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虞荼截流下一个光点,记下气息后便松开手,让它飘落到病人的身上。
气息很温暖、很平和,却总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代表着生机的光点只飘了一阵后就消失了,虞荼离开急救室,去其他楼转了转,却再也没有看到像刚刚那样的光点。
在转到某一处时,虞荼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了一台正在运行的ECMO,这台ECMO的救治对象是一个小小的婴儿,她的身上插着许多管子,红色的血液在其中流淌,监测系统的屏幕上,亮着许多难懂的东西。
不夜侯镜片下的眼睛微微睁大。
他的眼中,映出一个淡白色的、虚幻的身影,刚刚急救室里如出一辙的光点,正从这道身影上不断飘落,落在那个婴儿身上。
操纵ECOM的医护人员似乎并不知晓他的存在,有人走动时从那道身影里穿了过去,却无知无觉。
在光点飘落到一定数量后,那道淡白色的虚幻身影默默收回了手,他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在这时,感应到了能够看见他的存在。
虞荼,或者说不夜侯,看到了一张很平常的脸,好像路边随意一个路人,都能在这张脸上找到一点相似之处。
唯一奇异的是,他的眼睫毛、瞳孔、头发全都是淡淡的白色,整体看起来像一道虚幻的半透明影子。
这道半透明的虚影微微愣了一下。
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他微微抬起手,却在下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
“他到底是什么啊?”米勒克尔大学的宿舍里,虞荼喃喃自语,“难道是什么珍稀品种的妖吗?”
尽管当时并没有真正接触,但虞荼直觉这道虚影并不是什么坏人。里世界想要连上表世界的网操纵比较麻烦,虞荼只能用不夜侯的身份去查仁心医院的资料。
仁心医院成立于一百多年前,建立地点较为偏僻,除了周边的居民,很少有人过来就诊,就这样不温不火地经营了七八十年后,不少人突然发现这家医院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只要在这间医院里救治的病人,很多人都是重症转轻症,轻症直接痊愈,哪怕设备破旧,效果却不比那些排不上号的大医院差!
一般需要千里迢迢去超一线城市挂号求救的病人,大多是身具小地方难以解决的棘手难题,甚至是绝症。在这样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情况下,越来越多的人涌入了曾经默默无闻的医院。
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真真假假的宣传里说只要踏进医院的大门就能得到救治,反正在这里救治的病人,很多人确实得到了明显好转,尽管每天都有人因为绝症死去,但也有不少人情况稳定,不再恶化。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仁心医院的名气越来越大,千里迢迢赶来治病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形成了以医院为核心的生活圈。
在资料查得差不多时,虞荼眼前又出现了似有若无的黑线———黄朴上午送来抢救,在下午两点多的时候,终于抢救结束了。
在辗转联系上他的父母后,一对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夫妻已经在急救室的门口等着了,急救室的大门一打开,他们就慌里慌张地围上去,最先出来的医生对着他们摇了摇头。
这对夫妻直接瘫软在了地上,老泪纵横。
黄朴已经被转移到了病房,鼻子里插着呼吸管,胸膛正在微微起伏,医生已经宣告了他的脑死亡,只要拔掉呼吸机,他的生命体征就会停止。
虞荼走到他所在的病房门前时,听到从里面出来的护士叹气:
“唉……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病房里的这个闯红灯被撞到脑死亡,卡车司机在肇事逃逸后经过市区时魂不守舍,又出一桩命案……”
叹息没有穿过病房的门,但病房里老人尖利的哀嚎却透过了门板。
虞荼穿过门来到了黄朴床边,他微微低下头,看着那对伤心欲绝的老人。
他们的手指皮肤粗糙发黑,关节变形,指甲缝里都是污脏,身上的衣服有些褪色,经常活动的肘弯之类的位置布料很薄,四周起了毛边,一看便知生活艰难。
虞荼看着他们三个人身上纠缠的线,忽然很轻地问:“后悔吗?”
