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幽碧藤萝
塞雷布斯回答道:“我们听说有这么件事,想弄清楚到底是谁对谁错。”
农夫们有的站这边,有的站那边,各有各的理。
他们又去问了别的在地里干活的农人,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个反应,争执不下。
男孩们都苦恼了:“这个辩词可不好写,该怎么写呢?”
他们回去将查到的事情告诉没药,没药一点也不意外,又问他们想出来要怎么写了吗,男孩们比之前还没有思路。
这天已经晚了,要放学了,没药让他们回去后接着想,却把塞雷布斯留了下来。
别的男孩走后,他问塞雷布斯:“神眷之子,你有思路了吗?”
塞雷布斯回答道:“我要再查一些事情,再决定怎么写,老师。”
没药问:“你还想查什么?”
塞雷布斯说:“我还想知道泰西阿斯与他邻居各自的家境如何,有有多少财产。”
没药哈哈大笑,说:“看来你已经发现了关键之处。你不用查,我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泰西阿斯家是名门望族,很有钱,老南瓜家只是个普通农户。”
塞雷布斯说:“那么这个官司赢面更高的应该会是老南瓜了。”
没药饶有兴致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塞雷布斯回答道:“如果我是老南瓜,法庭审判时,我就会说,我是没钱修不起堤坝。五百人陪审法庭,是抽签随机抽出来的陪审员,雅典公民自然是穷人更多,抽到的成员穷人比例更高。他们会站在老南瓜那边的。”
没药赞叹地鼓起掌来:“神眷之子,有多少自诩聪明的公民白发苍苍都想不通这一点,你这么小就能领会!”
塞雷布斯请教道:“老师要怎么做,才能扭转这个不利局面呢?”
没药说:“既然如此,就不能在这一点的对错上纠缠了。既然人们并不在乎对错。”
塞雷布斯说道:“老师们意思是?”
没药说道:“你可知道,老南瓜从前与希庇亚斯是朋友?”
雅典从前的僭主希庇亚斯,现在大概是雅典人最防备的人,他统治的最后几年非常暴虐,被雅典人赶走后一直不死心,借助各种力量想回来。现在雅典人很怕他真的再回来作威作福,对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都十分戒备。
塞雷布斯立刻明白了没药想要做什么,微微眯起了眼睛,有点厌恶。
但没药没看出来,拍拍他肩膀说道:“这场官司,让你们这些孩子好好看看什么叫民主。”
演讲课上完,这天就结束了。次日上午又是体育课,下午是音乐课。
塞雷布斯上午一进体育馆,就惊讶地睁大了眼,先来的同学们全都赤shen落ti的什么都没穿,在体育场内打闹玩耍。
克山西普斯看见他,一脸看好戏,笑嘻嘻地说:“塞雷布斯,快来,今天上午是搏斗课。”
搏斗是裸体竞技。雅典人衣服拖拖拉拉,学搏斗穿着这样衣服是不合适的。
搏斗和拳击有共通之处,是克山西普斯的长项。而且作为老同学,他太了解塞雷布斯了,深知塞雷布斯的怪癖。
塞雷布斯不喜欢在公共场合赤shen落ti,为此甚至不愿意去体育学校上学,都是专门请了老师单独在家教的。
体育馆的搏斗老师也是城邦的十将军之一,这样的人物是怎么也不可能去专门给人当老师的,这个学习的机会非常宝贵,他想要看看塞雷布斯这回要怎么办?
其它同学们也都好奇地看着塞雷布斯。
他们都从来都没有在体育场见过塞雷布斯赤洛,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因为再权贵的孩子也会到体育场去锻炼学习。雅典对此有很多传闻。
这回塞雷布斯会不会脱衣服呢?
塞雷布斯脚步顿了下,去了更衣室,再次出来,和他们一样什么也没穿,身体如优美的雕塑。
男孩们有一刻没有说话,片刻后,所有人都围了上去,克山西普斯亲热地揽住塞雷布斯的脖子,说:“这就对了嘛!你以前为什么从来不和我们一起锻炼体魄?”
其他男孩也这个锤他一下,那个摸他一把,你一言我一语地问。
塞雷布斯敷衍地回答:“我忙。”
他是厌恶□□,并不是对自己的身体羞涩,不敢让人看。这里没有不怀好意的色@欲眼光,他为什么不敢脱?
