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月飞熊
窦家倒是查的更远,结果发现早在燕国出事前薄家就清过一次自家产业,然后在薄戎奴去了趟宣室殿后便有少府的人过了接收薄家清出的东西。
也就是说,早在陛下发火前,薄家就把不合规矩的东西老实上交,然后由话事人去陛下那儿当面请罪。
“轵侯大人说的是,咱们的今天都是拜陛下所赐,怎能忘记天家恩德。”南皮侯世子向扶着薄戎奴的小黄门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行礼离开。
“咱们也是打着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啊!”南皮侯世子用惋惜的语气说道:“您这么悄悄地脱身了却不给亲戚们一点提示,是不是……”不厚道啊!
因为是晚辈,所以在薄戎奴这儿,南皮侯世子纵使一肚子的不满也不好把话说绝,而是点到为止后话音一转,堆笑道:“不知老国舅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能否指点下世侄,也算是全了两家的情谊。”
薄戎奴用袖子擦了下头上的冷汗,摆出一副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胆小模样:“这次是真的闹过头了。”
他像是没听见南皮侯的话似的,一直在那儿喃喃自语道:“真是绝了,绝了……”
想想刘瑞一年前的警告再看看某些人的下场,薄戎奴决定给刘瑞送份大礼,感谢他把自家拉出的大恩大德。
“感谢我?”捣鼓完书桌后又在捣鼓书架的刘瑞瞧着薄戎奴送来的木匣,里头全是一张张地契,少说也有十五六张。
“真是大手笔啊!”刘瑞想不通薄家为何要送这份大礼,毕竟他也没替薄家办事,所以……
“轵侯说这是感谢公子一年前的提醒让薄家免了国除之难。”李三适时解释道:“奴婢打听过了,轵侯大人昨日进宫,今早才从宣室殿里出来,而且与一同出来的南皮侯世子说了什么,二人直到宫门口才彻底分开。”
“南皮侯世子?”刘瑞挑了下眉毛,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
因为诸吕在前,薄昭在后,所以窦太后的两个兄弟都未担任朝中要职,导致官场上最有存在感的窦家人既不是窦太后的兄弟,也不是窦太后的侄子,而是窦太后的堂侄窦婴。他在宣室殿和长乐宫那儿实在是太能跳了,加上文武确实是有两把刷子,所以让人下意识地忘了窦家的嫡系并不是他,而是和父辈们低调行事的南皮侯世子与章武侯世子。
如果是窦婴接触薄戎奴,那刘瑞还不必如临大敌,可南皮侯世子不同,他的出场意味着窦家的国舅和窦太后有所行动。虽然在此次事件里,窦家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过那些依附窦家的官吏未见得像两位国舅那样审时度势,很有可能栽进去后还让窦家染了一身的泥。
想到此处,刘瑞的指尖摸过薄家送来的匣子,开始猜测窦家的下一步行动,以及窦太后的目光有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你把这些东西都收拾好,然后提醒赵女史做好远行的准备。”刘瑞决定赌一把薄戎奴没有透露更多信息,长寿殿里的窦太后还不想对自己出手。
不过有一说一,他这次闹得实在是太大的,纵使已经全身而退的薄家不但没有记恨刘瑞,反而还感谢他提前透了底,但是那些栽了跟头的勋贵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地了解皇帝为何会反常地排查各地隐瞒的田地数量和黑户数量。
虽然当时在场的除了宦官令便是皇帝的心腹,但是那些盘踞关中的勋贵们只是贪婪而不是蠢,就算里头一群蠢人也不会信皇帝的决定是一蹴而就的。
至于在场的皇帝心腹会不会把刘瑞给供出去……只要他们不想自绝于皇帝,自绝于未来五十年的政坛,就不会做出如同自杀的举动。
李三记下刘瑞的话后把装满地契的匣子收好,但是在离开偏室时与宦官令撞上,然后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低头离开。
“公子,陛下有请。”时隔多月,刘启终于再次召见宅家已久的刘瑞,只是和上次相比,这次接人的宦官令苍老了许多,也不像之前那样无时无刻都保持笑容,而是像镀了钢化膜般力求没有任何表情。
“公应该在这段时间里过得不好吧!”刘瑞在前往宣室殿的路上随口问道:“九市的菜市场估计都没这段时间的宣室殿热闹。来来往往了那么多人,前脚刚出宣室殿,后脚就进内官狱的,一定给公塞了不少钱吧!”