声音是直接传到两个老人耳朵里的。
两个老人的哭泣声停了停,他们以为是自己伤心太过出现的幻觉。
后悔吗?
他们当然后悔!
“我的儿子很好的……”老妪满脸都是眼泪,她抓着病床上男人的手,“他只是脾气爆了点,贪玩了点,但本性并不坏啊!”
“早知道这样我前几天就不骂他了,不想上班就不上班呗……”另一个老人也是眼眶通红,“我们俩每天多干几个小时,给他多攒点不就好了吗……”
“老天呀!你如果真的有眼睛,就救救我的儿子吧……”
他们的哭嚎一声比一声剧烈,一声比一声难过,虞荼开着能量屏蔽场,静静站在一旁。
如果仅仅是因为尾随小姑娘意图不轨未遂,根据因果论的论迹不论心,缔结恶缘根本不可能给出这么重的惩罚。
他身上除了这一桩外,早已背上了其他的业债,业债化作密密麻麻的线,盘旋在眉心,遮住了最后一点残留的生机。
他们三人之间的线纠缠往复,虞荼忽然明白,有时候一些人是自讨苦吃,旁人劝不动,也劝不了。
擅自干涉他人的因果,是会反噬的。
虞荼的手指动了动,忽然,他的手背上多了点温凉———他之前看见过的那道半透明虚影,出现在了他身侧。
“不要救。”虞荼说。
第81章
那道半透明的虚影微微怔了一下, 抬到一半的手被按住,手的主人缓缓地、坚定地将他的手往下压。
“不要救。”虞荼又强调了一遍。
虚影只是站在这里,身上就无意识地溢出浅白夹金的光点, 这些光点融入到虞荼眼中似有若无的黑线里, 黑线微不可见地凝实了一点———黄朴存活的时间, 被无意识延长了。
虚影侧过头看他,纤长的白色眼睫下,银白色的眼瞳里带着些许不解, 他缓慢而困惑地眨了下眼睛。
“你不想救他吗?”虚影问。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润,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一些不会引起人警惕、不会让人心生抗拒的、平和而美好的事物。
虞荼摇了摇头,单片眼镜下的链坠也跟着微微晃动。
虚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门外带, 虞荼没有抗拒,他也想看看,这个虚影究竟要将他带到哪里。
出乎预料的是,虚影牵着他的手腕, 将他带到了一栋特殊的楼里———虞荼之前在这栋楼里匆匆走过,这栋楼里收治的都是一些晚期的癌症病人。
虚影先带着他到了一楼, 一楼是肿瘤科, 四个病人一间房, 病人枯瘦如柴地躺在病床上, 身上插着呼吸管, 每个人的身上都连接着他看不懂的仪器。
虞荼一直用能量开着屏蔽场, 其他人又看不见虚影,所以他们顺利到达病人的床边也没有被发现。
只是……很难形容近距离看见癌症晚期病人的那种感觉。
病床上躺着的人有的还很年轻, 却瘦得可怕,皮包着骨头, 仿佛中间的肌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比这幅尊容更吓人的,却是他们脸上的神情———麻木痛苦、以及快要藏不住的绝望。
比病房里药味更令人窒息的,是在仪器运转的嗡鸣声中无声无息蔓延开的衰败死气。这栋楼里所有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倒计时。
“癌症晚期的病人往往都很疼。”虚影说,“疼的受不了的时候,医生们会给他们上镇痛的药物。剂量越来越大,效果也越来越差。”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只是他身体里不断溢散出光点落入到病房里的人身上,他们紧皱的眉会微微舒展,有些人的呻吟声也会渐渐低下去,难得地陷入几分钟的沉睡。
“医院里的镇痛药物有很多,杜冷丁、地佐辛、吗啡、美沙酮、芬太尼……”虚影缓慢地报着一个个令人陌生的药物名称,“但无论什么药,都不能阻止人走向死亡。”
病人的身影倒映在他白色的瞳孔里,他脸上神色怅然,竟有种悲悯的神性。
虞荼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虚影。
虚影好像也不是要他说出什么感受,做出什么评价,他只是在做一件很简单也很纯粹的事———带着虞荼看一看。
他们离开了一楼,没有坐电梯,而是爬楼梯往上走,楼梯间里隔一段距离便能看到一个简陋的地铺,棉被上铺着床单,放着枕头,随意堆成一团的被子上搁着饼干和水壶,有的铺盖干净,有的铺盖很脏。许多人生活的痕迹聚在一起,即使楼梯间通风状况良好,也依旧有股难闻的味道。
