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这道声音并不是时时出现,它会挑着时间。
在百里诚看书的时候,它会说“读书有什么用呢?你已经有了很大的家业要继承”;在百里诚发脾气的时候,它会说“打骂你面前的人也不要紧,他们都是你家的下人,想怎么处置都可以”;在百里诚撒谎的时候,它会说“看不出来你骗人那是他们没用,蠢货就只配听假话”……
无论他做的事对还是错,这个声音都只会鼓励他,表扬他,耐心地告诉他,只要他高兴,想怎么做都可以。
百里诚知道这个声音说的一切都有悖于世俗的常理规则,是不对的,但他犹豫之后,直接隐瞒了下来。
这个声音说话动听又没有伤害他,为什么要告诉他的爹娘?
在他六岁那年,皎月与百里相旬突然归家,猝不及防地戳破了他极力掩饰的一切,百里相旬决定留在家里,好好掰掰他的性子。
有人管着和没人管着的感觉很不一样,百里诚已经习惯了自己在家作威作福,怎么受得了拘束?
这种不耐在时日渐久中渐渐积累成了深厚的怨恨,又在他的身体出问题时达到了顶峰。
许久不曾出现的声音告诉他,他的父亲百里相旬身上有一颗神奇的珠子,那颗珠子是与鲛人伴生的鲛珠,只要他得到鲛珠,就可以治好身体。
百里诚直接向他的父亲索要,却出乎意料地被拒绝,他和他的父亲大吵一架,一连冷战了好几天。
百里相旬告诉他,这个世界上不存在鲛人,也没有所谓的鲛珠,让他不要被人骗了,百里诚说身体不舒服,百里相旬就找了许多有名的医生轮流给他看诊,每个医生都说他的身体没有问题。
但百里诚就是感觉身体一天比一天难受,可没人相信,除了只有他能听到的那道声音。
那道声音温柔地哄着他:“把身体暂时让给我,我去替你取来那枚鲛珠,好不好?”
当时还年幼的百里诚质疑:“不要,我怕你抢我的身体。”
“我们可以签订一个契约。”那道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极有耐心,“我帮你取来鲛珠,取到鲛珠的那一刻,就把身体还给你。”
百里诚又向百里相旬要了一次,仍旧被拒绝。
那天晚上,他和那道声音订立了契约。
等到他再有意识的时候,百里相旬倒在他的脚边,浑身上下没有伤口,呼吸却已经停止。他的掌心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透明珠子,珠子和掌心交接的地方,有殷红的血迹———那是百里相旬的血。
残魂的记忆中,百里诚害怕极了,他甩手将鲛珠扔出去,掌心在身上不断地擦拭,要将手心的血擦干净。
“我只想要鲛珠……没想要你死……”百里诚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谁叫你不给我的……我没想要你死……”
他跌坐在百里相旬的尸身旁边,害怕到浑身上下都没力气,他记不清自己嘴里说了什么,只是颠三倒四,胡言乱语。
百里相旬是在深夜时死去的,天快亮的时候,发着抖的百里诚忽然冷静下来,他肿着眼睛将百里相旬的尸体搬回床上,又将有些凌乱的房间收拾好,接着从角落里找到了那颗鲛珠,悄悄地离开了。
他一边流着泪一边吃掉了那颗鲛珠,鲛珠吃下后,他感觉沉甸甸的心口好像松了一块,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那道声音没有骗他,鲛珠真的能救他。
之后,他的记忆里满目缟素,他刚强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他也跟着哭,甚至哭到昏过去,吊唁的人说他孝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害怕与心虚。
从他吃掉鲛珠后,那道声音只会在他做出重要选择的时候再出现,他一直小心谨慎、伪装的很好,就这样过了十年。
他成年的时候,那道声音告诉他,有人在议论他并不是他父母的亲生孩子。
他不相信,那道声音就说他可以去查,去查查和他母亲一起创下这偌大基业的其他人,是否真的亲眼见过他母亲怀孕生子,问问她的母亲是否敢去做亲子鉴定,甚至更直观一点说———除了眼睛的形状,他和他的父母几乎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怀疑开始,罪名成立。
他好像选择性地忘了,他服下鲛珠之后那一场痛苦到快要死去的大病,也忘了从他病好之后,他的母亲脸色一直苍白,再也没有好转过。
越是调查越是害怕,除了这些问题以外,他甚至怀疑他的母亲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这种惶恐在他的母亲决定离开时升到了最大化。
他乞求过,可他的母亲铁石心肠。
那道声音又出现了,它说:“交给我吧,就像二十年前一样。”
也许是太恐惧,也许是出于逃避,又也许是其他的原因,总之,百里诚没有丝毫反抗地在签订契约后,将自己的身体交了出去。
等他再次清醒时,他感受到了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痛楚,甚至比二十年前更痛。
“想要活下来吗?”他听到那个声音问。
百里诚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但他的内心他的灵魂都在嘶吼着———要!
