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叶湄
崔闾便不吭声了,意思很明显,河上的所谓水军,驾驭不了江上海上的风浪,所以,暂时就别妄图那巨利了。
看看实际的吧!
被捆起来的几大当家人,在数名将士的看押下,终于熄了高炽的怒火,认清了被羁的现实,当再次与崔闾面对面后,再没有了先前要赖账的嚣张,只闭紧了嘴巴的沉默抵抗,半声不愿交待藏匿家财的地点。
娄文宇从记录的增税银上,就看出了这些人兜里银钱的实力,奈何这些人从被抓到后,嘴就跟蚌壳一样的,一副杀剐随意的模样。
他殷切的望向崔闾,拱手道,“崔先生与这几人应当有些交情,不如请代我们交流交流?”
蒋、越、冯三人冷脸以对,嘴角甚至挑出一抹阴狠的弧度,特别是蒋老爷,再不复之前的谦卑,定定与崔闾直视半晌,后哑着嗓子道,“崔闾,你会后悔的。”
崔闾望着他,眉心突然一跳,后背心突然沁出一股凉意,脑中悠然闪过一抹先前总觉得有违和之处。
那云岩山周遭暗礁处处,行老了船的舵手基本不从那边过,却为何在不久前,会经过一条运奴船?
还引了他家小五和侄儿前往一探?
唰一声响动,崔闾直往蒋老爷面前走去,一把拎了他的衣襟,压抑着声的逼问,“你做了什么?”
蒋老爷苍白的脸上漾出一个笑来,眼睛半眯老神在在,“狡兔三窟,事有两手,崔闾,你以为智珠在握,殊不知还有螳螂捕蝉呢!”
冯承恩紧随其后,笑的狠戾,“这得多亏了崔老爷的至交好友张廉榷张大人啊!”
越老爷接力,“区区二十万两白银,就叫他主动说出了你的底细,以及家小居住地,崔老爷,日后交友需得谨慎,呵呵!”
张廉榷。
崔闾面色瞬间变了,他知道张廉榷过府来就是为了钻营的,可当严府台倒了后,他自己也身陷孕痛反应,府城一片混乱,看着往日交情,崔闾仍让李雁替他除了胎包,后以为他会呆在医馆养身,见他房门紧闭,便只与毕衡着手眼前事务,没有去过问打扰他。
竟是不知他何时与这些人勾搭上的。
又或者说,这些从前不屑与张廉榷搭上线的豪绅,在有意的接近他,并许以重利,令他卖了自己。
不知怎地,崔闾竟没有很生气,只是对于自己的疏忽大意有些懊恼罢了。
“那条运奴船是你们故意放过去的?”崔闾望着蒋老爷的眼睛问道。
蒋老爷脸上露出计谋得逞的微笑,“张大人只知你崔氏家底丰厚,却不知到底有多厚,衙署记录也是百年前的模糊账,可既然是世家谱上的名门,想必手中传承至今的东西当有不少稀罕物,甚至该有金钱也买不到的古物,崔老爷,我们总要找个知晓根底的人问问,您家子侄倒是好奇心甚重。”
所以说,一心搞钱的人脑回路都基本一样,崔闾虽现在大方了,可按着从前的思维,遇到这几大豪绅,头一个想的,也是怎么将他们的家底起出来,然后倒置一下,这些人也一样的对他家家底好奇,想着起出一个百年世家家底,看看到底曾经壕成什么样。
两方奇异的撞了思维,然后就看谁更道高一丈了。
崔闾冷眼望着他们得意洋洋,等着看自己大惊失色样,突然就挑了嘴角笑了一声,轻轻松开蒋老爷的衣襟,还好意的替他抹平了,然后,用着不急不徐的声音道,“你们放在岸上的哨人,眼神俱不大好,一个个玩忽职守的,所以,本老爷就替你们教训收拾了他们。”
说着,冲毕衡点了点头,毕衡立刻走到武弋鸣身边低声说了两句,然后就听武弋鸣对外面道,“去把河沟里用茅草掩埋的尸体拉出来。”
他话音一落,那本还老神在在的几大当家齐齐变了脸色,惊疑不定的互相对眼,等一排九个哨人身体扭曲的被抬着,在帘外空地上排成一溜,几人才惊觉大事不好。
崔闾探头往那几具尸体上看了看,悠尔扭头问蒋老爷,“他们身上的铜牌,当能直接往航船上探吧?”
越老爷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你……你什么时候……”
他们被抓时候的笃定,在这一刻全面瓦解,瞪着崔闾的眼神恨不得要吃了他。
崔闾也定定的与他们直视,声音沉冷,“除了派船去诱骗我儿,你们还做了什么后手?蒋老爷,咱们之前谈的很好,你若清醒,就该知道怎么选择,江州不是你们的江州,它迟早是要回到朝廷手中的,如此,你们还要与我两败俱伤么?”
夜入寂静无声处,人声皆无,半晌,蒋老爷开口,“张大人自告奋勇,领着我们的人去了滙渠县。”
去做什么?