二楼和一楼的状况差不多,三楼的楼梯间里,他们听到了哭声。
有人蹲在楼道里,刚刚挂断了电话,抱着脑袋咬着嘴唇,死死压抑着痛哭的声音,那种小声压抑的绝望甚至让人模糊了性别,好像是许许多多个曾在楼梯间里哭泣过的身影重叠在此刻。
“躺在医院里治疗的,都是家人砸锅卖铁也不愿意放弃的。”虚影说,“有的人倾家荡产,却人财两空。”
他们在这栋楼里呆了几个小时,却见到了许多场景,有病人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止,与世长辞;有病人的情况恶化,被推进抢救室;有人日复一日地交着天价的治疗费,最后被账单压垮;有人在轻描淡写的聊天中,选择了放弃后续治疗出院回家……
医院是人世间最痛苦的缩影。
“我最不喜欢这栋楼。”虚影说,“但我没有任何办法。”
它是生和死之间的交界线,是希望与绝望的合集。
“整整十八年,没有人能看到我的存在,也没人能听到我的声音。”他说,“谢谢你。”
在ECOM附近对视上的时候,虚影以为只是一个巧合,直到病床前,这个神秘人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救人的动作。
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能触碰到他。
原来人的体温……是热的。
他本来以为拉着人四处走会被拒绝,会被疑问,他也准备好了解释,却没想到被无声地纵容。
他们在医院里走的时候,他碎碎念的时候,一转头就能看到有人跟在他旁边,虽然没说话,但总觉得他有在认真听,认真听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好像他们是阔别许久的朋友,只是今日才见面。
他喜欢这种感觉。
虚影说:“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他看到面前这个容貌过分俊秀、看起来很年轻的人沉默了一会:“……你的名字?”
说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虞荼其实慌了一下,但询问对方名字,应该是正常的社交礼仪吧?刚刚他在那里说了这么多虞荼没有回答,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称呼,总觉得“你”不太礼貌,“您”又太怪异。
直到虚影短暂地停下来,并反向发出疑问,虞荼才见缝插针地将自己的问题问出。
“问名字不问身份……”虚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的来历,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
虞·其实头脑一片空白·荼:“……嗯?”
“我没有名字。”虚影的面上有点苦恼,“我想想……不如———”
他说:“你叫我‘藏生’吧。”
很久很久之前,他这样称呼他自己。
*
“人呢??!”虞荼从宿舍的沙发上猛地坐直,脸上的表情堪称怀疑人生,“怎么又消失了?”
在不夜侯的视角那端,虚影在介绍完自己的名字后,就忽然从他眼前消失了。
毫无预兆,毫无缘由。
宛如在ECOM附近那一次短暂的见面。
虞荼的直觉告诉他,虚影,不对,藏生,他应该不是这样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消失掉的性格。
不夜侯在他消失的那一层找了好几圈,却始终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腕表在不停地震动,开学典礼后,庚戌的新生们组建了一个新生群,此时群聊消息已经达到了99+。
虞荼点开新生群,稍微往上拉了拉群聊记录,是有人在问今天晚上的军训背包应该准备些什么东西———开学典礼上那个让所有人都预感不妙的军训,里面有用的提示总结起来只有三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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