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月飞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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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县官不如现管。先帝去后,其下的皇子与皇女辈分一升,地位下降,但是除了继承皇位的刘瑞,有且仅有留在关中,自幼就受兄长信任的信乡长公主未体会那种人走茶凉的滋味,反而过得越来越好。甚至在不少人的眼里,信乡就是作死前的馆陶,因此有“小馆陶,大信乡”的说法在民间广为流传。
信乡居是信乡长公主最引以为傲的产业,同时也是阳陵县的茶舍一霸,自是在东家的诞辰挂上一片喜庆之火。
因为要照顾宫中的节俭牌坊,所以用的不是新扯的红布红绸,而是翻陈年的料子用红水一泡,翻得一副娇艳的新色挂了上去,也算不堕信乡长公主的排场。
“又不是过整寿,何必整的那么隆重。”信乡长公主对仆婢的讨巧做法十分满意,当日换了红色的宫装并红宝石的首饰去了二楼的专座。
“施粥的棚子和喜钱都安排好了?”信乡长公主品了口新茶问道:“敲打过那鸡毛都要扯作扇子的吝啬鬼吗?”
优雅美丽的信乡长公主用轻柔的语气说出恐怖的话:“哪家的大族要是敢派仆婢过来捡钱,孤日后定活撕了他。”
“已经敲打了,并且同阳陵县令打了招呼,派人看着捡钱的群众。”一旁的婢女压低声道:“悬赏也都发下去了,谁要是从人群中发现来自大家的奴婢,赏钱两百。要是发现大族子弟,赏钱五百。”
信乡长公主脸色稍缓地点了点头。
候在一旁的伙计见状,赶紧递上今日的节目菜单:“您瞧可有遗漏的地方。”
除了要唱皇帝写的小说所改编的曲目,还有两个大众爱的和一条信乡爱的。
“不过是些伴奏的俗音,真正的好戏莫过于看学子们在台上斗智。
信乡长公主还未开口,便有一道熟悉的男音扰了平静。
“皇兄。”在场的众人纷纷见礼。
微服的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别都站着。
“朕的耳目来报,说是今日会有好戏。”打扮得像个世家公子的刘瑞没了以往的高贵温和,显得比帝王常服时要活泼一些:“如若没有好戏上演,朕可不会一大早地赶来阳陵。”
信乡长公主的眼珠一转,立刻了了皇帝的意思:“皇兄还是如此爱测良将成色。”
“不是爱测,是市面上的假玉太多,有人不仅手巧更是心比比干多一窍,所以才需这般测测最终成色。”刘瑞摇着扇子回道:“信乡居的名气都到长沙国了,但能胜过千万之才的有且仅有倪宽一个。”
信乡长公主的脸色一变,刚想请罪就被刘瑞按住:“朕也不是凭此怪你,只是感叹招贤纳士如此之难,辨贤真假更是难上加难。”
“皇兄英明,定能辨出真贤假贤。”信乡长公主随即问道:“只是有真贤在此,何必于臣妹的茶舍……”
“好刀需测,好人需磨。”刘瑞盯着台下的众人无比冷酷道:“仅朕一人知道他的本事又有何用?重要的是让别人知道他的本事。”否则刘瑞喊破喉咙也只有个德不配位的评价。
一如史上的卫霍冠以佞幸之名。
“文人不比武将,最在乎这弯弯绕绕的名声。”一提到那之乎者也的臭脾气,刘瑞的脑子就嗡嗡作响:“武将嘛!随便找个人堆往里头一扔,他们自会打出个名次。”
“文人不同。”
“武斗能靠一盘定的东西文斗要搞九盘十盘。”
“所以才要信乡居这打名气的擂台以供真贤出头。”
即使胜者不到能令刘瑞满意的真贤标准,那也是能淘汰精英的半贤之人,调教一下还是能委以重任。
“来了。”
刘瑞的话让信乡长公主向下看去,只见一群黑头发的汉人里混进四个发色各异,头发委曲的异乡人。
因为近期吃的好加睡的好,所以四人胖了许多,也不似到长安时般黑黢黢的,让人以为焦糖成精或咖啡成精。
“……这几人是西域人?”汉匈一战后,关中的西域人也多了起来,只是多在阳陵县或昌陵附近的贸场出没,但对坐拥无数仆婢且经常入宫的信乡长公主而言,早就过了好奇外族长啥样的阶段,所以见突兀的四人也不吃惊:“只是普通的西域人的话也不会让您特意过来,估计是从安息买来的外族能人。”
刘瑞收拾摇摆的扇子,冲着妹妹比了个佩服的手势:“你这眼睛,毒得堪比过世的太婆。”
“是您今日太高兴了,所以不似宣室的天子,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信乡长公主也好奇外国的人才如何,但是想到今日的比拼不仅有墨家、医家、计然家和阴阳家的学说,更是包括最大头的儒法黄老,所以未免底下的希腊人因不懂经学被早早淘汰,信乡长公主招来仆婢在耳边一语,让其将新规带到下头的主持那儿。
信乡长公主的举动自然没有避着兄长,后者打开扇子轻摇:“看来是有额外的彩头等着朕哪!”
