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门乱玉
明成玉又何尝不想?
在京城军校的这段时间是他前半生中最值得记住,也是最重要的时候了....
马车向前驶去,只余下车轮声滚滚。
...
汉云城。
"大家都加把劲!"一个壮硕汉子举起胳膊呼喊了一声,“咱们今儿上午把这块地方填平实了!”
随着他的动作露出黝黑的皮肤。
周围顿时一片应和声,所有人都干得更加卖力了。
这是汉云城通往津宁城的一条官路,官府预计在今年八月完工。
只要身体健全有力气的都能去官府报名,干活修官路给的不是工钱,是粮食。
功夫不负有心人,众人一起卖力地干活,终于在上午干活结束的时间前填平实了这一段路。
“都来歇歇吧,饭来了!”一个略胖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两辆推车,车上稳稳放着大木桶,里面还冒着氤氲热气,一看就是刚做好的吃食,香味飘远,原本或坐或躺的众人都纷纷站起来,走到各自放自己东西的地方,拿出来自家千奇百怪的盛饭工具,好一点的拿的是粗陶碗,其他人就拿什么的都有了。
不过拿啥都一样,这饭食每人都是有数的,菜一勺,各种杂粮混起来煮的饭一碗。
送来的菜只是稍带咸味,但是对于他们俩来说那都是很好吃的菜,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谁家能天天吃到盐?但是今年收成好,百姓手里到底比往年多了不少存粮,有卖了拿去换些粗盐的,不过大多数还是将粮食存起来。
刚干完活的他们十分熟练地排成两队,等着送饭的人将木桶从排车上抬下来。
被分为这片区域“小组长”的壮硕汉子李壮走过去,笑道:“朱员外可是来看看进度如何了?”
朱员外连连摆手:“我信得过诸位,只不过是今日得闲,便想来随意看看。”
官府出了个新政策,各地富户可对官路进行“承包”,和官府签下契书之后这一段官路就由此人主持修路。
朱员外就是这些富户中的一个,他要做的事就是接管官府送来修路的人手,平时供应他们饭食并对修路情况进行监督。官路修好之后人人都可通行,承包明面上看就是赔本买卖,实则不然,一来官府还有许多关于行商方面的政策推行,承包人可享受行商优惠政策,比如商城租金减半、每年可减去一成税,这是最吸引富户承包官路的地方;二来对于他们的名声极有好处。
朱员外和李壮说了会话,就到处走着看路修的怎么样,看看哪处还需要填整一下。
他身后跟着朱府管账,此人是跟着朱员外多年的老人了,朱员外走累了,停住向他感慨道:“这路修得真宽敞啊!”
朱管账笑眯眯地说:“是啊,还不仅是路好走了,听官府的人说每隔一段路都会设一处官站,若是遇到什么情况可以去求助呢。”
可以预想的到,通行上的便利以后必定使得大周各城之间的交往越来越密切。
朱员外背着手点头,他用脚丈量了一下路宽,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朱管账:“那混账小子呢?”
朱管账答道:“公子一早便和好友去书斋了。”
“还算懂事。”朱员外哼了一声,“若是真如民间传言,过几年朝廷开那‘科考’,只盼着那混小子别丢了我朱家的脸。”
“公子聪慧,夫子前几日说他一讲就通,很是夸赞一番。”
和自家府上管账说话,朱员外随意了许多,闻言笑道:“也不知话里几分真假,自从官府约束他们,不知道多少学子都得了好评价,他们正铆足了劲想让官府知道他们清正呢.....”
“哎!”朱员外突然看到一辆马车驶来,他赶紧迎过去,“可别毁了刚压好的路。”
他胖胖的身子此刻变得十分灵巧,小跑过去,那马车夫停下马车,拱手问道:“失礼了,可是此处无法通过?”
“是,是。”朱员外掏出手帕擦了擦刚刚跑出来的汗,“这条官路未修好,您是从哪来?”
说罢,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赶车的马夫,这马夫看上去十分孔武有力。
“主家从京城来。”马夫道。
朱员外讶异道:“竟是从京城来?”
心下却觉得这马车里的人只怕身份不简单,遂指着另一条路道:“从此路向东,也可到汉云城,不过路较为颠簸.....”
话音未落,他看到马车侧帘被打开,露出一位年轻公子的脸,“终于到汉云城了!”