很快,搏斗课老师也来了。
搏斗与拳击不同,是最接近战场实战的一项技能,也是塞雷布斯非常重视的一门课。
塞雷布斯身体修长挺拔,但与克山西普斯的壮硕不同,体重不够,在这类技能课上还是有点吃亏的。
第187章 民主的真相
第一堂课,老师只让塞雷布斯进行了站立和移动姿势的练习。这是搏斗一切技巧的基础。站立和移动基础不牢,搏斗中就不能更好的发力。
老师对塞雷布斯很重视,课堂上几乎有一半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不时纠正他的动作。
一堂课上完,塞雷布斯累得不轻,但也很感谢老师的用心,下课后特地去道了谢才离开。
搏击课之后是修辞课,修辞老师是一位有名的诗人,讲课也讲得很好,给人一种美的享受,在紧张激烈的搏斗课之后,正好让学生们放松一下。
之后每天,他们都是半天激烈的体能锻炼课,半天文化艺术课。所有的课程都说得上精彩。
大约半个多月之后,泰西阿斯的官司开庭审理了。
在这半个多月里,学生们每人都写了一份辩词,什么角度都有,有好几篇都称得上逻辑严密,很有说服力。但没药看了,都没有评价,说等开庭完后再说。
到了审判日,没药让他们早上太阳升起之前就到市政广场上集合。于是这天一大早,天色蒙蒙亮,塞雷布斯就起床洗漱,吃了些东西出门。
天色还很暗,他带着一名护卫小心翼翼地穿过泥泞的街巷,来到了市政广场上。
雅典人通常是晚睡晚起的,一般上午市政广场上都不会有什么人,但是大早上的,这里反而有许多人汇集。
塞雷布斯放眼望去,发现人群中除了零星几个他的小伙伴,别的都是三十岁以上的成年男性公民。有白发苍苍的,有年轻力壮的。有的衣着华贵,手指间、脖颈里闪耀着黄金珠宝;有的衣着破旧,斜搭在肩头的短外套上甚至有破洞,手里拿着熄灭的火把,脚上沾满泥巴与露水,像是从很远的赶来的乡下汉。
许多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是兴奋,他们大声地打着招呼,彼此交谈着,挤到广场的西北角一道栅栏前,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小伙伴们看见塞雷布斯,也兴奋地过来打招呼,说:“我们也过去看看,泰西阿斯的官司在哪里审理。”
他们拉着塞雷布斯也挤到栅栏前去,那里树立着十座名祖雕像,雕像前摆着十块大白板,上面用黑色的漆笔写着许多通告。人们就是在看这些通告。
塞雷布斯和同伴们在其中一块白板上发现了泰西阿斯这个案子的通告,上面写着:“斯特方之子,来自于爱克颂村社的卡利克里斯(老南瓜大名),对帕西之子,来自于爱克颂村社的泰西阿斯,提起了宣誓控告,指控他犯有如下罪行:……这个案件的标的是4000德拉克马,将在神圣树林之西的空地上审理。”
白板上写的通告有十几条,都是今天要审理的案件,根据标的不同,和重要程度不同,分配到了不同的审理地点,有的在剧场,有的在山岗上,有的在神庙里。
一个小伙伴惊讶地说:“今天有这么多的案件要审理?”
有个也挤着看白板的公民接话道:“每天都有这么多案件审理。男孩,你们这么早到广场上来做什么?想看审判,直接到剧场、神庙那些平常审判的地方等着就是了。”
小伙伴没有回答,笑嘻嘻地拉着塞雷布斯跑开了。
他们在广场上等了一会儿,同学们陆陆续续都来了。
太阳从东边的天际露出了头,为远近的屋顶、树木,和广场上的柱廊和英雄雕像都披上了一层美丽地金纱。又过了一会儿,没药也来了,带着他们往圣地附近的神圣树林走去。
塞雷布斯离开广场之前回望了一眼,发现广场上至少已经聚集着两三千人,还有人源源不断向这里而来。
这些人都是法庭的陪审员,等会儿法院开庭审理案件,就由他们来投票决定案件的审判结果。
雅典民风好讼,法律也鼓励公民诉讼,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法庭都排满了案件,常常会有多个法庭同时开庭审理案件。
雅典法庭审案根据标的的大小和重要性的不同,需要的陪审员人数不同。标的小于1000德拉克马的案件,法庭是201名陪审员,大于1000德拉克马克的案件,法庭是401名陪审员,更重要的案件陪审员更多,还有2000名陪审员的法庭,和6000名陪审员的法庭。所以雅典的陪审员也特别多。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节日,法庭几乎每天都有审判。当陪审员是雅典公民的权力之一,虽然没有薪酬,还非常耽误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多数公民们都很喜欢这个职位。
离雅典市区很远的农民,在担任陪审员的时候天不亮就举着火把往市区赶,不辞辛苦奔波在法庭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即便耽误田里的活计也在所不惜。住在城里的公民,有的迷恋审判,迷恋到家业也不打理,生意也不做,恨不能住在法庭里。塞雷布斯非常不理解。
没药师生们到了神圣树林,发现泰西阿斯已经到了,老南瓜也早来了。两人都是全家人都来了,各占据了树林里两个角落,互不搭理。
没药去和泰西阿斯说话,叮嘱他一会儿开庭后的一些注意事项。
太阳升起之后,陪审员们纷纷来了,法官也来了。法官和助理带着等一会儿审判时要用到的水钟和装着投票用的陶片的箩筐。
陪审员们在空地的石头或者树桩上坐下,法官数数人数,觉得差不多了之后宣布审判开始。
法官和陪审员先向神宣誓,保证审理过程中会公平公正,之后原告就可以发言了。
老南瓜在发言之前也先向神明发誓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之后自我介绍自己是谁,因为什么原因,要起诉谁。
他煽情无比地花了好一会儿描述那块田地对自己家有多重要,那是他们全家的身上衣、口中食,女儿的嫁妆,儿子的学费,还把才十来岁,长得很漂亮的儿子叫上去表演了一小段才艺,博取喜爱。
他声泪俱下地说,他们家主要财产就是这块地,没了这块地,全家都得挨饿,所以泰西阿斯必须得赔付他的损失。
他说完后轮到泰西阿斯辩诉了。泰西阿斯自然是强调自己保护自己的财产并无不合理之处,老南瓜家挨着河流,自己不修堤坝,造成的损失应当由自己承担。
然后老南瓜果然如没药所料,说自己没修堤坝是因为修不起,穷。然后开始问,是不是穷人和富人相邻,就得受这样的欺负,遭受这样的损失,那穷人在城邦里还有立足之地吗?
