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波钓月
沈双竹不知道自己身上什么时候多了条毯子,钟瑶红着眼睛坐在旁边一脸自责,“我就不该去打那碗饭,打饭有什么用啊又没人吃,回来放这么久花椰菜都凉了,都怪我没有照顾好梦姐......”
柳希龄头疼,“你再念叨,她醒了也要被你念晕了。” 钟瑶幽幽地看她一眼,有点不甘又有点心虚,“哦。”柳希龄帮关梦撩开脸上的碎发,指尖轻点她闭着的眼睛,“她这段时间劳累过度了,是该多睡会儿,很晚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沈双竹坐着没动,“我陪她。”柳希龄看了她一眼,“你明天还有戏。”“正好这离片场近,”沈双竹拿了条毯子在旁边的沙发上径直躺下,“还有一张沙发可以睡。”她左右转了转,坐起来按着柔软的坐垫,点头评价,“挺舒服的。”
柳希龄挑了挑眉,没什么反应。 沈双竹丝毫不惧,很平静地提醒她,“您明天还有股东晨会。”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柳希龄面色一沉,谁都知道,这屋子里就坐着一个大股东。塞莉抬手捂嘴,轻轻打了个呵欠,“确实有些困了,我走了,柳总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开会我有个重要的报告要做呢。”
柳希龄背对着沈双竹和钟瑶,白了她一眼。 “走吧,别在这当电灯泡烦人了。”塞莉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床边对峙的两人。沈双竹复又躺下,把毯子盖好了。 塞莉倚在门边,柳希龄面无表情地径直越过她,她勾了勾唇,拉上哈欠连天的钟瑶,转头对沈双竹说了声,“走了。”
按下电梯,柳希龄终于一个眼刀飞过去,“你一天不膈应我浑身难受么,能不能回你该去的地方去?”“我都膈应这么多年了,你才发现难受?”塞莉笑了笑,“不看着你,你是不是准备和她打起来?” 她摘了墨镜瞥向柳希龄,“关梦这样软乎乎的性格,真是你养出来的?”
柳希龄皱眉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塞莉摇了摇头,目光有些飘渺,“大概有些事就是天注定的吧。”沈双竹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日上三竿了关梦还躺着。 “懒猪,睡一天了都。”她笑着在关梦脸上捏了捏,洗漱完去片场了,今天地戏份在晚上,但是她有单人镜头要补。
沈双竹补完镜头回来,关梦还在睡,护士正在收餐盘,里面的午餐一粒饭也没动,据护士说她早餐也没有吃,一直在睡。 她觉得有点不正常了。 关梦的中暑症状昨天就解除了,体温早就降了回去,可正常人哪有一觉睡这么久的?沈双竹轻轻推了推关梦的肩膀,“梦梦?醒醒。”
没反应,她俯身凑到关梦耳边,音量大了一点,“起来吃午饭了懒虫。” 无论沈双竹怎么叫怎么推,甚至去挠她最怕痒的腰,关梦都没有半点反应,闭着眼睛,连睫毛都不曾眨动一下。 这不是睡觉,是昏迷吧。
沈双竹心里一颤,眼皮猛地抖了一抖,摁了铃让医生进来。医生检查过后却说各项指标正常,病人只是太累了需要多休息。 沈双竹不觉得关梦能休息快一天,拍《云起时》的时候,关梦有一次拍完武打戏累得虚脱,加上高原反应,结结实实地昏迷也就躺了八个小时,而现在已经快一天了。
她快步过去,捏住关梦的手腕,又去按她侧颈动脉,神经质一样探她的鼻息。关梦安安静静躺着,活着像是死了一样。沈双竹腿一软,摔坐在地上,愣了半响,撑着床站起来疯了一样摇晃她,“关梦,关梦你醒醒,别睡了关梦!”
她眼眶通红,被前所未有的茫然与惶恐包裹,甚至来不及疑惑这一切的突然发生到底是因为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梦梦,你快醒过来吧,求你了。 她看见关梦的眉头皱了皱,紧缩着的心弦一松,大喜过望而又小心翼翼地,“梦梦?”
关梦慢慢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沈双竹在床边坐下,长舒一口气,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嗔怒道,“说你睡神一点儿没错,一觉睡这么久,我都要吓死了!” 她迫不及待地要去亲她,关梦却偏开了头,眉头皱得很紧,眼神冰冷,“放开我。”
沈双竹愣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梦梦,你怎么了?”关梦眼神冰冷阴郁,细细打量她和这间屋子的样子让沈双竹很不适应,她眼皮猛地一跳,一种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关梦看完一圈病房,眼球运动完一周,最后落回沈双竹的身上,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很怪异地笑了一下。
这个表情沈双竹何其熟悉,她几乎已经能听到接下来的尖酸恶语,这样的场景,她曾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遍,尽管已经过去很久,想起来仍是一场噩梦。沈双竹如坠冰窖,“你......” 关梦伸了个懒腰,缓缓勾起嘴角,“我?”