朱员外愣了一下,赶紧收回视线。
“多谢。”马夫笑道,随后坐上了马车,驾着马离去了。
马车按照朱员外指的方向驶去。
第66章 到汉云城
汉云城太守叫曹顾瑞,自从周围城池太守接连落马之后他很是惴惴不安了几日,做官哪有不贪的?逢年过节下属送的礼,和其他城池官员的往来,再往京城里送节礼,偶尔给某位官员行个方便。
古语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怕的就是身子不正啊!
“啊€€€€”这日,曹顾瑞又从噩梦中惊醒,他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来。
曹顾瑞的妻子任淑嫦被他吵醒,不满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大半夜的得什么癔症了?!”
曹顾瑞捂着脸,这才从梦魇中醒来,他晃醒妻子:“夫人,你带着孩子速速离开汉云城吧,岳丈大人生前在京城有几处房产,那群人查不到的,你们去那避一避。”
任夫人这才发现丈夫不对劲,她坐起来喊在外厢房守夜的丫鬟点了灯,“到底发生何事了?”
曹顾瑞原只是一白身,后来接了汉云城首富任家任大小姐的绣球,摇身一变成了任家的上门女婿,有了任家财力和岳丈的支持,他本身又机巧,其中虽有波折,但最后曹顾瑞竟然成了汉云城太守,所有人都以为他官居高位后必然先休弃那位妻子,毕竟上门女婿对如今的他来说是极大的污点,谁知曹大人丝毫不在意,几十年如一日爱重妻子。
曹顾瑞对那些流言从来不屑一顾,还处置了一批乱嚼舌根的人,旁人怎知,若是没有岳丈扶持,妻家倚靠,单凭他,如何能有今日?
“为夫怕是要没命了。”曹顾瑞一直瞒着家里,这段时日就连几个孩子都拘在家里不得外出,生怕让任夫人几人知道之后担心,这回一说出来,一时忍不住落下泪来。
任夫人又是一巴掌,这次左右对称了,曹顾瑞“嗷”了一声,佯装怒道:“夫人,打人不打脸,为夫也是有脾气的。”
任夫人凉飕飕道:“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原是因为这事儿,馨儿,吹灯吧。”
屋子里又一片黑暗,半晌,任夫人叹了口气,“那穆宗,我早就叫你与他少来往,此人连根子都是坏的,你偏不听,锦衣卫一搜就能搜出他账本上你与他的往来.....的还有那洪甫,你数次赴他的宴与之交谈甚欢,这下好了,要来把你抓去斩首了。”
曹顾瑞震惊道:“夫人,你竟都知晓?”
那他这段时日的隐瞒算作什么?
“你当本夫人只拘于后院?”任夫人没好气道。
曹顾瑞一想任夫人的话,更是悲从中来,“现在是说什么也晚了。”
任夫人却“噗嗤”一笑,话锋一转道:“你不必担心,你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未曾欺压百姓,怕什么?那锦衣卫没有先来汉云城便是最好地说明此事了。”
曹顾瑞只当夫人在安慰自己。
当他要暗处清点收拾家底,准备到时候让府人将家人送出汉云城时,任夫人看他丝毫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便说:“既然他们要查抄,那必然都暗中早已搜集好了情报,你太守府多少家底他们不知具体也会知道个大概,你若是老实点,说不定锦衣卫还能放过我们娘几个。”
曹顾瑞只好作罢。
然而数月过去,其他城池的事他听了一件又一件,什么津宁城太守被斩啦、百姓往他身上丢菜叶;什么贤秦城去了锦衣卫,将贤秦城几个官员都抄了家。
提心吊胆了几个月,锦衣卫终于到了汉云城,曹顾瑞明明死到临头曹顾瑞却有种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的感觉€€€€最煎熬的事不是必死无疑,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死这一个等待的过程啊!
出乎曹顾瑞意料的是,锦衣卫竟然都没有踏足太守府!只在要汉云城官府见他,曹顾瑞连忙换上官服急匆匆驾着车马从太守府出发。
到了官府之后看到里面站着乌泱泱一群人。
曹顾瑞腿都有些软了,心想缩头也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便强装镇定。
看他到了,为首的那个锦衣卫便说起了事,还让汉云城官府的笔吏记了下来,比如建书斋、修官路,这些事曹顾瑞都略有耳闻,因此锦衣卫的话对他来说并不难懂。
说完这些事为首的锦衣卫起身,曹顾瑞吓了一跳,随着他亲身,其余锦衣卫也尽数站了起来,再加上院子里的一大群人,别说拿下曹顾瑞,将太守府翻个面也不是问题。
那为首的高大锦衣卫突然想起来什么道:“对了,太守大人,陛下有令,以后每年全大周官员年底时都会进行考核,到时候说不准您还能见到我。”
曹顾瑞自从来到汉云城官府,哪里还能听得进去话,整个人都恍惚了,这句话他能没听进耳朵里,只下意识点头。
“曹大人。”一个略矮的娃娃脸男子路过他时向他打了个招呼,这男子也穿着黑色绣纹劲装,但是仔细看上去花纹与周围人的略有不同。
曹顾瑞被他喊得略微回神,定睛看向说话那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人他曾经见过的!
