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闵然
景琇稍愣,略带惊喜地望向季侑言。季侑言眼波漾了漾,大大方方地由她打量着。
如果脆弱可以得到理解,示弱便也不再可耻。景琇让她不安的赤裸,变成了一种安心的幸福。
很多话不用直白地言明,心照不宣。
景琇唇角有不加掩饰的笑意爬上。
十月中旬,夜色中的向日葵在映州杀青。景琇和季侑言杀青后在映州散心了三天,为避免节外生枝,两人在机场直接分头走了。景琇回北城处理工作上的事物,季侑言回延州看望父母。
两天后,季侑言从延州出发,经尼泊尔转机飞往不丹。
这是很私人的行程,但还是有媒体挖掘了出来。季侑言为电影闭关许久,所有媒体都在翘首以待之时,她居然又闭关了,去的是佛国不丹,一待还是两个多月了。
这就很引人遐想了。
闻风而动的媒体人与一些因季侑言这一年来地位上升而有利益冲突的花旦们浑水摸鱼,适机抹黑季侑言,猜测什么的都有。最有板有眼的一种猜测是季侑言拍戏过程中遭受了巨大打击,看破红尘,借佛疗伤。这个猜测故意没有言明是什么打击,经小道传播,越传便越离谱,越传越龌蹉。
景琇气得冷笑,雷厉风行地把背后的人都以牙还牙收拾了一遍。林家是不如以前了,但景琇、蒋淳和魏颐真在圈内深耕多年,也有自己的人脉和渠道在。有些消息压不住、撤不下来,那就用别的消息来转移焦点,分散大家注意力。她行事是比从前谨慎了,但也不怕得罪人。
背后的人见景琇护着季侑言,行事狠厉,也不敢继续乱咬季侑言了。景琇便让蒋淳和魏颐真引导舆论,盖章季侑言是因为电影后劲太强,季侑言过于投入,所以需要时间出戏,去不丹是为了散心,寻求一种宁静的状态。
这种说法出现后,粉丝自发拥护,季侑言敬业的人设被巩固,观众对《夜色中的向日葵》也越发好奇了。电影未上映先火,省了一大笔宣传费,顾灵峰心里最是美滋滋。
外界时有风雨,但对两人的影响其实不大。除了道空不时出现的消息总让人带兴而去、败兴而归外,一切都好。
景琇在北城一边跟顾灵峰学习电影后期制作,一边应酬工作室各项事宜。季侑言在不丹、尼泊尔寻人,换了个远离喧嚣的环境,心渐渐静下来,关于专辑、关于演艺、甚至关于景琇给她看的剧本都有新的灵感和新的感悟。
两人每日都会联系,有时候兴致起来可以聊到手机没电,有时候累极聊着聊着也会睡着。像回到了最开始刚出道时的时光,两人都满怀着赤诚,一同在为热爱的事业、在为美好的未来奋斗着。
虽然隔着千山万水,心却好像每日都是被彼此揽在怀中安睡的。
一直到一月份的某天傍晚,一通从延州打来的电话打破了平静的日子。
钟清钰隐含无助地说:“景小姐,我是言言的妈妈。你联系得到言言吗?言言爸爸吃饭的时候说心口难受,手和嘴唇都在抖,我立刻开了车送他去医院,刚进急诊,他就昏过去了。医生说是突发性心肌梗塞,之前建议过的心脏支架手术不能再拖了。我想和言言商量,却怎么都联系不上她。她现在到底在哪?”
景琇心咯噔了一声,手脚发凉。
第138章
“阿姨, 言言在尼泊尔, 早上还和我通过消息,应该是一时没有信号, 我马上联系她。”景琇稳住慌乱的心跳, 语速飞快。她和顾灵峰点了个头示意,边往剪辑室外疾走边问:“阿姨,叔叔现在怎么样?”
钟清钰声音喑哑:“现在人是救过来了,还没脱离危险, 送icu了。医生建议手术, 但是又说他情况复杂,手术有风险, 我……”她有些说不下去了,仰起脖子平复情绪。
景琇心乱如麻,她拉开休息室的电脑椅,极力冷静地安慰钟清钰:“阿姨,叔叔一定会没事的, 你们现在在哪个医院?”
“市医院。”
“上次的那个医院?”