沈双竹松开抱在她腰间的手,蓦地站了起来,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咬着牙,“关,梦。”关梦掀开被子转身下床,她的脚刚挨地,沈双竹立刻后退了几步。
她看着满脸防备地沈双竹,笑容有些冷,“怎么,刚才不是扑过来抱着我?”沈双竹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空调明明开得这样低,室内温度正好,她却不停地淌汗,“她去哪了?关梦去哪了?”
关梦挑眉,“我不就在这吗?” “我说的不是你!”沈双竹喝道,她上前捧住关梦的脸,力度有些大,关梦不适地皱起眉,她眼里簇起两束火焰,“关梦梦呢,她去哪里了?”
关梦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笑了,凄迷而诡异地,“她离开不过一秒钟你就这样着急,而我死了一年,没有一个人过问。” 沈双竹听见死这个字,头都要炸了,猛地松开她的手,关梦下巴处力度一松,失去平衡地倒在床上。
她垂眼看着两人脖子上挂着的同款项链,“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 沈双竹偏过头没说话。 关梦慢慢坐起来,穿好鞋子走过去把她的头掰过来,明明个子矮上一截,气势却很足,“看着我。”
魔幻的场景真实地发生在眼前,沈双竹五脏六腑都在翻涌,眼前一片发黑,“看什么,看你?你是什么,人还是鬼,啊?” 她最后一个字染了哭腔,从细窄地喉咙里挤出来,像极了趴在水池边干呕又呕不出任何东西的醉鬼,沈双竹希望有人能一酒瓶下来砸晕她,结束这场荒诞可笑的梦。
关梦似乎很为她痛心的样子而开心,“你爱上她了,对吗?”她缓缓朝沈双竹靠近,眼神看起来很纯良,“如果我也对你好,你会爱上我吗?”沈双竹把她推开,手指着她,红着眼落泪,“你?像你这样的恶人,你也配和她相提并论!”
“我恶人?我恶人!”关梦也笑出了眼泪,“好人有什么意思啊,你们这些生下来就站在太阳底下的人,有什么资格指责我阴暗!”
“你生在地狱,有人要带你出来,你不肯,反而要将别人一起拖下十八层,你觉得很骄傲?”沈双竹扶着桌子坐下,“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关梦梦,现在我们大家都已经完了。” 关梦眨了眨眼睛。
“柳希龄,你觉得她很强大,是你永远的靠山,是吗?”沈双竹轻轻一笑,“她会被你害死。” 关梦神情一滞,“你胡说!”“你尽管当我胡说好了。”沈双竹喝了一口茶,“毕竟像你这种蠢货,浅水区游个泳都能把自己淹死。”
关梦踹了桌子一脚,杯子里的水晃得满桌都是。沈双竹拿纸巾擦了,看也不看她,“想打架?可以,我不会因为这张脸就对你手下留情。”“你想说你爱上了她的灵魂?” “是。”
沈双竹回答得很干脆,语气平淡却认真,关梦渐渐收了笑。 沈双竹心痛得很虚,痛点落不到实处,她爱上的是灵魂,只是灵魂,关梦梦是只是一个赝品,她突然离开,沈双竹其实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
她只是一个赝品。 “说到游泳......我有血糖紊乱,老毛病了,凑巧那天游泳时发作。”关梦也给自己倒了杯水,目光看着虚空中的一点,“我当时呛了水,突然想起以前本来不记得的很多事,也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她的头低下去,“我把一切都搞砸了。那个时候突然觉得好累,要是有个人能来帮我一把,帮我把剩下的路走完就好了。” 沈双竹眼皮抖了抖,“那你现在又回来了......你是反悔了?”
她把关梦梦当什么,一把用完就扔的扫帚?纵然这个人再可怜,她自私自利的本性却已经深入骨髓难以改变!沈双竹抬手捂着眼,“你知不知道,在你低贱别人的同时,也在糟践你自己。” “我没有反悔,我回来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就走。”
“什么事?”沈双竹冷冷道。 “把剩下的戏演完,拿到金雀奖。”人不能也无法为他人承受痛苦,宴唯可以同情公主甚至假冒公主,但她永远无法成为她,公主身上背负的原罪旁人无可解,也不可解。
关梦梦可以演得很痛很痛,但对于关梦来说,那些痛苦都是真实的。 她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她和关棋音悄然暗淡地死去,她还是要回来风光霁月痛痛快快地死一回,把自己的淋漓血肉打磨一番,给世人留下一个漂亮故事。
这个故事本该属于她,这个奖本该属于她。希望看到观众落泪,希望站在领奖台上接受掌声吹捧,她的灵魂早已灰败凋零,需要很多很多的鲜花来装点,虚荣是她的救命稻草,满足她一点点可怜的自我圆满。
“你?”沈双竹奇异地看她一眼,“你怎么这么肯定能拿到金雀奖?”“你都能当影后,我为什么不能?”关梦看了她片刻,忽而勾唇一笑,“这部拿不到,那就下一部嘛,有没有兴趣和我真正合作一次?”
