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游鲲
佩玉回过神,笑了下,轻声说:“师尊,我们去休息吧。”
怀柏牵住她,“好,你今晚就同我睡吧。”
回过住所,二人简单洗漱,便准备就寝。
“佩玉,”怀柏坐在床上,身后倚着一轮皓月,为小孩掖好被子,“我以前也养过一个小宠物。”
佩玉看着她,眼睛闪亮又湿漉。
怀柏单手撑着窗沿,笑道:“那是一只小猫,眼睛湿漉漉的,很可爱。”
佩玉问:“是九尾吗?”
怀柏摇摇头,“不是妖,只是一只很寻常的小橘猫而已。我还没等到把它养成橘猪的时候,它就已经不在了。”她叹了口气,有些感慨,“人这一生就是这样啊,没有谁能陪自己一辈子。我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互相陪伴的时候,做到无悔,如此,别离的时候,才不会伤悲。”
“若是……心中有悔呢?”
怀柏身形微顿,似乎是想到伤心事,慢慢垂下眸,掩去眼中水光,“我曾经有过三位好友,他们皆是惊才绝艳之辈,我知道,他们本该登顶仙途,拥有灿烂又光辉的一生。”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是想到某些不忍想,却不敢忘的旧事,“可惜世事莫测,他们本该名动天下,却无声无息地死在一个肮脏黑暗的角落。”
佩玉心中一颤,握住怀柏垂下的手,“师尊,是时陵吗?”
怀柏愣了下,“你听说啦?”她苦笑一声,眼中的痛苦被月光割成无数片,“以前我为人冷淡,自私自利,未曾将此处当成归乡。鹤青、如雪、长风他们却不在意,因我年纪最小,对我时常照拂。那年试剑大比的奖励是云中,他们为了让我拿到宝剑,偷偷输给我。”
“鹤青是墨门首徒,机关术世间无二,本该任墨家巨子;如雪凤凰血脉,弓与道术皆是第一流,还有长风,那是我见过天赋最高之人,”怀柏微微笑起来,“我时常想,能寻求天地大道,能拥有这么一群光风霁月的好友,这是我以前从不敢想之事,所以就算日后……又有何憾?”
“只是到最后,我还是留下憾恨。”怀柏缓缓闭上眼睛,“我不曾想过,他们的命数会因我改变。他们死在我的面前,死在时陵那么一个永无天日的地方,无声无息,连尸骸都没留下。”
“师尊,”佩玉小心地握着怀柏的手,尝试安慰她,“不要伤心。”
怀柏睁开眼,朝她笑了笑,眼中似盛满如水月光,“我不伤心,都过去三百年了,都没几个人还记得他们姓名。如今我有了你们,已经求仁得仁,再无憾恨。”她摸摸佩玉柔软的发,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小镜片,“这是我从前游历时得来,曾支撑我走过最艰难的岁月。你看,只要心念转动,你就会看到那些人的身影。”
镜中出现三个意气风华的少年,正御剑在云间飞翔。
怀柏松开手,那画面马上不见,“佩玉,我将它送给你,以后你要是有思念的人或者其他,就用它看看吧。”
佩玉接过镜片,入手是如玉般温凉的质感,与她手中的那块镜片相近,只是小了些。
“师尊,那您呢?”
怀柏摇摇头,“我不需要啦。”她眸中含笑,声音比月光更要温柔,“他们已经回到我的身旁。”
佩玉愣了下,不解地看向她。
怀柏未答,只是轻声道:“明日卯时便要晨会,先睡吧。”
佩玉点点头,将镜片收好,看了怀柏一眼,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等小孩睡熟,怀柏无声无息地起身,从开着的窗口跳出。
以她如今的修为,自然是不需要睡眠的。
月明星稀,青天明深。
雁回崖上山风凌冽,少年坐在崖边,衣袍被吹得鼓起。
怀柏坐在他身侧,递过去杯清酒,“怎么?半夜坐在这儿?”
赵简一抿紧唇,看上去有些难过,“师尊,我真不是故意,那头牛到孤山时,还是好好的。”
怀柏就着壶饮酒,“我知道,你没有错,那头牛不是生了病,它连魂魄都不见了。”
赵简一张大嘴,“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怀柏摇头,“我也不知,也许是它早就中了什么咒,也许是命该如此,反正与你无关,不必自责。”
“可是,小师妹还是难过了。”赵简一垂着头,丧气地说:“我真没用,连赶头牛都做不好,小师妹刚来守闲峰,就把她弄哭了。”
“好啦好啦,”怀柏看着中天皓月,“你只是比她们入门早一些,年纪大一些而已,别成天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再说,你要真想补偿,干嘛不为你师妹做点小东西。她马上要去飞羽峰习六道了,恐怕也要被百代峰的人刁难,正是需要一些小玩意。”
赵简一眼睛亮了起来,“对呀!我可以做几个偃甲金刚,还可以做一个偃甲黄牛送她。”
怀柏拍拍他的肩,“别在崖上吹冷风了,快回去,我可不想晚上到处跑当个心灵导师。”
赵简一爬起来,笑道:“谢谢师尊开导。”
怀柏挥挥手,“快回去。”
赵简一点点头,又说:“你少喝点酒啊!”
