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情可待 第29章

作者:闵然 标签: 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娱乐圈 GL百合

  这句话,她每次看着母亲皱着眉头盘点费用清单时,就一直在心口绕着的。

  终于问出了口。

  她倔强地看着母亲,想要有气势一点,泪水却控制不住地下滑。

  母亲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两腮的咬肌鼓了鼓,眼圈蓦地红了。几秒后,她撇开脸,不看女孩,哑声道:“我不说了,你吃饭吧。”

  阮宁薇瞥见了母亲从脸颊滑落下的泪水,张了张口,想说对不起。可她心中却也有委屈和不甘忍不下去。

  最后,她只低下头合着咸涩的泪水,大口大口地扒饭。

  谁也没有再说话了。

  吃完午饭后,女孩身上难受得厉害,躺下午睡。迷迷糊糊间,她又痛醒了。她想找母亲给她倒一杯水,睁开眼,看见母亲躲在阳台打电话。

  只言片语中,她听得出,母亲又在打电话借钱了。她听着母亲低声下气的语气、看着母亲脸上卑微难堪的表情,看着北风吹动着母亲的头发,露出了她两鬓的霜白。

  她听见母亲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求着对方:“我知道我知道,我是真的实在没有办法了,再帮帮忙好不好……”看见母亲握在栏杆上的瘦削手背青筋渐渐暴起。

  泪水漫过眼眶。

  她的母亲,是个好强体面的人啊。

  阮宁薇她咬着唇,下巴剧烈翕动着,不敢哭出声。可吸鼻子的声音太大声了,她又换成了张开嘴,一呼一吸间,带动着被子跟着她的哭泣一抖一抖着。

  她终于躺不下去了,掀开了被子,下床小跑到母亲的身后,伸手抱住了母亲,哽咽道:“不治了,我们不治了,妈妈,我不治了。”

  她早该说的,她明明知道这一条烂命,再继续下去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是她一直自私地不敢死,不敢等死。

  母亲怔愣地被她抱住,喉咙动了动,转过身,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泪水也跟着夺眶而出。

  她回抱住女儿,一声接一声地在女儿耳边呢喃着:“治,要治,我们一定要治,砸锅卖铁也要治。我们囡囡以后还要穿漂亮的衣服,要带爸爸妈妈去环游世界的呢……”

  三人的演习室里,阮宁薇表演完,景琇的喉咙发涩,季侑言配母亲角色的台词,已经是真情实感地泪流满面了。

  静默了两分钟,大家都出了戏,两个泪痕未干的人对视一眼,再看看面无表情的景琇,有些尴尬。

  季侑言抽纸巾擦了擦眼泪,声音沙沙地点评道:“这个状态就很好了,除了里面对手戏的情节,用声音来表演的话,剧本可能还需要再增强一点。其他的,我没有什么好点评的。景老师你呢?”

  她这么说,一是因为阮宁薇的表演确实可圈可点,二是,她作为入了戏的人,很难再做出客观全面的点评。

  景琇站起身子,从手提包中取了一包纸巾,走到阮宁薇面前递给阮宁薇。

  阮宁薇扯了一抹笑,还带着一点哭腔道:“谢谢景老师。”

  景琇语气平和道:“宁薇,这场戏,我也没有什么好点评的,你确实演得可圈可点,情绪和细节都处理得很好。”

  “你演独角戏,怕是学员里,没有几个人敢说能够比你演得好。”

  季侑言心悬着,总觉得景琇话里有话。

  果然,景琇踱回了座位。她用钢笔轻敲了两下桌子,直指要害道:“可我还是那句话,这次是你侥幸,又有了这样可以不用面对着人演戏的机会。那下次呢?不管是这个舞台,还是以后的工作,这样的机会又能有几次?你的问题不解决,你一个人能表演得再动人也没有用的。”

  阮宁薇的眼圈还红着,听到景琇的话,唇角的笑意霎时间消散无踪。

  季侑言察觉到阮宁薇的脆弱,连忙打圆场道:“没关系,我们给宁薇一点时间,下次,宁薇下次一定进步好不好?”

  “你可以有下次的机会,别人就不一定能有了。”景琇蹙了蹙眉,对一旁的摄像道:“王老师,这段可以先不拍吗?”

  摄像们互相看了几眼,不敢违逆景琇的意思,都给面子地退了出去。

  景琇回过头,硬下心肠对阮宁薇道:“宁薇,我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就算你演技不好,只要陶行若愿意捧你,你也一定会有戏可以拍的。可是,那些和你一起拍烂片,失了口碑的那些演员呢?”

