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窗有月
在许州的那个夜晚,她就想像现在这样,提着剑走到李焕面前,向这个握着无上权力,主导她们生死的帝王要一个公道。
每每思及那个夜晚,她就如置身于沸池之中,受五内俱焚之苦。
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
如果我是李明卿——
我会怎么做?
如果我是她……
她是否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
外面的鼓声陡然一变,宫门已经破了,那些人离朝晖殿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了。
“皇上,宫门已经破了。”
“你——你们——”
“皇上,众叛亲离的滋味如何?”
李焕急火攻心,一时郁结,说不出半个字来,只是惊惧之下一直往龙榻的角落里躲避。
“在许州时,微臣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用这把赤霄,取皇上的性命。”他双眼噙着泪,却一滴也落不下来,嘴角扬起,身心交瘁至此,只剩悲喜难当。
“微臣奉命镇守北境,长宁郡主拼死守卫京城,琅琊王为了南朝社稷殚精竭虑,可在皇上心中,我们与今日作乱的叛军何异?”
“琅琊王府若有异心,长宁郡主若想把持朝纲,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皇上,您说是不是?”握住赤霄的手因太过用力而骨节发白,看向李焕的目光哀然悲切,布满了血丝。
赤霄的剑尖划在地面上,发出金玉相击的脆响,剑刃锋利在地上留下一道痕。
只要往前数步,轻轻扬手,他便能取他的性命。
如今天下人纷纷指他是奸佞之臣,如今他若是弑君,那可真做到了大逆不道,今后只怕要扬名万古了。
在他面前匍匐着,肮脏自私卑鄙如阴沟里的蛆虫的人——
就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王!
只肖一念,他便能取其性命。
“你——”李焕的喉中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双目眦裂,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脱出,落下两行泪来。
“若皇上当日不作许州的安排,或许今日,站在宫城之上,拿着这把赤霄守卫皇上安危的,就是微臣了。”他轻轻拂去剑尖沾染的薄尘,“可惜微臣武功尽废,无能为力了。”
“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
“君不见,行路难。”
哀然如斯,悲切如斯,世事翻覆,便是这般。
“她在哪里?”
声音如磬,窗外不知何时已经是疾风大作。
郭守信的军队带着苦守在南宫多年的太上皇重回朝晖殿中,躺在榻上衣衫不整的李焕已经神志失常,疯癫无状。
北宫门外备着马车和马匹,玄色的单薄身影背后束着一把暗红色的剑,背向宫城疾驰而去。
据说,郭守信带着太上皇夺门,大火烧了半个京都城。
据说,太上皇夺门之后于李焕弥留之际称之为义帝,将其入主朝晖殿主事称为义举。
据说,郭守信攻永乐门,久攻不下,却有一黑衣人助之打开了永乐门。
……
坊间种种传闻传至许州已经是数日后了,一艘小船在渡口泊了半日,船夫扬眉,看见玄衣烈马的人从东面疾奔至此。
“这位客官,可是要渡江?”
声音有些许熟悉,沈孟蹙眉,看见了做船夫打扮的人——宋灵。
“你怎么在此?”
宋灵脸色微微一变:“是我先前错怪你了啊——你别计较。”
“无妨。”
沈孟上了船,系在岸边的绳索松开,宋灵回过身悄悄瞥一眼沈孟——那个驰骋沙场,南征北战的神威将军,真的是女子吗?
眉目疏朗,皓月清风,这样一个人着一身女装该是何模样?
还有——她真的是长宁郡主的心上人吗?
去往风陵渡的船需要些时候,宋灵坐在甲板上听见船舱里的人声音柔和温润:“进来吧,外面冷。”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在西蜀的这段时日,她已对西蜀的时气变化了然于心。
起风了,秋风萧瑟,连蜀地的银杏都开始叶落纷纷。
李明卿轻轻拢了肩上的披风,站在长乐宫一侧的御池前,静水一泓,倒映着一抹幽冷的白影:“阿碧,你去帮我备些热水吧,我想沐浴。”
阿碧见她神色柔和,忙不迭点头:“郡主,那我先去帮您备着。”
淅淅沥沥的雨开始下起来,她凭着多日以来阿碧的描述对这西蜀的宫城有了大致的了解,数月前,御池中跌下了一名小宫娥,尸首最后发现在蜀宫之外的河道当中。
也就是说着静水之下,另有出口。
在许州,她和扬榷利用水道逃过了死劫,这一次,她会不会如上一次那般幸运。
四下无人,她轻轻松开系着披风的软绳,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你要做什么?”
