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虞荼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的,这只是一次模拟,他又死不掉。
在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后,虞荼一反往常的谨慎,他闷头冲上前,一把抓住了离他最近的学生的胳膊,木系灵力从他们俩接触的位置疯狂输出,他们两个身上都冒起淡淡的浅绿光芒。
虞荼还没怎么呢,用乾坤眸看监控的曲玉韬先震惊了,他轻声道:
“这个孩子……修的是舍身道?”
曲玉韬震惊的时候,虞荼也很震惊,他仗着有保底决定大胆搏一回的举动,落在曲玉韬眼中,竟然成了他疑似修舍身道的证明。
米勒克尔、昆仑、长安学府、归墟这四个四所学校,只有长安学府中有极少的学生修舍身道。
而与舍身道最适配的,是佛修。
“他不修舍身道,也不是佛修预备役。”虞荼用马甲为自己正名,“他修灵。”
每一个觉醒灵力的人都会在学习中渐渐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方向,就像有人因为天赋做了阵修,有人因为性格坚毅成了器修,有人因为热爱成了剑修……每个人的方向都不同。
确定自己的修习方向后,就会向确定的方向进行精研,精研到一定深度,才会有属于自己的“道”。
一般是先有方向再有“道”,但也不排除偶尔的特殊情况,比如先有了“道”,再根据“道”去选择适配方向。
曲玉韬明显是将虞荼的本体当成了后者。
被不夜侯语气坚定地反驳,曲玉韬微微怔了一下:“虞荼是灵修?”
灵修比佛修更为稀少,要找到自己的“道”也更难,因为灵修的要求实在过于苛刻。
不夜侯似乎并未意识到这其中不易,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点头:“对。”
在米勒克尔大学上了一年学,同学们似乎都找到了各自的发展方向,有的人确定了自己的天赋所在,有的人明晰了自己的梦想,只有虞荼不像其他人那样明确。
他似乎总是比别人慢一点,日常生活中用的符咒他会画,也愿意去耐心钻研一些有意思的新符咒,但他比不上郝芝芝的奇思妙想;御剑飞行他学得不错,也很喜欢用剑时如臂指使的感觉,但他比不上顾鸿影虔诚,老师布置的法器改造他能顺利完成,但他做不到埃里克那般随手改装……小伙伴们都在各自擅长的方向闪闪发光,只有他好像还在迷雾里,暂时找不到路。
后来虚空坐标定位,打开虚空之门,在镇塔里,虞荼见到了堕化的九尾。
人类无法与怪异和谐相处,诡兽也是怪异的一种,虞荼并不后悔自己引动阵法将那处虚空坐标彻底坍塌封死,但他恍恍惚惚有种错觉———九尾在某些时候,还拥有些许残留的神志,不然没办法解释他在跨出虚空之门时听到的那句话。
诡化无法逆转,怪异注定要被消灭,但那些注定要被消灭的诡异里,会不会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比如它们仍残留些许生前的意识,只是那些意识太微弱,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这个念头一直盘桓在虞荼心头,暑假自卷的时候,他在一本书上看到了一种古老的修行方向———灵修。
世间万物,万物有灵。
书上没有明确写成为灵修的条件,也没有明确写做到什么程度才算灵修,只是玄而又玄地说,真正踏入这条路时,自然而然会有感应。
书上记载了寥寥数名修成的灵修,隐去了姓名,只挑拣着写了两三事,其中有件记载,是一位被隐去姓名的灵修曾误入一处怪异之地,那处怪异之地里居住着一只堕化的诡兽,那只诡兽没有伤害他,反而对他避之不及。
那位灵修性格疏狂,天生反骨,本来是得以逃出生天的好事,他却反其道而行之,硬是要去找那只躲避他的诡兽,找到后又和诡兽打了起来,在打斗的过程中,灵修感应到了诡兽的真灵,被诡气包裹着,像要熄灭的烛火。
哪怕是在几百年前,人们也早知异兽一旦堕落化诡,真灵会第一时间被污染,怎么可能都已经诡化完成,真灵仍旧有所残留?
那名灵修不信邪,硬是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强行唤醒了诡兽的真灵,具体的过程书中字句模糊,反正最后的结果是诡兽死了,灵修伤重不治而亡。这件事得以记录的原因,是写这本书的人在一处战场上捡到了一枚留音石,推敲着还原了这片战场的真相。
当时看到这个故事的虞荼只有以下六个点要说:“……”
他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位灵修的脑回路以及那过于旺盛的求知欲,但这并不妨碍他从许多事件里得出一个结论,堕落化诡的异兽在提前做准备的情况下,是有可能存留些许意识的,比如九尾将自己的记忆分出一部分存在[狐面]中,即使距离遥遥,[狐面]在慢慢被诡气侵蚀,属于异兽的意识存在的时间依旧被延长。
虞荼想,即使这样的案例稀少,即使这种情况难得一见,但如果他真的能掌握唤醒诡兽真灵的方法,或者说……仅仅识别诡兽能否沟通,是否就不会存在那么多牺牲?
