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只是......武川也不是软柿子啊。宇文父子可不是好啃的肉骨头。
将一闪而过的念头抛到脑后,贺兰定开始巡营。
此战贺兰部落虽无死亡,但是伤者不可避免。大营里专门设有急救营,里头的军医是贺兰定花大价钱从孙良医那边挖来的学徒。学徒虽然不如孙良医经验丰富,但是处理外伤绰绰有余。
看着用冷白开冲洗伤口的士兵们,贺兰定心里不是滋味——他早该把白酒给弄出来的!
可是,部落里吃饱肚子也就才这两年的事情,哪有粟米去酿酒呢?再者,贺兰定是真不会酿酒。
“那就抓个会酿酒的回来!”贺兰定心下发狠。自己的步子还是太慢了——一步一个脚印地稳扎稳打固然稳妥,可也会错失许多发展的良机。
“还有....□□.....”在推算洛阳不稳,柔然可能来袭的时候,贺兰定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有提前把□□给搞出来。
在没有走到今时今日之前,贺兰定根本没考虑过大型战争这回事儿——对,高欢会造反,大魏会完蛋。可是,这和他们贺兰家有什么关系?你们打你们的,我贺兰老实在草原放羊织毛线。
然而,现实给了贺兰定迎头痛击。世上多得是身不由己之事,大多数时候,人都是被历史推着向前走。
树欲静而风不止。贺兰家想要安逸放羊牧马也要看旁人同不同意。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与柔然一战并未持续很久, 从正月二十到二月初五,柔然大军先是在怀朔镇外被贺兰部落斩了“队首”,转头向东北去, 又在武川镇外被宇文部落揍得找不到东西南北。
接连受挫的柔然人兵败如山倒, 夹着尾巴灰溜溜逃回了草原深处。
其实, 柔然大军退得如此迅速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去岁草原水草丰茂, 牛羊壮硕, 冬日又没有遭遇寒流灾害——家里中有粮,不到迫不得已,柔然人也不想拼命。几经试验后发现六镇没那么好打, 立马就放弃了。
贺兰定并不放松警惕, “大规模正面进攻不成, 他们一定会化整为零,小规模骚扰,抢一把就跑,大家一定要保持警惕。”贺兰定不希望损失任何一个族人。
“阿兄!”小童欢快的喊叫声传遍草原, 一只骑兵队从北城门鱼贯而出,直扑贺兰大营。
贺兰定看不清马背上小孩儿的面目, 却听出了那是谁的声音。
“阿昭!阿暄!”贺兰定遥遥呼应。
贺兰定已经快两个月没见着两小孩儿了, 心里牵挂得不行。原打算今日将草原营地的人手重新规划分配好后就回贺兰大宅,没想到同样思念兄长的阿昭、阿暄已经等不及,带着人马出城来了。
马队在贺兰大营外的拒马木前停下,两小孩儿翻身下马,如小炮弹一般直扑贺兰定。
贺兰定弯腰张开双臂, 迎接两小孩儿的到来。小炮弹撞入怀中的一瞬, 贺兰定立马察觉到异样——分量轻了。
再一看, 两小孩瘦了一圈, 原本圆嘟嘟红润润的苹果脸瘦成了尖锥脸,Q弹布丁一样的脸颊肉全没了。脸小了,一对眼珠子越发显大了。
“瘦了,瘦了!”贺兰定痛心不已。
阿昭红了眼眶不吱声,阿暄苦着脸道,“阿兄不在,吃不下,睡不着。”
贺兰定离开的第一天,阿暄还没觉得有什么,照吃照玩儿一点不耽误。
可到了晚上,漆黑安静的屋子里没了阿兄“咻咻”的呼吸声,冰冷厚重的被窝里没有阿兄热乎乎的臂膀,那可真是.......哪怕是现在想想都要哭。
再到了后来,柔然大军压境。哪怕在怀朔镇内的贺兰大宅也能听到万马奔腾、弓弦霹雳之声,两小孩儿就更害怕了——他们的阿兄正在和敌人战斗。
“阿爹.....阿爹就是这样有一天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阿暄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幼年的记忆并没有被遗忘,只会在某一刻从脑海深处翻涌而出。
阿昭吸溜着鼻水,努力崩住眼泪,哽咽道,“阿兄打败过他们一回,就能打败他们第二回 。”
等待的时间异常漫长,草原上的嘶吼声、哀嚎声、血腥味顺着呼号的北风翻过城墙,钻进了贺兰大宅,钻进了兄妹二人的耳中鼻下。
两小孩儿紧紧依靠在一起,团成一团,恨不得回到在母亲肚子中的最初形态,也是最安全的时光。
“是阿兄不好,阿兄不好!”贺兰定又心酸又懊悔,真想给自己哐哐两拳——自己是脑子坏了吗?怎么能单独把两小孩儿落下呢?