宦官令没有接话,但是看他低头苦笑的样子就知道送上门的钱有多么讨厌。
是的,你们没听错。
一个宦官居然会发自内心地讨厌送上门的钱。
这话听起来像个黑色笑话,但实际却是宦官令寝食难安的源头。
“公子真是……敏锐的可怕。”宦官令在两人独处时也松下肩膀,苦笑道:“陛下的心情就跟那暴风雨似的,偏偏还有不懂事的小兔崽们在奴婢的眼皮底子作妖,导致奴婢也被陛下罚了一顿。”
宦官令是个有脑子的,所以明白这段时间不管是谁送钱都不能拿,但是那些刚进来的小黄门们就没这心眼。加上高祖厌恶赵高,让文士们担任给事黄门,同时禁止宦官识字,导致选进宣室殿的小黄门真是一个塞一个的蠢,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先收钱了,结果弄得永巷比九市的菜市场还热闹。哪怕有人耳提面命也阻止不了贪财的蠢货,累得宦官也挨了顿打,差点丢了人人艳羡的位子。
刘瑞明白人家的诉苦都是有目的的,于是倾身调侃道:“公近日的倒霉也有我的份儿,不如由我悄悄补上公没收上的钱,也算是对公的赔罪。”
宦官令听了这话,一改之前的苦笑,讪讪道:“公子言重了,奴婢一卑贱之人哪敢收公子的钱啊!”
话虽这么说,但在下一秒又可怜兮兮道:“奴婢真是全身心地为公子着想,还望公子记得奴婢的好。”
“这是自然。”刘瑞点了点头,下车进入宣室殿时差点踩到地上的碎片,最后还是宦官令眼疾手快地拉住刘瑞,然后踹了脚跪在一旁的小黄门,怒斥道:“没眼力见的,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万一伤到公子可怎么办?”
跪着的小黄门刚想认罪,结果被宦官令呵斥道:“下去,别在这儿碍眼。”
“是。”小黄门闻言,如获大赦地爬了下去。
而当刘瑞进入内殿后,里头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留下刘启的走动声和呼吸声。
刘瑞走到正座前刚想行礼就被刘启制止道:“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过来想想之后怎么办?”
多日未见,刘启的鬓角白了不少,整个人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不知是被底下的硕鼠气的,还是近期都没睡个好觉。
刘启转身,瞧了眼规规矩矩的儿子,忍不住骂道:“朕在宣室殿里忙上忙下地收拾勋贵,你这个祸乱之源却在椒房殿里过得安逸。”
“父皇此言差矣。”刘瑞立刻反驳道:“冤有头,债有主。坏事不是儿子干的,地也不是儿子贪的。您被那些硕鼠们气到了总不能拿儿子这个大功臣撒气吧!”
说罢,刘瑞还笑着恭喜道:“况且您在宣室殿里受的气都成真金白银和滚滚民心了……您该感谢我才是啊!”
第65章
刘启盯了会儿刘瑞,向其招招手道:“过来。”
笑容还未褪去的刘瑞不明白神经病阿父这又闹得哪一出,但还是在对方发令后上乖乖上前,结果脸颊突然一痛,被刘启拉地踉跄了几步,然后就是视角上的一阵晃动。
一旁的宦官令见状,差点如女高音般尖叫出声。
陛下,陛下您到底在干什么呀!
公子瑞才多大啊!骨头都没长硬呢!您就这么没个轻重地扭来扭去。要是出了个三长两短,宣室殿里所有奴婢的头颅都不够太皇太后平息怒火啊!