“对。”
“好,阿姨, 我稍后会把你联系方式给上次主治的专家,让他们过去会诊。你留意一下电话。”景琇当机立断。她开了扬声器,双手啪啪啪地在电脑上查询航班信息。因为手抖,连续打错了好几次。
她一会儿想得是上次季长嵩病重时季侑言的崩溃,一会儿想得是季侑言怎么会联系不到,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 言言错过了……
“好,那麻烦你了。”这种时候了,钟清钰也无心再和她客气了。
“那我先挂电话联系言言和医生了,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好吗?”景琇掐指腹让自己镇定下来。
“好。”
她挂断电话,姚潇正好提着午餐推门进来:“景老师,今天……”
景琇站起身,急促道:“正好,潇潇,你过来,订最近一班去延州的机票,你和我一起过去。”她低头快速地翻着手机通讯录,面沉如水。
姚潇意识到不对劲,敛了笑道:“好。”
景琇压住对季侑言的担心,先给朋友打去了电话,让他联系专家过去给季长嵩会诊,而后才拨打了季侑言的手机。
如钟清钰所言,季侑言失联了,手机中只反复传来“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机械女声。
景琇心越发乱了,转而又联系了跟着季侑言去了尼泊尔的林悦,一样的,无法接通。
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不安感弥漫全身,景琇声音有些颤地吩咐姚潇:“潇潇,你查一下尼泊尔今天有没有什么新闻。”
姚潇已经从她拨打的电话里推测出发生什么事了,她买好了机票,听到景琇这么说,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她指节跳动,关于尼泊尔最新的新闻转瞬就跃然于屏幕之上,最上面的那条,赫然是“尼泊尔X峡谷雪崩”……
姚潇整个人僵住了,还在想要不要如实转告景琇,就看见景琇的视线已经落在了屏幕之上。她张口想说什么,景琇唇线紧抿,一言不发地背过了身打电话。
“珈珈,你有卓凛的电话吗?给我……”她声音沉稳,听不出任何异样,可姚潇却看见,她的肩膀在几不可觉地发着抖。
她有条不紊地拨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辗转从尼泊尔的私家侦探那里得到了季侑言的消息。
“今天早上我们得到消息,道空大师在S山的寺庙里养病,怕再次错过,所以季小姐一得到消息就决定马上赶过去了。只是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经过XM大峡谷,遇到雪崩了。”
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景琇身子发软,伸手压在椅子的扶手上撑住身子。“言言呢?”她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我们一队走得快,所以只受了一点皮外伤,但我们身后的一行人都被埋了。我们帮着救完人,决定原地折返,过两天山体稳定了再来。但季小姐很坚持,也不让我们跟着冒险,准备一个人走,林小姐不放心,跟着她一起走了。”
对方也很慌张,“这个时间按理说季小姐应该到庙里了,怎么会突然联系不到了。”
景琇眼前发黑,脑袋嗡嗡作响。她克制住巨大的恐慌,勉强找回自己的理智:“现在能过去吗?”
“不可以,现在封路了。”
“你把具体的地址和路线发给我。”景琇抓着扶手的手背青筋隐现。
她挂了电话,接连打了好多通电话,一层接一层地找了关系,让人联系路段后沿途的当地人一路寻找季侑言。
一切都安排妥当,景琇松开椅子扶手,虚脱般地靠坐在了桌子旁。她垂着长睫,脸色煞白。
“可能是雪崩影响了季姐的信号……”姚潇笨拙地组织着语言。
景琇紧抿着的唇颤了颤,低哑地应了声“嗯。”
几秒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打起了精神往外走:“走,通知接机的司机。”
“去……”姚潇一下子没跟上她的思路。
“去延州。”景琇低低道。言言不会有事的,季长嵩也不能有事。她不能让言言再有遗憾了。
姚潇了然,帮景琇提着包,边打电话边快步跟了上去。
飞机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景琇总是无法自控地想起,那一年,她是怎样地熬过了漫长的飞行,在下机后,面对了怎样的绝望。
言言不会再这样对自己的。她双手交握,后槽牙咬得紧紧,借由着十指相压的痛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两个小时的后,一下飞机,景琇就立刻连上了网络查收消息。
什么消息都没有。
夜深了,一阵冷风刮来,景琇通体发寒。她抗拒着身体的抖瑟,告诫自己,没有消息,也是一种好消息。
通往医院的路上,车子路过繁华的路段,姚潇小心翼翼地问景琇:“景老师,我下去买点东西上来给你好吗?”她飞机上吃了飞机餐,但景琇却是一口没动。
景琇眉目沉郁,淡淡道:“不用了,我没胃口。”顿了顿,她想到了什么,又改变主意道:“算了,你下去买三份吧。”
三份?姚潇微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她应了声,让司机在能停车的地方停了车,小跑着过去买了三份晚餐上来。
抵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景琇只套了件黑色的长羽绒服,戴上了帽子和口罩,无心查看四周是否有狗仔,脚步匆匆地从住院部的偏门进去。
住院部的走道空荡荡的,四下一片寂静,景琇和姚潇急促的脚步声显得分外清晰,一声声敲在钟清钰的耳膜上。
她似有所觉地看向声音来源,意外的,下一秒景琇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景琇也看到了她,一边脱下帽子一边加快了脚步走来。
行色匆匆,风尘仆仆。钟清钰心颤了一下,忽然觉得心中涌上了百般滋味,说不清辨不明,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哑然。
倒是景琇没有和她见外,她摘了口罩,露出一张平静的脸,站在季长嵩的玻璃前询问钟清钰:“阿姨,叔叔怎么样?专家来过了吗?怎么说的?”