正如先前所说,任何抉择在选定的那一刻都不知道是对错。
“阿兄也不知道蠕蠕那么不经打啊。”贺兰定挠头,他更不知道,对两小孩儿而言,与阿兄分开要比直面腥风血雨还要可怕。
“阿兄,没关系的。”阿昭反过来安慰贺兰定,“我已经长大了,以后不会再害怕了。”
听着小孩儿懂事的话,贺兰定想说,没关系,以后阿兄无论去哪儿都带着你们,再也不分开。
可是,安慰的话在舌尖上打了个滚又吞回了肚子里——小朋友经历此事都已经成长了,自己此时再开倒车,不是让成长时所经历的痛苦都白费了吗?
“嗯!阿昭、阿暄最厉害!”贺兰定一人比了个大拇指——在这世上,谁也不能依靠谁一辈子,分离才是最后的结局,让两小孩儿趁此机会坚强成长起来,也未尝不可。
“咱们得赶紧把掉了的肉给补上!”贺兰定大喊一声,一手抱起一个往大帐去。
谁知,两小孩儿将脑袋往他肩窝里一搁,随着上下起伏的步子颠簸两下,眼皮儿一耷,竟是秒睡了。
给两小孩儿剥去厚重的皮袄,轻轻盖上羊毛被,贺兰定静静看着两小孩儿安静乖巧的睡颜,一颗因着血腥战争而浮躁的心也缓缓安静了。
心绪宁静下来的贺兰定正要准备办公处理一些战后事宜,外头来报,说是斛律部落来人,斛律金亲自拜访。
“贺兰首领料事如神,能征惯战。”斛律金恭维道。
“侥幸侥幸。”贺兰定倒不是自谦,而是事实如此,倘若不是这次柔然方面畏难而退,没有必死之心,这一仗绝不会这么轻易结束,贺兰部落的伤亡无法估量。
贺兰定在复盘整个事件的时候,甚至会想:这会不会是老天爷给自己的一次示警和机会——乱世将至,需早做打算,下一次可就不是“演习”了。
外界的恭维谦虚只会让贺兰定更加警觉,鲜花和掌声都在提醒贺兰定:你要做的还有许多,再快些!
斛律金看着丝毫不见得意之色的贺兰定,心中越发佩服,也越发不知该怎么开口提接下来的事情。
“斛律部落情况如今?”贺兰定询问。
“没什么大碍。”斛律金道,“十来个蠕蠕组成的小队,不足为虑。”
蠕蠕大军的先头部队被贺兰全歼,后面又在武川吃了个大亏,后续虽然大军撤退,但仍有不少蠕蠕人不死心,不想空手而归。
这些脱离大部队滞留敕勒川的蠕蠕人十几人成一队,突袭骚扰草原部落。
往年的正月是草原最难熬的季节,经过一个寒冷的冬季,牛羊马儿瘦得皮包骨头,牧民们也最是虚弱之时,别说上马杀敌,甚至有人低头拣牛粪,一个劲儿没缓过来,一头栽下就此死掉的也不在少数。
而如今,靠着羊毛生意,不谈家家户户富得流油,但是起码一整个冬日都能有口饭吃。面对吃饱喝足,以逸待劳,又充满仇恨的部落族兵,蠕蠕人如何能讨到好。
“大家伙儿都很开心!”斛律金也开怀大笑。
头一次,柔然南下带给草原牧民的不是伤痛和死亡,而是畅快和振奋。
“如此便好。”贺兰定点点头。
“嗯……还有一事。”硬着头皮,斛律金还是说了,“这事儿说起来是斛律家的事情,可是,我觉得贺兰首领最好知情,防止以后有误会。”
难道是黑塔的事情?贺兰定猜想。不禁坐直身子仔细去听。
果然,斛律金道,“和黑塔有些关系。”
“那会子,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出,大家伙儿都知道事情要不好,蠕蠕定会放过此次机会。”虽然部落里有兵有粮,但少不得人心惶惶。
其他部落乱成一锅粥,贺兰部落却整装待发,一时间贺兰定在众人心目中简直如天神下凡一般。
“阿兰夫人闹着要把黑塔送去贺兰大宅。”说到这儿,斛律金脸上闪过一丝恼火,他已决心将黑塔当作亲生儿子一般抚养,可那妇人总是什么事都要横插一脚。
自己带黑塔去跑马,那妇人竟也要跟着去,深恐自己害了黑塔。他斛律金能是这样的人?!
“我没有同意,将黑塔扣了下来。”对此,斛律金不后悔,他恼火道,“临阵脱逃,这让黑塔以后在斛律家怎么立足?”
不谈同生共死,这仗还没打起来就想着跑,能是大丈夫?