他一定要活下来!
于是,鲛人的泪珠制成首饰,血肉拿去制药,脂膏用来制烛,发丝捻成烛芯……最后只剩下一副无用的骨架。
和他母亲一起创下商业帝国的那群人都已经老了,即使他们怀疑他的母亲的不告而别另有隐情,也只能在他们负责领域打压他,在制药这一行,所有人都无可奈何。
长明烛———长命烛。
它敲开了他通天的阶梯。
残魂本就记忆不全,又被谛长卿焚烧了一部分,虞荼看得断断续续的,很多细节都不明了,但并不妨碍他愤怒。
他将残魂中的与“交易”有关的记忆都抽离出来团成一个更小的黑球,然后将百里诚的残魂拎起来,凑到趴在他膝盖上的小灰的嘴边。
小灰的耳朵和尾巴都被惊得立了起来,当场炸了毛,它伸出爪子用力推开虞荼的手,然后蹦到地上,发出“呕呕呕”的声音。
虞荼:“……?”
“不尝尝吗小灰?”
小灰具有犼的血脉,虽然现在虞荼用能量给它造狗粮能够保证营养,但阴邪之物,对小灰来说也是上好的补品。
虞荼本来以为它会很乐意,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从一只煤气罐罐的脸上看了如芒在背如哽在喉如临深渊的痛不欲生。
虞荼真诚地劝它:“小孩子长身体,不要挑食。
结果修勾被急出了人话:“汪汪汪呜汪臭呜!”
破案了———
百里诚的残魂,狗都不吃。
见小灰抗拒得要命,虞荼只能遗憾放弃。
百里诚记忆里那个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虞荼总觉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虞荼闭着眼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熟悉的原因———那个曾经让孟自秋剑心受缚、曾经的七组几乎全军覆没的B级任务【贪泉】。
当时和孟组结缘结束后,虞荼并没有戛然而止,而是继续往下查了查。
最初的【贪泉】只是一汪普通的泉水,后来泉眼下镇封了一只堕化的犭贪,常年累月下,犭贪的力量渗入了泉水中。
泉眼下的镇封应在漫长的时间中渐渐将犭贪的力量消磨,它会在岁月的更迭里无声死去,而不是力量不弱反强———这不符合常理。
虞荼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却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犭贪的残念通过镇封的磨损,引诱了当时年幼的百里诚,通过百里诚身上他所需要的东西补充了一部分力量后,间接造成了七组的悲剧。
第161章
正月初六, 漫画更新。
这一话的开始,是顾鸿影视角的、喜气洋洋的新年。
捉年兽的活动终于宣告结束,天已经亮起来了, 顾鸿影带着满身狼狈与疲惫推开家门, 扑面而来的却是暖洋洋的热气, 热气中夹杂着诱人的饭菜香,还有……在桌边忙忙碌碌做准备的人。
之前的十八年,他的父母神龙见首不见尾, 虽然尽量在每一年除夕团圆时都回来,但呆不了几个小时又会匆匆离开。
今年情况特殊,顾鸿影要参与到捉年兽的队伍中,他以为他回来时哪怕家里亮着灯, 桌上温着饭菜,也早就没了其他人影。
但他没想到他的爸爸妈妈竟然会在家里等他,就像无数个普通的家庭,无数个普通的团圆一样。
被赶去洗澡换衣服时, 他仍然有种不真实的幻梦感,或许是花洒洒下的水太烫了, 熏得他鼻子有些发酸, 但很快, 他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门外有人在等他, 等他一起来吃这年迟来的团圆饭。
……
等真正坐到饭桌前, 什么略微矫情的心酸都被抛之脑后, 顾鸿影风卷残云暴风吸入,干饭速度快的仿佛有十八条小灰在他身后撵。
“慢点吃, 小心噎着。”他的老妈顾星竹将一碗汤推到他面前,“没人和你抢。”
“唔唔好的唔———”
顾鸿影两颊都鼓了起来, 看着像只仓鼠,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饿成这样,可能是灵力消耗过大?
