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媗厘
她抱着相片哭啊哭,眼泪滴在相框上,她就用手赶紧擦了,小心翼翼得像是抱着易玲本人。
“是你回来了对不对?!你回来看妈妈了!你舍不得妈妈吧?”
她坐在地上,浑然不在乎自己的衣服是否会被弄脏,心中除了失去女儿的痛,就再也想不起其他。
“何萍,你清醒点,那不是你女儿。”
易南红了眼眶,却还是觉得何萍在校长同事面前这样做很丢脸。
“不是你怀胎十月生养的孩子,你当然清醒!”
“易玲也是我的女儿……”
“你好意思说?除了每个月拿钱回家,你还做过什么?!”
“你简直不讲道理!”
……
和大多数失独家庭一样,孩子没了,这支离破碎的家庭关系,原本还能靠孩子维持下去,到了这时候也就说散就散了。
仿佛互相责怪,互相谩骂,把责任推给别人,就能换回一点什么。
但什么都换不回来。再多的争吵,也掩盖不了内心深不见底的痛苦,也没办法让一切回头。
可人似乎就有这样的恶习,在一件悲剧发生之后,会做出种种行为让悲剧继续延续和伸展,毫无理智可言,只是破罐子破摔罢了。
何萍和易南结婚十八年,还没熬过七年之痒,就从恩爱变成相看两厌。他们结婚没多久就生下了易玲,何萍知道易南心已经不在她身上,但好在她还有个孩子,为了孩子,两个貌合神离的人也能勉强一起生活个十几年。
何萍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到了孩子头上。他们夫妻俩都是工薪阶级,但给孩子的却是很好教育,小时候玩具买的乐高,从幼儿园就开始学英语,小学初中读的A时重点名校,高中的时候又卖了房子让易玲读A市出了名的贵族中学。
易南觉得易玲是个女孩儿,没必要花那么多钱去读书,以后嫁个好人家就可以了,有那么高的学历也没多大用。是何萍坚持要给易玲最好的教育,她性子本就强势,易南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了。
何萍是有私心的,她觉得丈夫爱不爱她没关系,在外面有几个小三也都没关系,只要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她的未来便有了指望。何况,易玲还很懂事,知道家里没那么富裕,也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挥霍,她珍惜父母给的机会,努力埋头学习,是班里的好苗子,班主任说她努努力考上A大都不是问题。
眼看孩子高二进入高三,冲刺完高考,她就算熬出头,可以轻松起来,不用再那么拼命工作。却在工作的时候收到了孩子出事的消息。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孩子,到了晚上就成了冰柜里冷冰冰的尸体,胸口留下了那么大一个洞,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惊肉跳,该有多疼啊。
她不接受。
不接受孩子的离去只是意外,不接受不幸的发生,不接受孩子为了救人而死。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过去投入的所有精力,未来全部的指望,就因为一个意外,全部破灭了。
要有人为她女儿的事负责,是那个叫江莱的医生。她的孩子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坐上她的车,为什么要为她挡住那致命的钢筋?如果不是江莱,她的女儿还可以活得好好的。可女儿成了一抔骨灰,江莱却当上了新闻上救死扶伤的模范,多么讽刺。
何萍心里没有丈夫,没有学校的老师领导,没有面子,没有其他任何想法,只剩下仇恨:“都怪她!江莱!她害死了我女儿!”
易南觉得她疯了,疯得不可理喻,他冷冷甩下一句:“你个疯婆子,易玲出事只是意外而已!怪得了谁?!”然后便离开了学校。
无论是看热闹的,或是真的心存怜悯的,到了这时,也只有说上一句:易玲妈妈请节哀。
都走了,所有人都走了。
何萍怔怔地抱着孩子的遗像,觉得天地之大,只有她是真的在为孩子难过,没人能懂她,没有人可以理解她失去孩子的心情。她的整个人生都塌了,不会再重建起来了,别人却觉得她是个疯子。
“我懂你。”
楼梯口的暗处,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忽然出声。很平和的声音,有同情,有怜悯,更多的是一种感同身受般的叹息。
四周就只剩下何萍。
他在对自己说话?何萍失神的双眼瞪大了,看着那个身在暗处的人:“你是谁?”
那男人从暗处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朵白菊。他蹲在何萍身边,将白菊虔诚地放在一边,似乎是真的在为易玲难过。
何萍看清了他的脸,那是张苍白得发青的脸,眼神空洞阴森,眼圈下是黑色的阴影,一副病态的模样,头发的刘海很久没有修过,害羞了眉毛和一半的眼睛,嘴角微微下垂着,像是从来没有笑过。
何萍不禁后退了半步,这个男人让她害怕,不仅仅是长相,更是他身上的气质。
如果要形容出来,那就是下水道的死老鼠般,带着一种腐烂得令人作呕的气质,没有半分生气,那种在笼子里关押太久,只有夜里才会出门的怪物的气质。
他没有因为何萍的失礼而感到恼怒,而且低头看着白菊,轻轻说道:“我懂你……这种失去骨肉血亲的感觉,比从身上挖一块肉出来还让人痛苦。”
何萍望着他,警惕并未减少,但她从他的话里找到了共鸣。是啊,孩子就是从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失去孩子……比挖骨钻心还痛。
男人长长叹了口气:“妈妈死了,只有我为她难过,别人都只是做做样子,虚情假意。”
何萍抱紧了手里的相片,赞同道:“是……都是虚情假意!”
何萍的眼眶又红了起来,易玲死后,她变得无比脆弱,一点点的刺激就会让她哭起来。
“凭什么死的只是我们最重要的人?”男人淡淡开口,说出的话让人背后发寒,“凭什么大家都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你看,你孩子救的那个人,连追悼会都没参加,现在也许正和她女朋友吃着日料,有说有笑……”
何萍咬紧了牙。
那男人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他身上的衬衣价值不菲,手表是几十万一块的珍藏款,但即使这一身奢侈品也没办法掩盖住他森然的气息。
“你跟我说这个是想做什么?”
男人冷冷地笑了:“你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第27章
从易玲的学校回来后, 江莱一直怏怏的, 话比平时更少了。岑谬得回趟公司总部开会,她其实更想留在A市陪江莱,但总部催得紧,她也只有回去。
是江莱亲自给她收拾的行李, 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化妆品小件也分门别类给装好了。岑谬长这么大,头一次真真切切地体验到了有女朋友的好处, 或者换个说法,有江莱的好处。
岑谬回F市总部的路上突然意识到,她和江莱原本就是异地, A市只是她暂时的居所。她明明是在回家路上才对,现在竟然有了离家的错觉。
好在一旦工作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负面情绪能够得以遏制。不然岑谬难免想东想西, 担心江莱一个人在A市过不好, 都忘了人家江医生已经一个人在A市生活了快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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