别人可不会说黑塔是生不由己,大家只会记住最后的结局是什么——黑塔抛弃部落逃跑了。什么黑塔还小,什么阿兰夫人强势,诸多迫不得已,谁会记得。
“我斛律金虽不是什么天兵神将,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蠕蠕欺辱了我侄儿。”斛律金气得直拍腿,全然不顾风度了,大骂,“无知妇人!”
“斛律大哥别与她一般见识。”贺兰定心知阿兰这事儿做得不太妥当,可也不能当着斛律金的面认了,温声道,“自来男人和女人的想法大多是不一样的,但也不能说谁对谁错,不然一个家里干嘛要有爹又有妈呢。”
斛律金被贺兰定的说法都笑了,“贺兰首领也该早些娶个媳妇回来才是,你自己都说一个家要有爹又有妈。”
贺兰定没料到话题竟然绕到了自己身上,赶紧打岔道,“阿兰这事儿,我来与她说一说,必让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见贺兰定不怪罪自己,斛律金松了一口气,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过来几日,贺兰定领着阿昭、阿暄拜访了斛律部落,理由是给黑塔补过生日。
“年前那会儿忙,礼到了,人没到。”贺兰定笑指着阿昭和阿暄,“他们也想黑塔弟弟了,正好领他们过来玩玩。”
阿昭仰起小脸,笑得像朵灿烂的向日葵,“黑塔弟弟呢?我做了好吃的奶油蛋糕呢!”
将小孩儿们打发去一处玩儿,贺兰定见了阿兰。
谁知,问责的话还没说出口,阿兰已经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滚滚而下,她跪下朝贺兰定磕头,“大郎,奴自知有罪,可是,奴克制不了自己。”
一瞬间,一个词儿闯进贺兰定的脑子——产后抑郁。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郎教奴的话, 奴全都记得。”阿兰的眼睛哭成了肿桃仁,“可是奴做不到……”
“你别这样说话。”贺兰定听到她“奴啊奴”的就脑壳疼。
“我知你的难处。”前脚死了男人,紧跟着又生了孩子, 部落里还大权旁落。无论是心理上, 还是生理上, 阿兰都承受了巨大的痛楚。
“奴…婢子…也想如大郎所言一般好好过日子。”阿兰捂着嘴, 企图憋住自己的呜咽声, “可是,一眼瞧不见黑塔我就心慌慌。只要看不着黑塔,我就觉得他出事了。”
“掉马下了、被鹰叼了、被狗咬了、吃饼噎了……大郎…我这是疯了!”说完, 阿兰身子一软, 缓缓瘫倒。
“你不是疯了。”贺兰定心下不忍, 温声道,“你只是太害怕、太焦虑了。”
“你不是故意要这样的。”贺兰定上辈子就见过产后抑郁的事情。生孩子前明明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同事,生完孩子就像变了个人,声嘶底里、疑神疑鬼, 和全世界做敌人。她们不是故意的,是生产的激素控制了她们。
更不要说眼前的阿兰, 她的整个孕期本就承受着巨大的负罪感。临产前斛律术枉死, 她甚至觉得是报应来了。
后又有斛律金夺权之事,巨大的负罪感和产后激素紊乱快要把她折磨疯了。
“阿兰,你冷静听我说可以吗?”贺兰定的声音如夏日草原的晚风,缓缓拂过阿兰焦土般的内心。
“首先,你要相信自己。你有能力, 很厉害。就算不相信自己, 也该相信阿母。你是阿母一手调教出来的大丫鬟。”
“婢子对不起大娘子。”贺兰定哪壶不该提哪壶, 阿兰刚刚稳定下来的情绪又要崩溃。
“那是以前的事了。”贺兰定摆摆手, 不在意道,“再说,阿术叔如今也和阿母团聚了……”话说到这儿,贺兰定觉得有些不对味儿,阿兰也愣住顾不上掉眼泪了。
“啊…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这回又是我阿爹抢先一步呢。”贺兰定尴尬挠头——刚刚忘了,自家老爹已经先行一步下去了。
“嗯…这个是长辈的事儿,我也管不了。”贺兰定重新拉回话题,“我是说你,阿兰,阿母去世前,没有将黑塔托付给我,也没有托付给段家,而是托付给你,你道为何?”
被刚刚一打岔,阿兰也忘了哭,情绪神奇的平复了,答道,“因为黑塔姓斛律。”
贺兰的家产与黑塔无关,段家更和黑塔无关,将黑塔交给自己,自己抚养黑塔在斛律部落长大,以后成为斛律部落的首领——这是阿兰对段氏托孤的理解。
“最根本的原因是你靠得住啊!”贺兰定道,“阿母信你品性、知你手段,才会把黑塔交给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