他巧妙地把两家之间的私事,转换成城邦里的穷人和富人之间的利益对立,果然在场很多人看向泰西阿斯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善。
泰西阿斯心说:重头戏来了!
换上一副诚恳地表情,说道:“卡利克里斯,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怎么能把私人争执,转化成对城邦的攻击呢?我们城邦里所有的重要事务都是由我们这些公民自己决定的,我们做每一项决定时,都决意公平地兼顾每个人的利益。希腊世界没有哪个城邦比雅典做得更好。”
他接连举了好几个例子,都是别的城邦平民没有,只有雅典公民才有的权力,是雅典公民特别骄傲的事。
他这么一说,陪审员们又被扭转了看法,被自豪的感情充斥,觉得事情并没有老南瓜说的那么严重。
泰西阿斯接着又说道,卡利克利斯家的田地被冲毁造成的损失非常轻微,卡利克里斯却提出巨额的赔偿,这非常不合理。而卡利克利斯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这是一个阴谋。
卡利克里斯与被全体雅典人驱赶走的暴君希庇亚斯是朋友,在希庇亚斯还统治着雅典的时候,就借着一些很小的琐事,起诉过他好几次,想通过诉讼不断骚扰他,将他驱逐离开,以夺取他的土地。
泰西阿斯详述了那几起诉讼,确实都是一些小摩擦,而结果都是卡利克里斯获胜了,有一些陪审员还有印象。
泰西阿斯说,这都是因为希庇亚斯偏帮老南瓜的缘故。而老南瓜如果再次成功从他这里撬走一大笔钱,谁知道这钱会流向哪里,也许就会用来帮他的好朋友希庇亚斯重返雅典。
老南瓜在泰西阿斯提到希庇亚斯时,就变得非常不安,但是按照规定在别人发言时他不能打断,如果打断很有可能会被直接驱逐出法庭,那样情形更糟。
陪审员们,和旁听的围观者们在听到泰西阿斯说起老南瓜和希庇亚斯的渊源,也都立刻变得非常戒备。泰西阿斯后面说到希庇亚斯对老南瓜的几次偏帮,有一些围观者甚至愤愤不平地出声骂老南瓜。
纵然轮到老南瓜再次发言时他极力解释,自己和僭主并没有那么亲近,也绝对无意要帮他复辟,陪审员们往两个筐子里投陶片,仍然判决泰西阿斯不需要赔偿他一分钱。
判决结束后,没药笑着问学生们:“怎么样,你们觉得泰西阿斯如果用你们的辩护词,这场官司能赢吗?”
学生们都有点受打击。
他们都是受过很好的修辞和演讲训练的,写出来的辩护词自认为也相当严谨。但在陪审法庭上拿出来,恐怕没什么用。
他们都敏感地发现了,陪审员们其实是不在乎事实真相如何的。诉讼双方谁说的话更能打动他们,他们就站在谁那边。他们完全被巧妙的言辞操纵着。
而塞雷布斯此时也恍然大悟,为什么许多公民会对陪审活动上瘾:这是一场再精彩不过的真人大秀,诉讼双方都使尽浑身解数来取悦他们,而他们可以评手中的陶片操纵双方的命运。就算再精彩的戏剧表演,都不可能比这个更刺激了。
对一些生活辛苦平淡的公民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过瘾的事情呢?
没药笑眯眯地拍拍站在他旁边的一个男孩的肩膀,说:“这就是公民陪审法庭,学问无穷,魅力也无穷,你们以后会明白的。”
这就是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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