只不过比起当时他谗言媚笑的模样,如今眉目舒展颇有正气,竟带着面相都变了,他险些没认出来。
“是你.....”曹顾瑞喃喃,心头狂跳。
这人,竟然是许久之前来汉云城的一个行脚商人,此人声称从前在京城做买卖生意,积累了不少家财,如今想在汉云城寻个地方落脚,于是来拜见大人,本来以一个商人的身份是断断见不到汉云城官员的,奈何此人出手阔绰.....曹顾瑞府上到现在还摆着他进献的红珊瑚!
当时也有人去查他的底细,发现确实如他所说,从前在京城买卖,后来一路南下,此人也确实腰缠万贯。
没想到.....
曹顾瑞突然觉得心一凉,原来那时候锦衣卫就已经开始潜入各城秘密探查他们了,而且对方想隐藏,他们压根都被蒙在鼓里,派出的人什么也查不到!
然而那人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和他打个招呼,一行人来得快,走得也十分干脆。
晕晕乎乎送走了锦衣卫,曹顾瑞才后知后觉,他竟然没事?!
...
有那被斩首的例子在前,且他并不是什么清正廉洁的好官,锦衣卫是奉了皇帝命令,现在饶了他想必也只因为他还有些作用,又没犯过什么大错€€€€毕竟和欺压百姓导致此地民不聊生比起来,曹顾瑞做的事尚可暂且饶恕。
曹顾瑞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做事更加小心谨慎,建书斋的时候他拿出了许多钱,还将府中藏书一并献出。
若整个大周都是浑水,他便当个其中浑水摸鱼的人,反之,他便要做个清官。
...
“成玉,你说咱们到时候该做什么啊?”孔砚揉揉身上发酸的地方,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
明成玉摇头:“我也不知。”
“这一路,我观汉云城颇有秩序€€€€至少与我从前想象的场景不一样,我们一路走来,不少城都在修路€€€€应当是从京城推行的政令,那些劳工面容并不悲苦,干活都十分卖力,可见并没受到苛待。”
到了汉云城中他们才知道,哪里是没受苛待,怪不得人人都干得卖力,原来去官府报上名干完了就有工钱拿,此事虽不强征,仍然能够凑齐了修路的人手。
汉云城太守早就得知了从京城来的三位公子入城的消息,亲自出来迎接,倒让他们三人受宠若惊。
“三位公子从京城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十分辛苦,今日府中备好酒宴,不知三位公子能否赏光?”太守脸上带着和善的笑。
明成玉三人连说不敢,他们出发前曾看过,汉云城太守名曹顾瑞,为官虽有小瑕疵却无大过,所以不在锦衣卫查抄之列。
曹顾瑞就算不是京官,可太守这个职位也是正经有品级的,明成玉拱手道:“太守大人抬爱了,您是长辈,唤晚辈成玉便好。”
说罢他又介绍其余两人,安俞亮和孔砚也跟着行礼,这一打照面,两方便都清楚了,对方不像是会为难人的,心便都放下了,一路上有说有笑倒也没冷场。
曹顾瑞早些年在官场上练出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可没生疏,眼看着三位公子都是京城来的,必然不知道汉云城风俗,便有声有色地向他们讲了起来。
汉云城处于周围三城交界,前朝战乱时汉云城作为一支起义军的主城,后来几乎成了空城,战乱结束后汉云城来了大批流民,其中有从南而来也有从北来,在此定居,一直到如今,所以汉云城中百姓口音复杂,吃食上的习惯也不尽相同。
“不过最让人头疼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本该都是大周汉云城人,可百姓们竟还分出了城南城北,城东城西。”曹顾瑞叹了口气,又笑了下,“本官在此多年,听闻了不知多少因为这样的冲突而发生打斗的,久而久之本官便也不管了。”
其实这些年来也没多少人闹了,毕竟百姓饭都吃不饱了,谁还有多余的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