心脏跳到嗓子眼的宦官令就那么尴尬地伸手于半空,直到刘启终于放过泛出泪花的刘瑞,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明白自己的脑袋算是保住了。
“除了这张好看的脸,你真的没一点像朕。”放过儿子的刘启忍不住再次感叹道。
脸被对方捏红了的刘瑞龇牙咧嘴地“嘶嘶!”了几声,然后用同样嫌弃的眼神看着刘启,反击道:“五十步笑一百步,您也不像是大父的儿子啊!”
想他大父是何等的温文尔雅,再看看刘启……
彼时的刘瑞总算理解《风波》里的九斤老太为何念叨着“一代不如一代”,瞧瞧他们这一家子,可不正是一代不如一代吗?
宦官令在父子斗嘴的第一时间便悄悄退下,他怕听多了对心脏不好,更怕自己不能全须全尾地离开这儿。
“你个小羊羔子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刘启敲了下儿子的脑袋,不悦道:“别以为你在先帝的膝下呆过几年就觉得自己足够了解先帝。”
“朕当了他三十几年的儿子,而你只当了他几年的孙子。”提起先帝,刘启的声音有所变化,然后又看了眼刘瑞,开始好奇先帝当年教导他时是否像他现在这般五味杂陈:“不过以朕对先帝的了解,他也不像他的阿父。”
“高祖?”
“不然呢?总不能是哪里冒出的白蛇吧!”
刘邦对女人的薄情寡义就和他的眼光一样绝到让人怒喷上苍。不幸的是在高祖的儿子里,先帝既不是最像高祖的,也不是阿母最受宠的,所以高祖从未教他什么,这些都是惠帝的特权。
“我们都不像自己的阿父。”刘启拉着刘瑞坐下,摆出一副认命的颓废感:“先帝不如高祖,朕不如先帝,就是不知你这小子会不会还不如朕……”
刘启故意拉了个长音,语气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不过你都没大可能的话,剩下的小羊羔子们就更不可能了。”
“就是朕在你这年纪也没本事把关中的勋贵都闹上一顿,甚至将火烧出关中,而且还把主意打到父皇头上。”刘启拍了怕儿子的肩膀,慢悠悠道:“借刀杀人,干得漂亮。”
“过奖。”
“你是一年前就决定这么干的?”
“嗯!”
“所以那日的夸夸其谈是你精心准备的?”
“不,只是自然而然地说出那话,算不上精心准备。”因为只有父子二人,所以刘瑞也无所顾虑道:“这事会把国内外的豪强都得罪干净,所以仅凭父皇一人是没法完成的,还需有藩王支持和重臣的理解,这两者缺一不可。”
“藩王们不说与父皇离心,但也很难齐聚一堂。”
“至于重臣……”刘瑞抬头与阿父对视一眼,耸了耸肩道:“勋贵们怕随时准备活撕了他们的黔首,而我怕随时都能活撕我的勋贵,所以这事不能在朝堂上大张旗鼓地提出,只能私底下与重臣们达成共识。”
“达成共识?”刘启咀嚼着儿子的话,冷笑道:“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方便追责,更方便将重臣绑到宣室殿后压住那些不满的声音。”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刘瑞立刻恭维道。
虽然丞相有打回皇帝诏书的权利,但实际操作时却很少有人这么做。即便是头铁如申屠嘉也会考虑打脸皇帝的后果,并且在打回诏书的短时间里不能再次打回皇帝的诏书,否则下头就要怀疑丞相作为臣子是否做到“尊卑有序”,搞不好让关外的藩王听到就是“清君侧”和“进京勤王”的现成把柄。
所以刘瑞知道刘启在勃然大怒后肯定会逼现场的重臣立刻站位,然后令他们分摊勋贵们的火力,将排查之事推行到底。
如果他们不从,便在上林苑里多留几日,等皇帝的诏书过了明路,他们就算一肚子的不满也上了贼船,只能面对勋贵们的唾沫星子。
当然,申屠嘉也有打回诏书的权利。只是藩王都在京呢!加上刘启豁出去地下了罪己诏,老丞相就是有心反驳,那也无力制止啊!