季长嵩戴着呼吸机,睡得很沉的模样。
钟清钰压下复杂的心情,回答她道:“还在昏迷中,专家来过了,说后面48小时是关键期,等人醒了,还是建议手术,具体方案他们要综合评估一下。”她说完顿了顿,忍不住追问:“言言呢?联系上了吗?”
景琇压下心口的揪痛,轻声道:“尼泊尔发生雪崩,信号断了,所以言言暂时联系不到。”
“那言言……”钟清钰急道。
“言言没事!”景琇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攥了攥指头,缓了语气宽钟清钰的心:“只是联系不上,我已经让当地的朋友去通知她了。”
钟清钰微微松了一口气,脸色稍霁。
景琇提过姚潇手中的晚餐,放到椅子上,沉吟道:“阿姨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路上给你带了点,你先将就下。我去找医生再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钟清钰摇头,站起身道:“我不饿,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景琇见她坚持,又把打开了的饭盒盖上了,答应道:“好。”她转头吩咐姚潇:“潇潇,那你在这里照看。”
姚潇点头。
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往楼层中心的工作人员办公室走去。景琇本就不是擅长主动交际的人,此刻心事重重,也无心没话找话。沉默着,气氛有些尴尬。
“我没想到你会来。”钟清钰忽然出声。说到底,其实他们也不过见了一面,她有自知之明,那一次景琇登门拜访,她和季长嵩的态度足够得罪人的,景琇不记恨就不错了。在现在联系不到季侑言的情况下,千里迢迢,景琇能够主动这样赶过来,她不是没有一点触动的。
景琇脚步不停,声线淡淡道:“言言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一家人,都是应该的。”
钟清钰心上像是有什么滑过,她侧目看景琇想说些软话,结果触及景琇沉静的眉目,有些话又说不出口了。
她的行为和话语都让人觉得心暖,可她的神情又好像过分冷清了吧?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她们问完专家的意见。问询专家意见时,景琇神色肃然,字字句句都直戳重点,出来后,也能有条有理地和钟清钰分析情况。钟清钰心里兵荒马乱的,景琇镇定自若的态度让她找到了能依靠的感觉,但仔细一琢磨,钟清钰又觉得有点不是滋味。言言现在还下落不明,季长嵩还重病在床,她怎么能做到这样冷静理智?
但她做得已经够了,不能要求太过分了。钟清钰告诫自己要摆正心态。
她们回到了icu外的走廊,季长嵩依旧在沉睡中,景琇劝钟清钰吃点东西,姚潇也有眼力见在钟清钰面前劝景琇:“景老师,你急着过来,晚饭也没能吃呢。知道你没胃口,但是多少也吃点吧。阿姨,你劝劝景老师吧。”
钟清钰听姚潇说景琇饭也没吃,心又有些软,还有些惭愧,为自己刚刚心里对她的苛刻。
“和我一起吃些吧。”钟清钰拆了一双筷子递给景琇。
景琇怔了怔,抬手接过了。
姚潇放下心道:“景老师,那你们都在这里,我下楼去外边的小卖部买点日用品上来?”走得急,什么都没带,只能将就一下了。
景琇“嗯”了一声,低头夹了几粒米送进嘴里,食不知味。
几个小时了,言言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忽然,她放在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景琇身子一绷,立刻放下筷子去取手机。
钟清钰无意识地跟着她的动作看去,就看见她在接起电话的一瞬间红了眼圈。
“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