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闵然
景琇还没想明白是什么,方形盒子突然动了起来,是打印的声音。
景琇又惊又喜,看着纸条慢慢地从机器里探出头。
“02-15 20:08
我的一切都属于你,过去,现在和未来。
季侑言”
景琇难以置信,她下意识地翻开了最上面的笔记本,和她猜想的一样,这一叠笔记本,是她曾经在视频内看见过的——季侑言从小到离家前的日记本。
景琇的心脏一下子被击中了。她把小打印机捂在胸前,虔诚地想,如果是梦,那就让她长睡不醒吧。
*
有了那个打印机后,景琇新的一天,都是由季侑言准时准点给她发来的天气预报和穿衣提醒开启的。醒来的第一眼,看见床头已经传来的纸条,景琇都能由衷的安心和欢喜。每一条早安,景琇都珍贵地收了起来。
休息两日后,景琇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话剧《惊雷》的学习中。《惊雷》是一部结合京剧元素的话剧,背景设在了二十世纪初的中国,景琇饰演的女主是杜撰出的一名天资过人的坤生。她半生期盼被爱、被庇护,为爱委曲求全,困在深宅大院,却依旧守不住她以为的爱情。山河破碎之时,她被逃生的丈夫抛弃,被迫自立,唱回了京剧,慢慢地觉醒了独立意识和女性意识,成为划破黑暗长空的一道惊雷。
话剧中京剧表演的时长并不多,但是景琇从前鲜少接触京剧,要唱好表演好那一小段的京剧,并不容易。其实这部话剧更适合有功底的演员来接演,但导演无意中和景琇聊起这个项目时,景琇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让导演改变了注意。考虑到景琇的诚意,还有景琇的名气与号召力,最后剧方敲定了由景琇出演。
景琇接着这部话剧,一是为了回归表演的本身,借助外力沉下心磨练雕琢自己,二也是觉得这部话剧很有意义,结合了话剧和京剧,弘扬国粹、推广话剧,一举两得。
不做便是不做,要做就要尽全力做好。为这部话剧景琇腾出了大半年的档期,拜了师父,下了大功夫,每日都在上课学习,练基本功、吊嗓子……勤练多听,踏踏实实地从头学起。
季侑言每天晚上和她视频,听她疲倦沙哑的声音都心疼不行,景琇却是乐在其中。
但日子再忙,景琇都坚持着每周给季长嵩写一封信,让住在季长嵩和钟清钰隔壁关照着的手下合着延州各种文体活动的VIP门票,悄无声息地投进季家的大门里。
三月中旬,手下突然给她发短信。
“季教授让我向你转达,他要见你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熊猫瑟瑟发抖:呜呜呜,小熊猫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季姐夺去了清白……
季姐慌张捂熊猫:喂!加戏过头了!
景老师谴责:变态。
季姐枯了。
第89章
随着《瑶华传》剧情的展开, 剧方和魏颐真借着瑶华本身人设的天然优势, 另辟蹊径,除了男女主官配, 还另外暗推了瑶华和剧中各色女配的拉娘配。剪辑和同人文营销齐上, 给剧中的角色再立人设,强势引导观众嗑CP,好几个剧中的热词很快就出圈了。
这样一部本来被压了两三年才播出的剧,现在能拿到这样的成绩, 在外界看来, 季侑言功不可没。《瑶华传》的收视率和话题度水涨船高,季侑言的身价和人气也跟着再上一层楼。
许多曾经无法够到的资源都开始主动向季侑言伸出橄榄枝, 季侑言不仅和魏颐真商量着如何选择,还主动告诉了景琇,让她帮忙一起参考。这是从前季侑言几乎不会做的事情,景琇惊喜之外,认真地帮她分析了利弊, 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仿佛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除了季侑言父母那边不明的态度。
因为从来没有听季侑言问自己关于写信的事情, 季长嵩也是通过手下向自己传达的要见面的意思,景琇猜测季长嵩没有意愿让季侑言知道她们有在接触。考虑到季侑言和父母如屡薄冰的关系,犹豫再三,景琇没有告诉季侑言这件事。
三月下旬,景琇调出两天的假期,如约地飞去了延州。
她站在季家的门口, 面上是一如往常的淡定从容,心跳却快得像是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她定了定神,不做退缩地按响了门铃。
不过几秒,门内传来了应门的脚步声。