等他把一大桌的菜近半都扫空后,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顾鸿影满足地向后一靠,就感觉自己的眼皮开始打架了。
[吃饱了就睡,这就是过年的幸福啊!]
[嘤嘤这吃饭的架势如果去自助,一定能把老板吃破产哈哈哈哈———]
[虽然嘤嘤的爸爸妈妈已经在尽力陪着他了,但看嘤嘤的心理活动,还是觉得好心酸哦。]
[我已经预感到了今天的更新绝对会很轻松,该不会就是嘤嘤的日常吧?]
[喂!前面那位不要立flag啊!]
在漫画读者们的嘻嘻哈哈中,眼皮打架、眼见着就要去见周公的顾鸿影忽然像被扎了一下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爸!!!”
“在呢。”霍寒枝推了一下眼镜,“鬼叫什么?”
“爸你再帮我炒两个菜呗。”顾鸿影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如果身后有条尾巴,现在一定摇成了螺旋桨,“我有个朋友还没饭吃!”
“炒菜是可以,但是你拿过去该冷了吧?”霍寒枝奇怪道,“怎么不把人请到家里来和你一起吃?”
顾鸿影脸上露出一个得瑟的笑容:“嘿嘿,我会画保温的符咒,不怕冷!”
霍寒枝敏锐地意识到了顾鸿影在回避他的第二个问题,他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顾星竹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行。”霍寒枝起身,“既然你都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再露两手吧。”
漫画里,顾鸿影以气壮山河的声势向打包盒上贴密密麻麻的保温符咒,举动看得漫画读者们越来越疑惑:
[按理来说,我觉得饭菜应该是打包给菟菟的,毕竟他们俩关系最好……]
[你都说了是“按理来说”了———荼荼现在可是在草木族!按草木族那种全员宠孩子的设定,菟菟回去了100%被一大群人围着嘘寒问暖,可能吃撑但决定不可能吃不上饭!]
[我倒不好奇嘤嘤给谁,我只好奇嘤嘤去哪里?这保温符纸贴得都快把盒子淹了!]
[压一包辣条,赌嘤嘤去的地方超冷。]
读者们还在讨论,顾鸿影已经拎着由符咒组成新外壳的饭盒出了门,门合上后,他脸上的笑容微敛,嘴里念念有词。
漫画翻过一页,是极其熟悉的冰天雪地,密密麻麻的竖直冰凌,冰块造就的崎岖路面,还有无数比人还粗的、交杂盘旋着的冰锁链。
这方天地没有浸染到一丝一毫新年的氛围,依旧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寒气,唯一有生机的颜色,是被冰锁链锁住的少年右耳的红色流苏。
流苏静静垂挂着,如果不是见过它发狂,谁都只会以为那是比较特别的装饰。
顾鸿影没有掩盖自己的脚步声,在他踏入这方冰天雪域的核心时,看似休憩的少年已经知晓了。
顾鸿影第一次看到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时还会吓得想后退,但相处了半年时常见面,他们俩反倒培养出了一种诡异的友谊———当然,也有可能是顾鸿影单方面认定的友谊。
“时晚前辈!”顾鸿影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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