第495章
信乡长公主的生日一到,信乡居的内部就如临界点的气球,随时准备冲破限制,吐出一堆衣衫不整,满身都是芳草味与汗臭味的学者。
“别挤,别挤。”
主持在高台上喊了又喊。
传令的公主仆婢被人潮压在边角的楼梯里,冲着主持喊破喉咙也没有引得对方注目。
因为怕心思不正的伸手去揩卡塔利亚的便宜,所以安德烈亚斯和代达罗斯将卡塔利亚圈在中间,导致四人形成一个古怪的圆圈。
楼上的刘瑞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于是让郑谨下去帮衬一二。
“以往也是这么热闹?”刘瑞瞧着信乡长公主纠结着想起身告罪的动作,开口止了对方的不安:“看来有人猜到朕会来凑热闹。”
末了,他竟被自己的判断逗笑:“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信乡长公主原是疑惑,但很快便理解刘瑞的笑从何来。
四个不似西域人的外族在阳陵逗留,只要有点眼力见的都会明白他们的身份,以及他们来此干嘛,会不会有皇帝过来凑这热闹。
“皇兄的一时兴起令臣妹的佣工昏头转向。”知道自己没犯错的信乡长公主随即笑道:“若是因此踩烂臣妹的信乡居,皇兄可要补偿一二。”
“朕的内帑可没少被泼猴光顾。”刘瑞摇着扇子笑道:“你可别学馆陶姑母的吃公攒私,否则皇后迟早会找朕的麻烦。”
“您这话可太吓人。”信乡长公主的心肝儿一跳,脸上却还挂着亲近的讨巧笑容:“臣妹哪敢效仿长辈。”
纵观历史,能与那位馆陶大长公主相提并论的跋扈皇女能有几个?若没扯进刘濞的刺杀案里,馆陶大长公主真能傲到阿母去世。
郑谨出手,万事不愁。
拥挤的人流在有力的指挥下渐渐散开。一部分的看客拿着三倍的赔偿老实离去,一部分的选手知道自己没戏,所以在“御前出丑”与“老实离开”前选了后者。
经此一遭,一楼总算可以走动,信乡长公主的仆婢也能找上主持,向其传达公主的意思。
以往的担任擂台在博君一笑的目的下被改为罕见的团体作战。
被郑谨劝退的参赛者们又少一截,看得仅有八九桌的观众躁动不已:“还没好吗?”
先前因为人挤人而浪费时间,现在又要看着一群自命不凡的年轻人为合作的事情到处吵架。
“犹如儿戏。”
“犹如儿戏!!”看不下去的观众喝道:“我们是来长见识的,不是来看聪明人学小儿骂街。”
一旁的观众咳嗽一声,示意对方不要激动。
“陛下在此,陛下在此。”
同桌的观众赶紧拉下这个愣头青:“魔魇吧!”居然敢在陛下面前大吼大叫。
反应过来的抱怨者以光速缩回自己的脑袋。
楼上的刘瑞也不想因自由分组浪费时间,所以补了一炷香的上限让他们加速。
义妁在郑谨下场清理人时挤了进来,瞪着大眼寻找可以合作的人。
“我……”她一开口便遭到拒绝:“此非淑女之道。”
参赛的男子瞧她穿着还算体面,误把义妁认作初来信乡居的女客,所以对她还算客气:“在下可为淑女寻婢。”
“非也,非也。”义妁见状赶紧拿出登台的凭证:“我是来寻同伴者的。”
“……淑女可是说笑?”