他不说明白,崔闾也理会明白了。
却在这时,江州三面水区上空,有九个方位的信号弹升了空,毕衡一下子蹦了起来,仰头朝上看,口中直呼,“他们找到了,他们找到了。”
武弋鸣还懵着,就被毕衡一把拉了出去,指着九个方位的信号弹道,“快,快分小队往这九个方向去,那里一定是他们驻船区,韩崎那小子行啊,真的带人找到了。”
娄文宇一把将还怔愣着的武弋鸣推醒,催他,“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招人分兵支援。”
王听澜也从帐内出来,呼哨一声招了自己的马儿,纵身跃上马背道,“走,我领一路人,你们动作快点,机不可失。”
几大当家终于急了,挣扎着冲正分兵的众人叫道,“我们说,我们配合,一切就按崔家主先前订的来。”
崔闾面沉如水,招了陶小千上前,“点三百个帮众回滙渠去,若遇那几家人……杀!”
陶小千脸色黢黑,眼中迸着杀气,握着新刀用力点头,“老爷放心,属下定保少爷少奶奶他们平安。”
蒋老爷急促咽了下口水,冲着崔闾叫道,再无优哉游哉的胜者姿态,“崔家主,我们谈个条件……我保证不动您家小分毫,您……”
崔闾冷脸打断他,“迟了,蒋老爷,言而无信者,终自毙于信任崩塌里,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却就在陶小千紧急招集帮众间,崔元逸快步从岸上奔了过来,声音尚算沉稳,只呼吸急促了些。
他到得崔闾面前,一副不知所措样,喃喃低声道,“爹,儿子刚刚忘了说,来前儿子见张大人领着一群人往滙渠方向走,看那些人着装打扮,也不似衙门公差,儿子便派了个人跟着他们,见他们一路直往咱们家去,为防沣儿他们有危险,我把咱们家门前的织罗香点了。”
崔闾愣了一下,突然就笑开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凭织罗香晕人的药力,门前三丈见方的地方,百人闻之即倒,除非来者上千,否则,家小有的是时间从后门往云岩山洞里撤。
崔元逸还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药晕的人里,有他们县的县令大人,他之前担心小五和柏源二人,跟着吴方掉头就走,等走一半路后,才想起来还有重要事情没说,就又掉转回头来找崔闾,让吴方先领着人去追船。
崔闾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夸道,“干的好,没事,别担心。”
蒋老爷一直在关注着他们这边的举动,听见崔元逸跟崔闾的谈话后,只觉脑晕目眩,后悔不迭,一连声道,“崔家主,误会,误会,我们再谈谈,我们愿意出让一半海航分成,只盼您跟那位将军……”
崔闾转过头来,定定的望着他,轻轻吐出几个字,“不,海航线上所有收益,自今起,全归大宁所有,蒋老爷,你还不明白么?你们已经没有资格再与我们谈条件了。”
好好谈不谈,非得要等玩脱了再谈,届时谁还理你呢!
呵!
陶小千一时没了任务,便领着招集来的帮众继续去守码头,崔元逸想要再去追吴方,却被崔闾留了下来,让他去跟着毕衡观摩学习。
等身边所有事安排妥当后,崔闾方觉身边似少了一人,左右转了一圈,问崔诚,“小雁儿呢?”
方才心机交灼,屡次来往试探,竟一个没留意,就不见了她人影。
崔诚也茫然的扭头,“刚还在眼跟前呢?老爷歇歇,奴去找一找。”
都不用他找,在安静下来的码头上,李雁的声音尖厉非常,“我说了,就是她害我的,我才没有撒谎,你放开我,你这个坏人。”
崔闾立刻大步往声源处走去,却在绕过一个帐角后,看见一女子正拉着李雁的手,怒目质问,“你就是撒谎了,你什么都不记得,又怎么肯定是百灵害的你?是不是有人叫你这么说的?雁儿,百灵与你那样要好,处处让着你,有好东西都想着你,你再怎么样也不能污蔑她,你知不知道,她回去会受罚,甚至会死的。”
李雁挣扎不休,却怎么也挣不脱她的手掌,一时眼眶通红,扁了嘴道,“我不需要污蔑她,我的宝宝会告诉我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你放开我,不然我真的要放宝宝咬你了。”
正扯不开间,崔闾到了,一把将李雁拉了过来,挡在她身前,对上那人愤怒的眼睛,“请问您哪位?如何敢对雁儿这样?若有话说,刚在王将军面前为何不说?”
几句话问完,他就看见了人的心虚样,瞬间便明白了什么,不禁冷笑一声,“看来是纪大人家里人?王将军竟没看好你?”
纪臻捏着手努力平复心绪,她有见过崔闾坐上宾的待遇,知道他是自行至胜的关键,所以并不愿得罪他,好言解释,“我只是想弄清楚真相,崔先生,我希望您能理解一个当长辈的心。”
崔闾挡着抽泣不止的李雁,点头,“我理解。”
纪臻刚松一口气,就又听崔闾道,“你操着长辈的心,却难道不是在欺雁儿没有长辈在此么?她若有长辈在此,你可敢当她长辈的面,如此质问她?”
况且,她现在懵懂的跟孩童一般,你如此疾言厉色的吓她,这叫人怎么理解?