“你......!”沈双竹气结,冷笑着转过头,“算了吧,看到你就倒胃口。”关梦假模假样地失落摇头,“睡都睡过了,说翻脸就翻脸,可真是无情啊。” “我以前没看出来你这么......”沈双竹顿了顿,脸色突然变得很微妙,“你是真死假死?”
“不知道,就像睡了很久一样,没知没觉的,应该是死了吧。”关梦看了她一眼,笑容带了几分戏谑,“这一年多的事情我只在醒来后知道个大概,不该知道的限制级,我脑子里没画面。” 沈双竹白了她一眼,侧过身没说话。
“毕竟光是想象一下两个女人接吻的样子我都要窒息了,”关梦摇头,有点难以置信地,“沈双竹,你竟然是弯的?” 关梦嘴里从来没一句好话,沈双竹强压下想扇她的冲动,“和你有关系吗?闭上你的嘴。”
关梦躺下了,闭目养神,“行,我不说了,我饿了,给我打点饭。” 沈双竹打电话给食堂,送了两份饭上来。“你也需要吃饭吗?” 关梦吃得慢条斯理,吃份中餐还要装模作样地拿刀叉,举手投足一股傲慢,“那我把你切了吃了?”
沈双竹不说话了,想到下午要和这个关梦对戏,她就脑仁一抽一抽地疼。关梦幽幽地笑了笑,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吃一顿少一顿,我当然要吃饭了,和剧组厨房的说一下,我今晚要吃羊腰子。”
“知道了,大小姐。”沈双竹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盯着她,“你的事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其他人你打算怎么办?”
第144章
“凉拌。” 关梦碗里几片胡萝卜被她挑出来扔进垃圾桶,那几块牛肉也嫌太腥了没吃,挑挑拣拣,一份套餐下来竟是没几个菜能吃的,她翻了个白眼,“医院就给我吃这个?连东北大米都是假的。” 沈双竹憋着一口气,“那你想吃什么?”
关梦又扒了一口饭,“算了,凑合吧,你这是什么表情?”沈双竹站起身,“我先去片场了。” “站住。” 沈双竹加快脚步往门口走。 “你敢出去我就说我被人魂穿了。” 沈双竹被一句话钉在原地,转头像看弱智一样看着关梦,“你扯淡也讲点道理好不好?” 关梦耸肩。
沈双竹走回去了,她头上还顶着古装发套,不能扯自己头发也不能扯关梦的头发,内心郁结到爆炸,“你到底想怎样!”“无聊,身边有个活人总比一个人呆着强。”“我给你找个护士。”“我和护士又不熟。”
沈双竹抓起床头柜的毛绒公仔往她身上砸过去,“我和你很熟吗?”“劲儿还不小,魂都要被你打飞了。”关梦把毛绒公仔拿在手里捏了捏,闭上眼睛躺下了,“我一个人待着没意思,暂时不想见别人。”
“你迟早要见的。”关梦半响没说话,沈双竹以为她睡着了,故意把空调开到最低,拿了厚毯子往沙发走,身后关梦却突然开口了,“我不会说。”沈双竹站着没动,“为什么?” 关梦嗤笑,“你这人真有意思,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你骗我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告诉他们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可不想这具身体被送进研究所做成标本。”沈双竹松了口气,“你表现得也要像一些,把大小姐架子收一收。” 关梦突然笑了,“我竟然要去模仿一个冒牌货,真有意思。”
“你觉得你是正品?”沈双竹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唇,“如果关棋音没死,你猜你能活多久?” “你这张嘴可真够令人讨厌的。”“真巧,我也这么想。”关梦打了个喷嚏,“温度高一点。”“遥控就在椅子上,自己去拿。” 关梦摁铃,让护士过来帮忙调低了温度。
绝了。沈双竹心说,绝了。 关梦舒服了,往床头一靠,手一伸,“剧本呢,给我。” 沈双竹把剧本给她,出去走廊上吹风了。 从窗户的玻璃缝朝里看,关梦安安静静地捧着剧本,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倒是很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