“天子脚下,太学府前,何人敢作痴态献丑?”义妁知道自己这个年轻女性在此显得很打眼,但是她想出头就得抓住机遇。
“阿姐就是太老实了。”已经入赘昌平大长公主府的义纵愤愤不平道:“咱们这种出身的若是顾着脸面,那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他阿父和养父就是太老实了,所以才备受欺辱,不仅丢了卿卿性命与谋生的范围,更是让长不了他三四岁的义姐为养活全家而去公主府为奴。
如果没有前太医令崔志府的加害,他们一家何至于用闾左之日。
“你这是钻死牛角尖啦!”义妁与义纵不同。因为有医学天赋,所以她的养父母在她身上花了更多经历,导致她的三观没有弟弟那么偏激:“若非咱们皆是不屑小人之举的良善之人,昌平大长公主也不会择你来入赘。”
周家虽败,但在从父的法统下唯一的特例就是母系皇族。周翁主的条件只是在尚冠里内不太出挑,但是对于小吏乃至黔首之家完全是降维打击。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也是有对良善的亲生父母、养父母,以及一位良善的义姐,人品过硬的亲姐,昌平大长公主才同意女儿选了一介闾左之徒。
不然……
“医品即人品,人品即医品。”不管弟弟如何抱怨,义妁都想试试深浅:“我有医术。虽不如义父在老家的名气,但也能在长安谋得一月千钱,还不至于要走引荐的姻亲路。”
说到姻亲,义妁的语气微微一顿,提醒弟弟不要为她去向翁主求些什么:“你是赘了皇族之人。可上嫁入赘的哪是易事?都是得吞剑吞针的。”
周翁主的本性不坏,可到底是昌平大长公主的独生女,自幼看得眼珠子似的,除了因叔父袭爵而在周家的族产上吃过小亏,她就没受人生里的一点委屈。
阿父获罪又如何?她阿母是大长公主,大父是开国功臣,谁敢在她面前讨论出身的不是?
叔父不给族产又如何?她阿母和表兄还不是会替她出头,把叔父侵占的族产夺回。
这种情况下的夫妻二人肯定是以翁主为主,即使义纵受了委屈,被外人骂作吃软饭的,还不是的笑着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就别管阿姐的事了,操心一下你自己吧!”义纵随昌平大长公主母女前往南越就职时,义妁还在嘱咐弟弟不要因为她的前程叨唠翁主。
义纵拗不过苦口婆心的阿姐,离开前将多年的积蓄交给对方。
“你给我作甚哪?”义妁捧着弟弟的私房犹如捧着黑里泛红的热碳,在义纵的强势推波下努力想把东西推回弟弟怀里:“我和长儿姐哪里需要你的钱,你赶紧把东西收回。免得翁主问起钱来,你又没法辩上几句。”
“我在南越何需自己花钱买地。”义纵曾为昌平大长公主的马童,力气不是义妁这个女人可以较量一二的:“反倒是阿姐要替我买些做后退之资的田产。”
此去南越,是死是活还未可知。
义纵爱以最大的恶意猜测除了亲姐、义姐以外的人。
他虽是昌平大长公主的女婿,可死活捏在对方手里以换去向上的政治资本。
呆在长安,昌平大长公主好歹要顾自己的名声,不会对入赘的女婿过于刻薄。可是到了南越……那是死是活的可不就在岳母一念之间。就是消息传到关中,也不过是水土不服,英年早逝。难道皇帝会为一个入赘的女婿去问责姑母、表妹?
“若是不能体面而归,购置的徒弟就用于你和长儿姐找入赘的男子或旁的嗣子。”想到民间时有发生的绝户事件,义纵赶紧打上补丁:“你若不能入宫为医,那便抱个孩子为嗣。”
“尚冠里的贵人要脸,又是挨着大长公主的留京地……”
“这位女士,这位女士……”
接连碰壁的义妁从回忆里醒了过来,看到一位梳着坠马髻的外族女子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可找到同行之人?”
这是要结伴的节奏。
此时的义妁也顾不得挑,赶紧行了平礼问道:“敢问您是……”
“亚历山大的卡塔利亚。按你们的说法是异乡之人。”他们四个可以覆盖天文地理,但是“汉文”可不等于希腊歌剧,所以得找本地学生匹配一二:“敢问您从何家之说?”
“何家?”这话倒是问住人了,所以义妁犹豫后小声回道:“医家……先义父为许氏善友公。”
医家?不是懂经学的儒法黄老家?
这下轮到卡塔利亚为难了,但又不好拒绝对方:“可读……大汉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