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窗有月
这个人曾经两次要将她们置于死地。
沈云亭微微张嘴,昭瑜松了一口气回过头道:“郡主,沈侯,人已经醒了。”
红莲挣扎着站起来,肃冷着一张脸,看着李明卿和沈孟,目光最后落在沈孟身上:“我有话要对你说。”
四目相对。
红莲看着沈孟,李明卿低头,看见握住沈孟握住赤霄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觉察出沈孟脸上神色微微一变,暗含了疏离和沉寂。
她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陌生如此。
她对沈云亭过去的九年,一无所知。
她曾经因为失而复得,便觉得心满意足,无论沈云亭经历过什么,只要有一天她能够回到自己身边,那她就还是那个沈云亭。
可是——
这九年时间里面,她经历过的一切对自己而言真的不重要吗?
就如自己现在不知道她与红莲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她与红莲是敌是友?
红莲是百鬼夜行的人,她也曾与这些人为伍吗?
一股森然的凉意从脚下向上蔓延,她站起来,神色淡然道:“两位慢聊。”
房门微微掩上,她站在门外不远处。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沈孟蹙眉,双臂将赤霄环在身前,“如果是要谢我救你,那就不必了。”
红莲咬牙:“拘魂,你跟我走吧。”
拘魂?
李明卿垂眸,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而这个名字迅速地与百鬼夜行一道浮现出来,像一把捅破了
天幕的刀。
“不。”
沈孟拒绝道。
所以他——竟然真的是拘魂?
李明卿站在院中,微微仰头,发现星河璀璨,寒风扑面,眼里只觉得无比酸涩。
“你难道不知道百鬼夜行的人已经追到长岗了吗?”
沈孟垂眸,心里生了寒意。
“我——奉命在许州取你们的性命,在许州渡口行动失败后——”脸上的疤痕在她诡谲的笑意下,变得扭曲。
沈孟看见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认真对红莲道:“我今天救你,是谢你在船上手下留情。”
红莲背过身去:“你能活命,是你的本事,我从来没有手下留情。”
沈孟手里的赤霄放在桌上,她坐在桌边,倒了一碗正适合入口的茶,摆到桌子的另一侧,没有接红莲的话。
“从来没有。”
红莲的脸被黑纱罩去一半。
沈孟没有否认她的话,反而道:“今晚,谢你引开了那些人。”
红莲的瞳孔骤然一缩,仿佛被人戳到藏在心底的秘密。
“他们应该一路都在尾随,而你一路都在与他们周旋吧?”
那张脸上如往常一般,有了狠戾的笑意:“他们在追杀你,也在追杀我。”
“我知道了。”
“我再劝你一次,你跟我走吧。”红莲咬牙,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你——”沈孟站起来,他与红莲身量差不多,两人目光足以平视,红莲看向那双让人心醉的眸子,生硬地别过脸去。
沈孟脸上忽然间多了戏谑且狡黠的笑意:“我差点以为红莲大人在关心我。”
红莲脸上神色微微一滞,拉下脸来:“虽然这么久以来我看不惯你,我不希望你死在别人手里。”
沈孟一笑,这真是红莲会说出来的话。
“你杀不了我的。”那碗红莲没有喝的茶,被沈孟喝了,“你也不是来杀我的。”
红莲讶异地回过身,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不会走的。确切说,我不会跟你走。”
“为什么?”红莲看向门外的目光起了杀意,“因为她吗?”
沈孟点头:“嗯。”
“我没见过比你更荒谬的人了。”
沈孟没有说话。
红莲的话里尽然是讽刺:“就因为她很多年前在路边随手救了你?你为了报答她的恩情所以屡屡出手相助?你救了她多少次?都不足以还她救你一次的恩情吗?”
“我与她的事情,不必与你说。”
“你喜欢她!你能娶她为妻吗?你难道能忘记你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满身罪恶?”
门被一双素白的手赫然推开。
沈孟一眼望过去,窗外的寒风随之灌进来,将李明卿翩翩的裙摆吹得轻轻动摇,她周遭散着湿冷的气息,看来在外面站了许久。
红莲颔首,取了放在桌上的短刀:“沈侯爷,你自己小心。”
黑影隐没在夜色中。
沈孟轻轻走过去,关上了门,李明卿木然地站在门边,万语千言,她却不知道要怎么问起了。
沈孟把还在烧着的药炉端下来,换成了陶瓮,语气里有几分心疼:“药也不喝就走了,浪费我们买药的钱。”
不多时,陶瓮里的水沸腾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美人面在绿松石色的茶杯中一点一点舒展开来,伴着那一抹香,暖意才渐渐将她们两个人小心包裹起来。
沈孟垂眸,从清澈莹亮的茶汤里看见她发红的眼眶,心里幽幽一叹。
“我能娶你为妻。”沈孟忽然握住李明卿的手。
那在睫上挂了许久的泪滴,落下来,落在沈孟的虎口处,碎成了许多细小的泪珠。
“等回到京城,我就向皇上上书求娶你,做我的妻子。三媒六礼,八抬大轿,你我会是世人眼中最般配的眷侣。我决不食言。”
有一滴泪珠落下来。
沈孟笑起来,眉头却微微蹙起,将那双冰冷的手捂着,呵着热气。
“云亭,你和她的话,我都听见了。”
果然。
沈孟松开她的手,退了一步:“没错,我是拘魂。”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的笑意揉满了苦涩,就像拼命想要绽放的花无论如何也没有触碰到阳光那般,在竭尽全力挣扎过后。
他选择了枯萎。
他微微咬唇,眉眼低垂,眸子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哀戚:“无论我现在是谁,我过去都是个不堪的人。”
双手沾满鲜血和罪恶。
无法被洗刷,无法被冲淡,只因他曾经为百鬼夜行卖命而做过的事情。
他看见李明卿微微别过脸。
“我绝非有意欺瞒。”
他伸手握住了桌上的赤霄。
是他起了贪念,他以为竭尽全力地为沈家洗清冤屈,竭尽全力地以新的身份回到她身旁,一切都
会好起来的。
终究是他错断了。
他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随时会把危险带到她身边。
他却还以为凭着一己之力,可以解决一切。
狂妄!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狂妄,亦觉得狂妄之人如此不知好歹。
“我这样一个人,怎么配站在你身旁?”
“这就是,九年来,你从来不回来找我的原因吗?”
她压住剑鞘,自上而下看着沈孟。
“即使——我们偶然间已经重逢,你却狠心到让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你?”
一字一句,都让沈云亭五内俱焚。
“我——”
要从哪里说起呢?
窗外寒风疾疾,连房中的烛台也随之轻轻摇曳起来。
“我把控南楼,有无数次机会去了解你过去是谁,做过什么,但我觉得那些都过去了。你是拘魂又如何,你一身罪恶又如何?”
沈孟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冰冷清绝的面庞上已然无所顾忌。
“只要你身陷囹圄,我便能解你困局。”
她顿了顿,目光坚毅。
“云亭你若再有一丝想逃开的念头,我真就不客气了。”
字字句句,落地有声。
她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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