这条路千难万险,几乎没有可以参考的路径,即使是被记载的几位灵修,也只有一位寻找到了“道”,这条路会比任何人都难走,可虞荼有种直觉,这就是他的方向。
发展方向这种事没人能帮得上忙,只能由自己决定,虞荼看完了那本书,初生牛犊不怕虎地拍了板,他就做灵修!
要是实在不行……虞荼想,大不了他就一边死磕这条路,一边多学点别的技能傍身,他相信只要他够努力,就不会成为拖后腿的人。
虞荼之前还在为究竟要从哪里找到能练手的大批量怪异而苦恼,甚至丧心病狂地考虑过一心二用让马甲带着他的本体去刷怪,但现在———现成的场地都摆在他面前了,甚至还不用担心生命安全!
与天赋被动触发后看到的过去相对比,这里几乎进行了一比一的还原,也就是说昆仑一定细致地研究过这个任务,才能做到这样高的还原度,换言之,这里的每一个“学生”都是曾经的重现,他们的反应会无限接近于真正的怪异。
他没有昆仑山主那样恐怖的实力,将整栋教学楼直接杀穿,他的选择是暂时丢掉谨慎,莽上去直接试验。
虽然确定他的推测大概率是对的,但他还是用马甲向曲玉韬精确求证:
“所有进入到雪山核心的学生在没有完善自己的选择前都出不来,是吗?”
曲玉韬惊讶于不夜侯的敏锐,但他并没有做隐瞒:“是。”
能进入到雪山核心被“问心”,要么有实力,要么有运气,如果只是让他们简单地“死”出去,就浪费他们这辛辛苦苦一个暑假的布置了。
得到了确定的答案,虞荼放下心来,他加大了灵力输出的频率,争取在自己一回合“死亡”前得到自己想要的结论。
一回合的“死亡”很快到来,虞荼等这阵疼痛缓过去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确定他刚才用灵力循环的那个学生,没有属于“人”的意识。
虞荼心中还有几个其他猜测,他决定一一验证过去,然后……
他一连“死亡”了六次。
等第七次“重生”,虞荼终于知道了昆仑的老师们有多狡猾。
故意将他们投放在所有人都经历过的学校里,“学生们”的反应诡异扭曲,但总在一些地方让他们觉得他们仍有一部分“人性”。
虞荼都能猜到其他的参与者里绝对会有人像他一样,不将他们彻底视作怪异,而是尝试着唤醒他们的“人性”。
比如联合学生进行反击,比如想办法解决老师,比如净化他们身上的怨气,比如改变学校的规章制度……虞荼在第一次被“死亡”前,抱有的就是这样的念头。
但事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如书里所记载的情况罕见无比,妖精鬼怪四大类,怪异分属于最后一类,和其他三类都不一样。
怪异不是安佳佳,不是那些可爱的婴灵,不是仁心医院里的藏生,不是怨气缠身的皎月,他们看起来相似,但本质根本不同,像堕化九尾那样的特例,万中无一。
虞荼之前的设想在此时看起来有些苍白可笑,或许是因为曾经遇见的其他事同样独一无二,于是他的心防渐渐柔软,他天真地以为所有事都可以用更柔和、更迂回的方式解决。
但怪异就是怪异,无论生前有怎样的过去,又有怎样的经历,在他们成为怪异后,就不要再对他们怀有怜悯之心。
虞荼六次“死亡”,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第七次“重生”,虞荼用灵力凝结出武器,斩杀了一个“学生”。
问心,究竟是在问什么?