  “双人戏你不行,独角戏你可以,还有季老师给你出谋划策,所以,也许你还能突破到下一次晋级。那和你搭戏的那些选手呢?就只能做你的牺牲品吗?”

  “卢旻他能不能有你的幸运,晋级到下一轮?”景琇盯着阮宁薇的双眼问道。

  她知道阮宁薇善良,连累别人会让她内疚,所以故意激她,戳她的痛处。

  果然,阮宁薇秀气的脸上血色尽失,眼睫快速地扇动着,试图想把脆弱掩饰下去。

  她没有勇气再与景琇对视,弯下腰,深深鞠躬,道歉道:“对不起……”像一截被人硬生生折断的秀竹。

  景琇哽了哽喉咙。

  季侑言心咯噔了一声,直觉景琇话说得太重了。

  她连忙站起身去扶阮宁薇,安慰她道:“宁薇,不要说对不起,更不用对我们说。景老师会这么说,不是想要责怪你什么。她只是惜才,希望你能够直面自己的症结,以后有更好的发展。”

  “但是比赛是残酷的,生活也是残酷的。我们每个人能力有限,尽力而为就好了。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内疚不内疚的。”

  阮宁薇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抬起头,露出一抹比哭还让人难过的笑,回答道:“我知道,我会好好考虑景老师的话的。”

  她吸了吸鼻子,逃避道:“那我先出去了。”

  说完,不等季侑言和景琇回答,就快步出门了。

  季侑言站在原地看着阮宁薇踉跄的背影,目露忧色。

  景琇眉头紧蹙,捏着钢笔的指尖透着白。

  上一世阮宁薇是自杀去世的。季侑言虽然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看出阮宁薇会是做出这样的事的人,但她很清楚阮宁薇是一个善良细腻的人。心思太细腻的人,往往敏感脆弱,她担心有些话阮宁薇听进了心里,压着会承受不住。

  空气沉默了几秒,季侑言舔了舔唇,委婉地劝景琇道:“阿琇,宁薇的问题,不然我们算了吧。一时半会,也是解决不了的。”

  景琇沉了沉眸,直视她道:“如果都这么想的话,不是一时半会,是永远也解决不了的。”

  “可是心结之所以为心结,就是明知症结在哪,却无法直面的。”季侑言见景琇固执的模样,有些无奈。

  “所以,自力无法解决,才需要外力推她一把。”景琇低沉道。

  季侑言不知道是在同情阮宁薇,还是有些感同身受,“可是啊,阿琇,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勇敢面对自己内心的脆弱的。有些事,有些话,是难以说出口的。”也许是不敢回忆的痛、也许是自己都唾弃的阴暗,总有一些东西,是恨不得永远不让它见光的。

  她一时有些恍惚,语气哀求道:“阿琇,换位思考一下,这样逼迫宁薇,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景琇的面色倏忽间冷了下去。

  她眼眸几不可觉地闪过一抹难过,问季侑言道:“所以,你现在是在指责我吗?”

  “你觉得我不近人情,不懂得体谅他人。对吗?”

  季侑言怔了一下,回过神哑声否认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眼神,分明就是这个意思。景琇眼神黯了黯,诘问道:“那懦弱地陷在自己的世界中,让关心她的人跟着她痛苦,却始终装作看不见的人,难道不是过于自我,不懂得体谅他人吗?”

  季侑言哑口无言。她忽然不知道,景琇这句话,质问的是阮宁薇,还是过去的那一个季侑言。

  景琇淡淡一哂,自嘲道:“可能你说得对,我是太过自我,太过强求了。”她站起身,没有心情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要走了。

  季侑言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景琇的手腕,挽留她:“阿琇……”

  景琇却是回过身,情绪很淡很疏离地道:“放手。”

  季侑言的心颤了颤。

  外间的摄像似乎是听见了里面的争执,敲了敲门,像是要进来了。

  季侑言松了力气,景琇的手,便从她的手掌心中,一点一点地抽离,最后,只剩下一片冰凉的空气。

  和她空落落的心。

 

第35章

  景琇走后, 季侑言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她反省, 是她失言了。

  不论是处于工作角度,她和景琇同为导师, 各自有自己的指导风格, 还是站在私人角度,她和景琇关心阮宁薇,各自有自己的思考角度。

  她都没有权利这样要求、甚至责备景琇。

  因为阮宁薇的懦弱与敏感,让她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所以她本能地体谅和理解阮宁薇。但景琇说的也没有错, 一味地沉溺于自己的情绪之中,不单让自己痛苦, 也会让身边的人跟着痛苦。

  就像当年她和景琇的交往中,如果她能够对景琇多坦诚一点,也许她们也不至于那样惨淡收场;如果阮宁薇能解开这个心结,不用像上一世那样承受大众的谩骂,也许她最后也不至于走上绝路?