纪臻哑了声,她特意留下,就是想趁王听澜不在的时候,先拿住了李雁逼问真实情况,她不愿意相信崔闾嘴里说的,有关于纪百灵的所做所为。
崔闾看出了她的怀疑,冷哼一声道,“纪百灵就关在严修府上,你若不信,大可拿了毕大人手令入府一观?”
怪不得纪百灵做起事来有恃无恐的,原来身后竟有如此护短之人。
崔闾很生气,拉过李雁就走,吩咐左右道,“既然这边已经有人接管了,想必也用不着老夫了,崔诚,叫人套车,我们回内城休息吧!”
毕衡正领着人打点江边突增的箭舟,忙着让帮众找些能干的仆妇烧火做饭,崔元逸跟着他听指挥,忙的陀螺般,就见崔闾怒气冲冲的领着李雁过来,那小姑娘眼里包着一汪泪,亦步亦趋的拽着他的衣角。
他忙迎上去,“怎么了?”刚不还好好的么?
崔闾深吸一口气,指了指不远处跟过来的纪臻,“纪百灵家里人,偷摸让小雁儿承认是她污蔑了纪百灵,把孩子吓的直哭,行了,这里反正也弄完了,该没我什么事了,我回城了。”
说完一挥手,领着人就上了崔诚套好的马车。
毕衡傻眼了!
不是,你们北境人做事怎么这么缺呢?过河拆桥也不带这么快的,看把人气的。
他大爷的,金山还想不想弄了?
毕衡咬牙,“纪副将,您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第41章
崔闾并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这一点崔诚作为伺候了他几十年的老仆,不仅非常确定,而且很肯定。
但他什么都没问,主子吩咐,半点不浪费时间的,以最快的速度套好了车。
崔元逸作为其亲生,并亲手教养长大的儿子,当然也清楚老爷子的脾性,没在这个时候上前寻问阻拦,而是一副猝不及防,没跟上车的错愕样,眼睁睁的看着马车哒哒哒的跑远。
然后,与同样怔愣不及拦人的毕衡,大眼瞪小眼。
他没错认他爹临上马车时,往他这划过的眼神,那是个“勿要跟上”的意思。
而毕衡作为长辈,及此处最高上锋者,必然得先安抚住小辈惊惶的情绪,分出足够多的事情先把人稳住,不能老的气走了,再忽视小的存在,人家爹之前说了,要他带着长长见识,历练历练,此时,无论后面会发生什么,这个还留在此处的小辈,就是他修复老友气性的桥梁。
于是,稍带手的历练,成了非常用心的教导。
尔后,他自会找人了解矛盾发生的始末,纪臻作为始作佣者,定然首当其冲的被问责。
一瞬间的闪念,在崔闾登上车时,形成完美闭环。
崔诚驾着车跑在往内城去的青石板路上,李雁困的左摇右晃,最后像只小猫般,缩在马车一角睡了过去。
崔闾闭目假寐,但见他手指来回捻动的频率,便知他脑中盘算正转的极快极多。
夜深人静,连打更的都躲起眯瞪去了,崔诚作为世仆近侍者,便开口问了心中疑惑,“老爷为何这就走了?”
那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全拱手让人,捞不着首功了么?存在感可不能刷个半途而废啊!
崔闾微睁开双眼,声音散在风里,“我这是在以退为进,并且以削弱世家身份为目地的,急流勇退呢!”
也是在告诉那些人,他跟那几个被抓起来的当家不一样,他不是那等急功近利者,非以此功为目地的要融入他们。
哪怕有毕衡在,崔闾也能感觉到王听澜和娄文宇,对于他世家身份的芥蒂,只都表现的非常内敛,藏在很深很深的心思中。
联系当今和太上皇对于世家掣肘的愤怒,就北境出身的人里,恐怕十有九的,都对有世家背景的人,没什么好感。
武弋鸣倒是粗矿,没有在毕衡介绍他身份时,现出丝毫的眼神微滞,后来崔闾一想,哦,人家武帅府也是勋贵底子打的背书,比王、娄二人对他的背景更有容忍度。
崔闾叹气,低喃道,“功成身退,怎么退?历来有答案可供参考的,也只有最下策,杯酒释兵权,可老爷我还没有那样的高度,想要让人不卸磨杀驴,又想从中分一杯羹,捞个之后江州便宜行事的主动权,也只能利用毕衡的诚心,来打一张名为含冤受屈的进退之策了。”
庆功宴没喝,他这个此次最大功劳者,却被气走了,为的还不是别人,是他们一力要找回去的荆南圣女,这委屈……大了。
崔闾抬手替李雁将睡乱的头发理了理,轻声道歉,“对不住啊,我这也是没办法,不趁江州未稳之时出手,等江州尽数归于朝廷,落于他们手之后,我一个光膀子白身,纵有举人功名,又能有什么嘉奖呢?给银子?可老爷不缺银子,给身份,就我这世家背景,实权官衔必然轮不到我……唉!”
也是蒋越冯那几人不知足,非要赖账甩那最后一招,若然按他们之前拟定的,这江州衙署有十成把握得落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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