“朕不做的话,你登基后也会去做。”
“只是那时的黔首们还剩几里地,丞相的家人和内史会不会变成硕鼠可就不好说了。” 刘启见过大小官员的飞速堕落,所以对臣子们的品性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清廉者本就吸引硕鼠。”历史上的晁错是没机会贪污,但是和他同为法家臣子的宁成却是巨贪:“装钱的柜子都空了,可不就只能养老鼠嘛!”
要是像朱元璋那样把官员的俸禄一压再压,那么除了顶头的大佬和贴钱当官的,剩下的就只能找不合法的创收路子。
“……”刘启慢慢喝了口蜜水,决定把底层官员的加薪一事提上日程,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别的问题等着刘瑞解决:“排查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而朕想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事。”
刘启说罢还沉默了会儿,掩饰性地再次喝了口蜜水,缓缓道:“另外,朕还想把纳粟受爵的政策给废了。但这毕竟是晁错牵头,先帝和朕为其背书的仁政,所以你有没有体面解决这事的法子。”
一次收到两大难题的刘瑞也不知从何开始组织语言,不过在动脑前他得问问开价多少,绝不能让刘启白嫖他的劳动力:“父皇可知郭隗曾给燕昭王讲过千金买马的故事?”
刘瑞向其摊开右手,理直气壮道:“直面君王之过的报酬都没给呢!您可不能继续赊账啊!”
第66章
刘瑞离开宣政殿时脸都是白的,左手更是火辣辣的疼,直到回了椒房殿才伸出袖口,然后浸在冰水里消肿,冻得他在漆盆边龇牙咧嘴了番,心里更是把刘启骂了个狗血淋头。
“公子,您这是……”李三瞧着刘瑞右脸通红,左手活似香辣鸡爪的模样,眼里满是惊恐:“您不会是……”
“收起你那些不好的猜测,我要是把父皇给惹毛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刘瑞翻着通红的左手,转头瞪了眼李三,后者立刻“哎哟!”“哎哟!”地打了下嘴巴,表示自己不该说些没眼力见的话。
而在刘瑞离开后,刘启扭了扭脖子,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来人,朕要沐浴。”
宦官令低头上前,招呼着小黄门和宫女们收拾残局,然后替刘启换下皱巴巴的衣服:“让内帑给瑞儿送去两万金,提醒皇后为瑞儿做好远行的准备。”
刘启躺在热气腾腾的浴池里,享受着有人搓澡的快乐:“记得要一半金饼,一半铜钱。之后无论椒房殿那儿要什么,少府都不许拒绝,不准多问。”
“是。”宦官令的瞳孔一震,有些好奇公子瑞到底要干什么,居然让皇帝从内帑批了两万金。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里,迎娶皇后的开销也不过两万金,而彻侯的年收入也不过两三百金。即便是人人艳羡的万户侯,一年都难赚千金。
刘启开口就给刘瑞送去两万金,这让宦官令难以摸准皇帝的态度。毕竟刘瑞离开时可是右脸通红,表情恐怖,一副被皇帝教训过的模样。而皇帝要是真生气了,也不会前脚教训完儿子,后脚就给儿子送钱。
所以这对天家父子的关系真是让人摸不准又看不透。
“记得给长信宫和长寿殿打声招呼,朕明日用过午饭便去拜访两宫太后。”刘启睁开遍布血丝的眼睛,决定把拖了许久的事都一次办好,免得刘瑞没法离开关中地带。
………………
……
虽然吴王竭尽所能地阻止关中问责楚王,甚至想要截下押送楚王的车队,然而有梁国的军队沿路接应,加上关中正愁没有问责吴国的借口,所以在吴王刘濞的咒骂声下,楚王刘戊还是被押入京受审,然后跟像条死狗燕国太子一起迎来人生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