景琇的心不自觉地提了起来。她看着门一点点打开,一张男人的面容出现在了门后。
男人看起来与季侑言有三分相像,相貌儒雅,眉心有一道深深的纹路,看起来像是经常皱眉所成,和他严肃威严的模样很是相称。
他像是在打量景琇,几秒后才开口道:“景小姐是吗?请进。”
虽然很不满女儿喜欢女人,但季长嵩不得不承认,单看外表,景琇果然出众,是他们家人欣赏的那种气质,清清冷冷,如芝如兰。
景琇露出合宜的浅笑,提着礼物一边进门,一边礼貌道:“叔叔你叫我景琇就好了。”
季长嵩不置可否,钟清钰从客厅迎了出来,景琇刚准备打招呼,看见一个身影跟在钟清钰的身后出现,问候声瞬间堵在了嗓子眼里。
她一眼就认出了,是那个和季侑言青梅竹马的男人——陆放。
“景小姐,有失远迎,我是言言的妈妈。”钟清钰神色平淡,听不出情绪。
“景小姐你好,我是言言的朋友,陆放,今天刚巧过来看望叔叔阿姨。”陆放微微一笑,伸出手到景琇面前。
景琇笑意微敛。
明明知道她和季侑言的关系,却还是在她来拜访的这天让陆放出现,景琇很难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她不知道季长嵩和钟清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心沉了下来,整个人也冷静了下来。
她勾唇,气定神闲地伸手与陆放轻轻一握,自我介绍道:“你好,景琇,言言的女朋友。”
陆放的微笑僵住了,季长嵩和钟清钰的脸都黑了。
景琇状若无睹地把礼物递到季长嵩和钟清钰面前:“也不知道叔叔阿姨喜欢什么,一点小礼物,希望叔叔阿姨不要嫌弃。”
季长嵩和钟清钰都不伸手接,不冷不热道:“景小姐太客气了,之前住院承蒙景小姐关照,还没有和景小姐道谢。”
景琇一点都听不出他们的谢意。但她没有在意,一派温和道:“叔叔阿姨才是太客气了,言言的爸爸妈妈,也是我的爸爸妈妈。中国不是有句话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吗?”
嚣张,太嚣张了,季长嵩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刚想说什么,陆放见气氛不对,打圆场道:“景小姐,叔叔阿姨,我们进来坐下说话吧。”
钟清钰看着景琇与季侑言如出一辙的笃定,叹了口气,缓和道:“景小姐进来坐。”
景琇颔首,从容不迫地与季长嵩对视,无声问询。季长嵩皱紧眉头,沉默着往茶几走去,是让行的姿态。
景琇跟着进去了,把礼物放到了茶几脚旁。
“你们坐着聊一会儿,晚饭快好了。”钟清钰送了果盘上来。
陆放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的样子,季长嵩扫了他一眼,陆放又止住了话。
“喝茶吗?”季长嵩自问自答:“你们法国人,更喜欢喝咖啡吧?中国文化和法国文化毕竟不一样。”意在言外。
景琇自若地拿起了茶几上烧好的热水壶,边烫着茶杯边道:“咖啡我喜欢喝,茶我也喜欢。”
她动作娴熟优雅,显然是深谙此道的模样。季长嵩有些惊讶。
“虽然文化有些不同,但许多东西都是有共通性的,和文化没有关系。”景琇话里有话道:“比如味觉,也比如情感。”
季长嵩撕开了一包茶叶,递给陆放,让陆放来泡。“小放,来试试,你上次给我带的。”
他故意用对陆放亲昵的态度,来让景琇对比着感受到自己对她的不喜。景琇自然察觉到了,她五指微蜷,按捺住了被羞辱的感觉,和颜悦色。
“我觉得文化不同还是有关系的。”季长嵩冷淡道:“比如说,法国文化氛围热情浪漫,自由、博爱被写在法国国徽之上,法国父母受此熏陶,自然也爽朗散漫,不爱拘束儿女。但在中国文化里,这不一定就是好的,父母如果真的是关心儿女,就绝对做不到这样纵容的。”
这是暗嘲她父母不管她吗?景琇轻轻道:“我倒是觉得这依旧和文化不同没有关系,和国籍也没有关系,只和互不认可的父母间分不分得清尊重与纵容、关心与掌控的区别有关系。”
明显的意有所指,季长嵩被她的伶牙俐齿噎到了。
陆放转移话题道:“景小姐的中文很好啊。”
景琇辨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嘲弄,毫不避忌道: “为了言言学的。”
她的心理素质好得超过季长嵩的想象,性格也和季侑言那样的倔强骄傲完全不一样,季长嵩觉得拿捏不住,不想和她兜圈子打心理战了。
“阿嵩,水槽的水管好像堵住了。”钟清钰突然湿着手从厨房里跑出来抱怨道。
季长嵩和陆放同时起身,正准备进厨房,季长嵩冷不丁地问景琇:“你会修吗?”