握住软绳的手微微用力,李明卿转过身:“国主。”
食指抵在李明卿的唇上,示意她噤声。
这个人身穿扬榷的衣服,身形、容貌看起来和扬榷别无二致,但是他——没有笑……
“你……你是……”李明卿认出了来人。
这个人不是扬榷,而是红莲。
“你想逃?”
李明卿没有否认,往水边退了一步:“你要拦我?只要你一疾呼,四周的侍卫都会聚拢到御池这边,即使是这样,我也要逃。”
红莲淡淡道:“你知道御池与城中的水道有多远吗?远到但凡是个活人,就不可能从御池底潜游出宫。西蜀的宫城可不是许州的知州府。”
她微微垂眸,面上浮起凄恻的笑意:“怎么可能不知道?”
红莲面有怒色,不由道:“既然知道,你还要这样?”
“我不知你明不明白,就算是死,我也想回到她身边,也许有一日,你终会明白。”
殚精竭虑,忧思伤神,她自京城一役之后便在服药,后连遭逢了许州的变故,更是身心劳损,勉强熬过了一冬,如今又是秋日了,她不知自己还能撑得了多少时日。
她只是真的真的放不下沈云亭,她们说好的要一起回到长岗去。
红莲别过脸,神色在朦胧的雨幕之中看不真切:“跟我走。”
李明卿面色微微一变。
红莲冷道:“信我你就跟我走,不信你就从这里跳入御池中,我可以不让任何人注意到你。”
李明卿莞尔,看着红莲有些别扭的冷意,笑着回道:“我信你。”
李明卿紧紧跟在红莲身后,她跛了一只脚,上一次见她时,她还好好的,想必是许州的那场大火她也身受重伤。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玉楼那边便躁响起来,整个宫城戒严起来。
雨越下雨大,深秋的寒雨刺骨狠狠地打在她们的脸上,眼前好似一片水幕,她伸出手拂去睫上的雨珠方能看清楚眼前的路。
”咳咳咳——“
红莲看着她发白的面色,语气柔和了两分:“那边,是宫城门。”
若是凭红莲一人怎么可能带着自己越出这百丈的宫墙?
“什么人在那里?”
身后传来了侍卫的厉声责问——
红莲手上扫出三根银针,正中对方咽喉。
“有刺客!”,不远处的一名侍卫看见自己的人倒下去了,反应迅速,带着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聚拢过来。
红莲背过身,反手从暗淡无光的剑鞘里抽出一把通体暗红的长剑。
是赤霄!
她来了!
她就在锦州!
只要出了宫门,她们就能相见了!
真的是她!
红莲带着李明卿一路疾退,沉声嘱咐道:“往宫门的方向,快走。”
脚步酿跄,赤霄挡住了比雨珠更密集的箭矢,错落的残箭划破她们的衣衫布帛,划开几道口子。
红莲用了极大的力气将李明卿往宫门方向推去,一支冷箭就此贯穿了红莲持有赤霄的右臂,擦着李明卿的面庞划过去,在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珠。
红莲面有戾色:“你走吧,宫门那里,已经安排好了人。”
李明卿感觉自己被一股极大的力气往前一推,重重地跌在泥水中:“红莲——”
宫门被她们早先安排的人打开了一道缝,宫城楼上的人擂起鼓,对着下面大呼:“关城门!快关城门!”
剑风一扫——
她嘴角不由轻抿——这赤霄真不是凡品!沈孟那人功夫如此之高!只怕有一半要归功于有一把好剑!
有的人啊!居然还说自己功夫不怎么样!
笑意也被这雨幕冲淡了,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和那人比试了。
她已经听说沈孟武功尽失,万一是假的呢?
他们相识多年,沈孟这个人其实相当狡猾!
纵然他的武艺已经大不如前,也能屡出奇招吧?
沈孟,是配得上这把赤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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