  景琇说她在指责她不近人情, 扪心自问,有那么一刻, 她是有闪过这样的念头。景琇从来都这样自信勇敢,霁月光风,所以一切的阴暗、卑微,好像都已经被她隔绝于身外了。

  可是,就算别人可以这样误解她,唯独自己, 季侑言是没有资格这样指责她的。

  当年比赛结束时,她和景琇都没有进入出道位,景琇本就无意于成团,所以按照原定计划,她签约了久负盛名的光娱旗下。当时,景琇建议过她,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和她一起签进光娱。

  可是季侑言为了自尊心,拒绝了景琇的提议,接受了鼎丰伸出的橄榄枝。

  为了照顾季侑言的自尊心,景琇几乎不干预她事业上的规划与发展。可多年后,她与景琇分手,汪珺婵告诫她今时不同于往日,几次三番地威逼利诱她接受高层和投资方的潜规则时,她才知道,原来这些年来,景琇一直默默地在背后关照着自己。如果没有景琇的庇护,她根本没有办法在汪珺婵这样利欲熏心的小人手下,干干净净地走到现在。

  可景琇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就像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放弃歌唱却依旧支持她演戏,不喜欢她的炒作手段却一直默默忍耐着。景琇也一度是设身处地地体谅过她的骄傲、理解过她的懦弱,温柔地包容过她的。

  她明明知道,景琇是骄傲的人,却不是自我的人。

  但她刚刚还是有一瞬间那样解读了她。季侑言攥紧了五指,指甲深深陷入手心,懊悔淹没心扉。

  林悦打电话来催促她:“季姐,苏老师这边都到了,你和景老师还没有结束吗?”

  季侑言咬了咬唇,低落地回答林悦道:“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傍晚,池冬青抵达机场。因为晚上池冬青需要与阮宁薇对戏,所以为了方便,池冬青没有下榻上次顾灵峰住的那个五星级酒店,而是住入了和季侑言她们同层楼一直空着的总统套房。

  晚宴就近设在了不过五分钟车程的一家陵州菜老店。

  彩排工作结束了,季侑言在休息室里琢磨着阮宁薇剧本改进的问题,林悦帮季侑言接了杯热水润嗓子,问季侑言:“季姐,我让李哥把车开到门口等你?”工作群里通知差不多到时间出发吃饭了。

  季侑言顿了笔,迟疑道:“不用了。”

  “诶?”林悦眼眸一转,随即了然道:“噢。我知道了,季姐,你是不是又想蹭景老师的车了。”

  季侑言盖上笔帽,站起身用笔轻轻敲了一下林悦的额头,嗔笑道:“就你话多。”说完,她又黯了神色,转了主意叹息道:“还是让李哥在停车场里准备着吧。”

  阿琇今天可不一定能够让她上车了。

  她让林悦收拾一下文件,然后去停车场等候,自己提了包下楼到大厅门口,守株待兔等着景琇。

  到了门口,她才发现,天空洋洋洒洒,居然飘起了小雪。

  陵州的初雪啊。早上那呼啸的北风,看来不是平白刮起的啊。季侑言情不自禁向上展开五指,看雪花一片片降落于她的手心,冰冰凉凉的,是记忆中的触感。

  要是母亲在她身边的话,又该骂她不怕冻,活该长冻疮了。小时候身体不好,父亲管教得严格。冬天下雪了,母亲怕她生病,父亲觉得女孩子应该文静一点,所以从来不允许她和其他的小孩一样,在楼下堆雪人、打雪仗。每次下雪了,她都只能偷偷地开着窗户,看着大院里面嬉闹着的孩子,伸手接一点小雪花。可偏偏每次,都会被母亲逮个正着。

  延州,下雪了吗?多少年没有见过延州的冬天了。季侑言微微出神。

  身后传来了电梯叮咚打开的声音,季侑言收握住了手中的雪花,转身向后看去。

  与她期待的一般,是景琇和姚潇下来了。

  季侑言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看着景琇一步步走近,露出了柔笑道:“景老师,出发去吃饭吗?”

  景琇听不出情绪地应她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