???!她当然不会了。但景琇看陆放起身一副要进去帮忙的样子,不好直说不会:“不太会,但我可以试试。”
季长嵩挑眉,景琇只好硬着头皮进厨房查看。
她蹲下身看着水槽下水管,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坦白说,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看管道长什么样,至于怎么打开管道,怎么疏通,她根本没有概念。
季长嵩只是想借题发挥,也不是真的要她来修。他冷笑一声道:“还是我来吧。”
他上前蹲下,熟练地打开水管连接处,一边修理一边说:“这些事,还是该由男人来做。”
钟清钰了然,附和道:“是啊,一个家要是没个男人,好多事都不知道怎么办。”
景琇听出了他们的弦外之音,不动声色道:“这些可以找物业、管道工来做。”
“雇人哪里有自己会快,那些人总是拖拖拉拉的。”钟清钰感慨。
“也不是每个男人都会这种事。”景琇伸手帮着一起把水管里堵住的脏东西取出来,“也不是每个女人都不会。这些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看你想不想学,有没有必要学而已。”
季长嵩看着她纤纤五指抓着那些堵塞物,倒是由衷地被震了一下。他以为像景琇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应该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受不得别人奚落的,没想到她不卑不亢,气度、修养都意外地好。
可惜,偏偏是个女人。
季长嵩反驳道:“总有些东西,是女人没办法做到的,比如安全感和威慑力。”他举了一个社会新闻,是单身女性收快递被骚扰的事情。
景琇洗着手,犀利道:“按照叔叔你话里的意思,她被骚扰是要怪她没有男朋友?”她诘问道:“受害者有罪论吗?她被骚扰,和她有没有男朋友、有没有威慑力没有关系,只和犯罪人意图犯罪有关系吧?银行运钞车配有武警押送,够有威慑力了吧,但不是一样有人意图抢劫吗?”
从她反问的第一句话出口,季长嵩就后悔了,他知道他举错例子被抓住辫子了。
“我觉得景小姐说得很有道理。”陆放意外地跳反了。
景琇、季长嵩和钟清钰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投到了陆放的身上。陆放急流勇退,看了一眼手机,借口道:“叔叔阿姨,我临时收到公司消息,要回去赶个材料,看来不能留下来吃饭了。”
傻子都听得出是假的。但季长嵩和钟清钰都不好意思留他了,本来叫他来就是让他帮忙给景琇施加心理压力,让景琇知难而退。现在看来,陆放倒是知难而退了。
客套了几句,陆放告辞了,晚饭变成了季长嵩、钟清钰和景琇的三人晚餐。钟清钰说当是聊表谢意,菜肴很丰盛,色香味俱全。
但景琇完全没吃出味道,因为饭桌上季长嵩转换战术,不和她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直戳她的痛点。
“我不是不可以接受同性相恋,但我无法接受我的女儿要走这样的路。你这是在带她走一条不归路。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应该放了她,让她走回正道。”
“她是成年人了,什么是正道,她有自己的想法。她选择了我,就证明她觉得我是她的正道。”景琇目不斜视。
“所以她会因为这段感情受伤也没有关系?”季长嵩沉声质问。
景琇沉稳道:“要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每个人都或多或少需要付出代价。而我能做的就是尊重她,尽我所能保护好她,尽量降低代价。”
季长嵩被她冠冕堂皇的话气到了,从旁边翻出了两张资料,掷在景琇的身旁,“尽你所能?如果你真的能保护好她,那这都是什么?”
资料上是微博上的言论,各个发言人都顶着景琇头像辱骂着季侑言。不是景琇的粉丝就是景琇的披皮黑。
“这些言论不过是冰山一角。你连你自己的粉丝都无法管好,又怎么能真的一手遮天管控好所有舆论?哪一天你和言言真的被发现了,她的前途怎么办?她是拼着被赶出家门也要去才闯出现在的成绩,断送了也没有关系是吗?”
景琇心神终于乱了,但她还是强做镇定道:“我相信她选择和我在一起时,已经考虑过这些可能的后果了。我不替她做任何决定,我相信她的选择。”
“你如果真的一点都不替她考虑,那我们确实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油盐不进!季长嵩气得嘴唇直抖。
三人不欢而散,景琇近乎是被逐客令赶出来的。她几乎是第一次感受到别人对她这样直白的不欢迎,但她还是咽下了委屈与羞耻,强撑着与他们做了体面道别,并且表示了下次再来拜访。
出了门,站在楼道里等电梯。三月依旧寒冷的夜里,景琇一身冷汗,风吹过,浑身冰凉。
她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不替言言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又刚又可怜的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