虞荼摸了摸自己脸上溅到的腥臭血液。
或许是问,在发现残酷的真相后,是否还有勇气举起手中的武器继续,以你手染鲜血,换取他人和平安宁。
第218章
虞荼查看被他抓住胳膊的“学生”是否还残留有作为人的意识, 他的举动猝不及防,真有端倪很难隐藏,但由于他的突兀行动, 明显触犯了规则, 于是被一拥而上的“学生”杀死。
这是他第一次“死亡”。
之后, 虞荼收敛了第一次的莽撞,给自己幻化出一身同样的校服潜入到教室里,试图与一些看起来不那么呆板的同学沟通, 但没有谁关注除“学习”以外的事,最后,他被定性为不学习的坏学生,被迫接受了班级审判。
这是他第二次“死亡”。
再然后, 虞荼化成了缩小版的原型,用了很久的时间,将这栋教学楼里的学生统统探查了一遍,可惜的是, 奇迹没有出现。这栋楼的学生们的确没有作为人的意识,他们的反应行为不过是自身被侵蚀后剩下的扭曲本能, 虞荼试图在不杀死他们的前提下将他们净化, 但失败而归。
这是他第三次“死亡”。
重新开局后, 虞荼决定调转方向, 比如控制这栋楼里的老师, 甚至想办法骗来不在这栋楼的校长, 看看能否用身份来引导着规则改变,但仍旧失败。
这是他的第四次“死亡”。
控制老师也好, 控制校长也罢,这两条路都行不通, 虞荼头一铁,开始尝试挑战这栋教学楼的核心规则,比如在月考里抢怪异的卷子写考到第一名,走怪异的路让怪异无路可走,但依旧行不通。
这是他的第五次“死亡”。
第六次重新开局后,虞荼终于在前几次的深刻教训里彻底认知到———不要试图用人类的规则去理解怪异,在人类里能行得通、甚至对妖鬼都有用的方法,对怪异根本无效,他们不具备情感,活着的生灵对他们来说与路边的石头无异,好一点的,也不过是他们口中的食物。
怪异生前残留的本能会给人造成极大的迷惑,让人总想着还要救一救,但无论他们表现得再像人,始终都不是人。
虞荼将灵力在掌心流转凝结出武器,看着对面那个向他冲过来的“学生”挥刀斩下,灵力化刃刺入诡异身体的时候,那种柔软中带着坚硬的触感,仿若在斩杀活人。
虞荼下意识地停顿了一瞬。
这是他的第六次“死亡”。
第七次从痛苦中醒来,面对着向他冲过来的学生,灵力化刃的刀斩下,虞荼没有再犹豫,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意识好像分成了两部分,身体在施展着上课时培训过的招数,而意识却浑噩,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茫然。
马甲那边,虞荼听到曲玉韬的声音,他说:“所有孩子都要经历这一天,或早或迟。”
虞荼转头看向他,曲玉韬正盯着排成一排的监控画面,每一个监控画面里都是一个浴血奋战的学生,面对向他们扑过来的怪异,有的人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挥动手中的武器,有的人力有不殆被怪异啃咬,有的人在即将击杀时陷入犹豫随后被反杀……监控画面里,人人狼狈。
“现在掉泪,总好过以后流血。”监控画面倒映在曲玉韬眼瞳中,赤红一片,“昆仑可不是温室。”
这个设计最残忍的地方,在于你发现任何方式都行不通时,必须放下侥幸,放下怜悯之心,当机立断,不然就将害人害己。
“雪山核心应是某处真实存在的怪异点模拟。”虞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昆仑应当推演了多遍吧?”
曲玉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将面前排成一排的监控画面的某一幅点开,轻声说:一千六百七十二。”
曲玉韬将这处怪异点,整整推演了一千六百七十二遍,他甚至叫得出每一个怪异生前的名字,整个昆仑,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这处雪山核心的布置。
“您看这个学生。”曲玉韬指着被他放大的监控,那个学生在和怪异战斗的途中已经占了上风,在要胜利的那一刻,他的剑已经横上了怪异的脖子,可怪异脸上的害怕那么近似于人,这个学生犹豫了一瞬,就被扑上来怪异咬穿喉咙,胜负瞬间逆转,“不合时宜的心软,会送命。”
虞荼想起被动触发[天赋]后看到的过去,那血淋淋的楼梯间里,那怪异手中的活人心脏。
曾经的四十三组或许有人也像这个学生一样心软了一霎,于是他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在米勒克尔大学,他们要做的只有学习与训练,实战几乎没有太多接触,作为交换生来到昆仑后,昆仑的教育方式明显更直接,也更残酷,布置了这样细致的背景,却只是为了能让他们再这样强烈的反差中明白那样血淋淋的真相。
虞荼微微闭了闭眼睛,他在这一刻更深刻地体会到了里世界与表世界的不同。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
或许是明确了自己的方向,虞荼不再“死亡”,他灵力耗尽的时候,那些看起来总是犹如活人的怪异便会停下来,直到他灵力回复,再对他进行攻击。
虞荼不知道自己抬了多少次手,举了多少次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削下了几个怪异的头颅,战斗到最后的时候,支撑他的已经不是灵力,而是一点吊着不肯倒下的意志了。
教学楼里没有白天黑夜,时间的流逝也没有概念,虞荼将触目可及的怪异全都斩杀后,尸体堆叠着成了小山。
虞荼浑身上下都是血,他分不清那些血究竟是他的,还是怪异的。他有些想吐,但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从一楼一直检查到五楼的天台,每一间教室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他之前天真地以为他能得到一份不同于“以暴制暴,以杀止杀”的答案,但最后他发现,一切都殊途同归。
确认没有遗漏的怪异后,虞荼吊着的一口气直接卸了,他靠着天台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天台上的血迹不算多,但看起来也不整洁,虞荼抬起自己的手放在眼皮底下,手上血糊了一层又一层,快要看不到皮肤本来的颜色。
虞荼难过又怅然。
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次极度令人不适的模拟,但对于曾经发生的过去,这就是既定的事实。
虞荼放下手抬头去看天空,天空灰蒙蒙的,压抑得很,虞荼忽然想起当时靠在这里的、那位牺牲的组长,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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