以及紧张。顾砚秋在马背上的时候和马下完全是两个人,如果说在射击场还偶有克制的话,到了马场则是完全放开了,有时候她会觉得这个尽情纵马驰骋,狂妄嚣张的人才是真正的顾砚秋,抑或是,两个都是。
“谢谢。”顾砚秋接过她手里早已准备的毛巾,给自己擦着汗,往更衣室走。
程归鸢看着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你刚吓死我了。”
“是吗?”顾砚秋不以为意地笑笑,“我每次都吓死你。”
程归鸢:“哈哈哈哈。”
顾砚秋感觉浑身都蒸腾着热气,舒服极了,伸了个懒腰,叫来这里的管理人员,“刚刚那匹马没有主人吧?”
“没有。”
“我买下了。”顾砚秋感觉和那匹马十分有缘,方才挑选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对方,虽然不是纯种马,但那股野劲儿她很喜欢。
程归鸢说:“我去付钱。”
顾砚秋笑望她道:“干什么?我连这点钱都付不起吗?”
程归鸢看向她身后,笑着眨了眨眼。
更衣室门口站着林阅微。
顾砚秋脸色先是一顿,而后才缓缓露出一个笑,朝程归鸢看了一眼,程归鸢目光在她们俩之间打量,故意磨蹭道:“哎呀,某人连买马的钱都付不起了。”
顾砚秋啧了一声。
程归鸢手往下一挥,非常上道道:“得令,小的这就滚。”
路过林阅微的时候还拍了拍她的肩膀,疯狂暗示,顺便将门带上了。
林阅微一步一步朝顾砚秋走近,顾砚秋不停地设想着林阅微会说什么,会做什么,她刚刚就是故意炫技让林阅微看到的,就不信她不下来,还和那些人唠唠叨叨。
林阅微会夸她吗?还是会热情地扑上来,还是再再热情一点。
顾砚秋不动声色环顾了一下四周,想:我需要一个大的隔间,最好带隔音的,可惜没有。
林阅微越靠近她,脸上的表情就越冷,顾砚秋也跟着严肃起来,站直了,问:“怎么了?”
“下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林阅微冷冷地道。
林阅微其实不是想说这个,起码事先想好的第一句话不是这个,她是在顾砚秋跑完那一圈下来的,心脏跳得快蹦出喉咙口,跑楼梯的时候差点摔了,幸好顾砚秋没事。等见到平安无事的顾砚秋后,心脏回落,涌到嘴边的就只剩下兴师问罪了。
如果顾砚秋稍微聪明一些,她就会知道这属于情侣间的另一种关心,爱之深责之切,不用两句,一句好话就能哄过去。但是她只看到林阅微的愤怒,从今天她过来到现在,林阅微给过她一个好脸色吗?没有。
她不能有火气吗?
“你和那个马尾小姐聊天的时候也没告诉我。”顾砚秋选择硬碰硬地顶回去。
林阅微思索了一番,谁是马尾小姐,才把这个称呼和哲学女孩对上号,说:“你难道没长眼睛,看不见吗?而且那是个女的。”
“女的怎么了?现在同性婚姻都合法了。在合法以前,喜欢女人的女生也不少吧。”
“你怎么又扯到这件事了,总不能是个人都喜欢我吧?”
“那个陈公子就喜欢你,我看出来了。”
“……”
“马尾不知道,再过几天也许就喜欢你了。”
“……”
“还有……”顾砚秋想说屈雪松的,但是这个人杀伤力太大,她怕事情失控,自认为很有分寸地收住了,然后抬眸定定地望着林阅微,一副“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吧”的表情。
“还有什么,你一起说了吧。”林阅微怒极反笑,倒想知道她还能给自己加多少戏。
“邹恒为什么邀请你,你前两个周末都在跑通告,怎么就这么巧,刚好你有空,刚好他的邀约就来了。我刚刚都看见了,他有一堆红颜知己,说不定也是想把你变成其中之一。”
“嗯,继续。”林阅微笑了一下,笑意却未及眼底。
“还有几个没记住名字的,我觉得你最好都远离一下。”
“嗯。那你说一下特征吧,我记一下。”林阅微煞有介事地摸出手机,点开备忘录,一副认真做笔记的样子。
“穿蓝衣服的高个子,鼻子上有颗痣的。”
“柯XX,记下了。”
“还有那个跟你一边高的,穿个粉卫衣的男生……”
“马XX,记了。”
“还有……”
“记了。”林阅微低头咔咔打字,键盘的声音快得让人怀疑。
顾砚秋舔了舔干燥的唇瓣,望着她打字的手,说:“没了,暂时就这几个。”
林阅微在她眼前扬了扬自己的手机,备忘录里分明是一片空白,她把一串乱码打打删删,在顾砚秋落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删了个干净。
顾砚秋皱眉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猜我什么意思?”林阅微笑了,一只手勾着她的脖子,无限地挨近她,唇瓣贴着她的耳朵呵气,话语却并不温存,冰冷彻骨,“要不然你去买条狗链,把我拴在你身边好了。”
顾砚秋:“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阅微:“那你是什么意思?”
顾砚秋:“我……”
林阅微耐心十足、温声细语地说:“你说,我听着。”
顾砚秋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我是为你好,你本来没有必要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他们大多数人都看不起你。”
“最看不起我的人不是他们,是你。”林阅微看着她,想了想,补充道,“如果这是你真实的想法的话。我还有事,先上去了。”
“站住!”顾砚秋在身后叫住她。
林阅微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下,回头道:“哦,还有件事,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讨厌别人用命令的语气跟我说话。”
顾砚秋重点完全跑偏:“我是别人吗?”
林阅微咬着牙冷笑:“你简直不可理喻。”
旋即摔门而去。
顾砚秋用力将毛巾砸在摔上的门上。
程归鸢签完合同,看了看时间,特意晚了十分钟过来,抬手想敲更衣室的门,却发现门虚掩着,暗暗心道这两个人也太不小心了,她敲了敲门,等到里面传来应答声,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只有顾砚秋一个人,衣冠整齐,程归鸢往外看了看,说:“人走了?”
顾砚秋低低地“嗯”了一声,貌似兴致不高。
程归鸢心里浮起一个不好的猜测:“吵架了?”
顾砚秋说:“没有。”按照她们上次针锋相对,一声高过一声的吼,还有挂电话来说,是不算吵架的。她连说都懒得和自己说了吧,充其量算是……算是什么呢?
不知道,脑子很乱。
她好像又做错了事情。
程归鸢:“没吵架,你怎么这副样子?”她突然趣味盎然地挑了挑眉,“难道是你们在这里做了什么,你现在属于那什么时间?”
顾砚秋提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程归鸢一看,也不是。
“我的马买好了吗?”顾砚秋不想提这个,转移话题道。
“买好了。”
“我要去骑马。”
“又去?”
“去。”
顾砚秋戴好骑手帽和白手套,深呼吸一口,大踏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突然站住脚,回过头,程归鸢被她突然流露出哀伤的目光看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