“知道啦知道啦。”
看着少年渐渐走远,怀柏仰起头,将壶中酒水一饮而尽。
清亮的酒水从她下颚流下,在青衣上晕开一大片湿痕。
怀柏将酒杯放在一旁,手撑在身后,脚在崖边晃呀晃。
雪白的脸上慢慢飞上一抹淡红的云霞,她摇摇脑袋,竟有些微醺。
人只有在安然之时才敢放心沉醉,而她已有几百年未曾醉过。
明月中似乎出现三个少年少女的身影,一人红衣猎猎,性烈如火;一人温文尔雅,总以兄长自居;一人胸襟开阔,玩世不恭,说要乘长风破万里浪。
怀柏怔怔地举起酒。
隐约间,她脚下似乎出现四个影子,与她一同邀杯共饮。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四人啊。”怀柏痴痴笑出了声,而后笑声越来越大,在空荡的山崖回响。
长笑后,她抱着头,面上不觉挂满泪痕。
今日的明月是往日的明月吗?
这时的故人又是当年的故人吗?
她不知晓,只能竭尽所能,做到无怨无悔。
“亡者如逝川,一去不复返,”她低声念道,过了许久,轻轻一笑,眉目是昔年睥睨天下的锐利,又带历尽沧桑的感伤。
“我要它返,它就返。”
第43章 守闲峰(2)
翌日卯时,佩玉睁开眼,就对上怀柏笑眯眯的脸。
“我本来想晚点再喊你。”怀柏笑道,拿起床头搭着的衣衫替小孩穿好,“我掐着点的,还可以再睡一刻钟。”
佩玉僵着身子,任由怀柏系好衣带,“师尊,我自己来便可。”
怀柏笑笑,半蹲下身子,握住她白玉般小小的一只脚,“纤纤玉足,爱不释手,古人诚不欺我。”
佩玉羞得脚趾稍稍蜷起,低声唤:“师尊,不要戏弄我……”
“哈哈,”怀柏替她将鞋袜穿上,“师尊从不会戏弄你。”
待穿戴好,怀柏又给佩玉腕上系上一根红绳,“这个东西可以遮掩你的修为。”
佩玉点头,问:“师尊是想我藏拙吗?”
怀柏笑起来,“你连藏拙都知道啦?”
佩玉低下头,面上染着淡红,软软地说,“师尊。”
怀柏揉揉她的头,“没事,遇到看不顺眼的,打就是了,打不过回来告诉师尊,我帮你出头。”
“嗯。”
既然师尊故意替她遮掩修为,必然是想她藏拙。
佩玉心里明白,如今三教共存,西土佛门亦虎视眈眈,无论哪教出现一个天才,都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与觊觎,暗中的手段也不会少。
天阶与问心石之事,师尊应是为她瞒住,如今玄门知道的人大抵不多。
走出门,三个人四只动物齐齐整整地站在院里。
一见她们,动物们纷纷躁动起来。
“嘎!”
“喵~”
“咕噜咕噜。”
怀柏挨个摸了过去,轮到小白时,她手停在半空中,嫌弃道:“你怎么在这?”
小白尾巴摇摇,羞答答地说:“嫁鸟随鸟,嫁鸭随鸭,以后我就是守闲峰的鼠啦。”
“嘎?”
怀柏十分震惊,“你们这就好上啦?”
大白满脸懵逼,“嘎嘎?”
“反正,迟早会好上的,”小白爱得十分卑微,“我先嫁过来吧。”
怀柏叹息,“你是只竹鼠啊。”
小白说:“我可以伪装自己是只鸟!”
白孔雀身子一转,长长的尾羽扬起灰尘,呛得小白不住咳嗽。
怀柏扶额,“算了,送你一句话。舔鼠——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说了几句,多出的一刻钟很快就过去。
怀柏理了理衣襟,说:“徒儿们!我们上!”
赵简一很快就召来一架小些的宝船,正好载着他们几人,身后还跟着几只妖兽,浩浩汤汤往飞羽峰飞去。
容寄白站在船尾指唤着:“你们都变大点,撑一下场面!大白,你不要变这么大,你是想把飞羽峰撞垮吗?”
她的青衫在风中飘扬,人腰杆笔直,就像一株翠碧小竹,亭亭玉立。
沧海手抱着膝,歪头看得入神,“师姐好漂亮。”
赵简一附和:“我师妹真好看。”
容寄白叉腰,“那当然!我可是守闲峰一枝花,不过现在这个名头要让给小师妹啦。”
佩玉保持沉默,并不想接过这个“一枝花”的称号。
云海渺渺,红日东升,天地壮阔。
少年少女们在云中说笑,几只奇形怪状的妖兽乖乖跟在船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