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贺兰定疑惑,“嵇侍中是谁?关他什么事儿?”这名字听着耳熟啊。
高欢提醒,“晋惠帝侍中,嵇康之子,嵇绍。”
王戎曾形容嵇绍容貌气质“昂昂然若野鹤之在鸡群”。这便是“鹤立鸡群”的由来。
“是他啊!”贺兰定恍然大悟,他不知嵇绍是何人,可是嵇康的鼎鼎大名还是有所耳闻的。
“兄长日后成就必高于他!”虽然北齐高家的皇帝大多是神经病,可是高欢的个人才华和成成就是无法否定的。
“这等狂言莫要让旁人听了。”高欢却很快从贺兰定的彩虹屁中清醒过来,“嵇延祖重义轻生,亡躯殉节,道光振古,芳流来哲。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企及。”
“知道了。这话只说与贺六浑你。”贺兰定笑嘻嘻地应下。心中却想,越了解高欢,越觉得深不可测。明明只是个守城小兵,明明穷得家里买不起一匹马,可是却依旧一表人才,沉稳有度。就像是贫瘠土壤中开出的一朵幽兰——龙傲天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二人又寒暄一会儿终于道别,看着高欢没入黑暗的身影,贺兰定揉揉笑僵了的脸颊,心道,狗腿子不好当啊。
回到贺兰大宅,宅内灯火通明,谁也没有睡下,都在等贺兰定回来。
“郎主.....”此时没了外人在场,青云低垂着脑袋认错,“今日是我之过。”要不是自己被挑起了火气抢先动了手,摊子也不能砸了。
“吃一堑长一智,下次莫要冲动。”贺兰定拍拍青云的肩膀,“下回遇到这种闹事的人,莫要争辩,直接堵了嘴绑了。”
“那人呢?”贺兰定问。
“关在柴房了。”
“审问了吗?”
“问了。”青云又摇头,“一问三不知,收了钱办事,但是连收了谁的钱都不知道。”
对于这个结果贺兰定早有准备,心中已有计划。
第三十二章
“那个人大概长这个样子。”贺兰定拿出一张画像, “头发微微卷,发色浅棕,高鼻梁, 眼睛是浅灰色的, 脸部棱角分明, 脸上有斑点...”
第二日早上, 贺兰定邀请高欢和孙腾来自家小食铺吃早饭, 同时拿出一张人物侧写图像,请两人帮忙寻人。
来闹事的二癞子收钱办事,一不知道自己即将得罪的是什么人, 二不知道给钱的雇主是谁。但是虽然说不出那人的名字, 长相、体貌特征却是知道的。贺兰定根据其描述画出了一张人物侧写像。
高欢和孙腾看着一个鼻子两个眼, 满脸麻子的人物画像陷入了沉默。
贺兰定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画技有限。”自己用毛笔画出来的人像抽象堪比毕加索。
“应该是个胡人,哪一族的就不知道了。两位兄长人脉广.....”贺兰定并不指望两人能帮自己找出幕后黑手, 只是想借题发挥,请二人帮忙, 从而拉进一下彼此的情谊。
“尽力而为。”孙腾却收下画像, 表示自己会帮忙找人。
“多谢多谢!”贺兰定感激不尽,又道,“着实不知该如何感谢两位,以后两位兄长到我这小摊吃饭全部免费!”
高欢却笑道,“拉汉还是想想办法澄清一下昨日的谣言吧。”
今日小食摊的生意明显萧条许多。虽然买豆腐和豆花的人依旧不少, 可是馅儿饼却是一个没卖出去——玉容膏和玉容饼都是干净洁白的模样, 怎么看也不像是牛粪团子做的。
“我已经有个主意了!”贺兰定自信道, “我要涨价!”
既然谣言的立脚点是自家的馅儿饼价格高太低, 材料存疑,那自己就涨价。
高欢哑然,心道,这算处理方案是什么逻辑?
贺兰定的处理非常迅速,待早饭结束,便让小食摊发出涨价公告。
阿英站在小马扎上,双手叉腰,扯着嗓子喊道,“我们郎主体恤军镇儿郎们不容易,一个肉馅儿饼只收两钱!”
“可是有那丧良心的疯狗,造谣生事,偏说我们饼子卖得便宜是有鬼。”
“既然如此,咱家贺兰家的馅儿饼从明日起就开始涨价!”
“四钱一个!”直接翻了一倍的价。
“啊......”吃瓜群众们哗然,都和高欢一个疑惑,咋还能这样干的呢?
阿英继续大喊,恨不得让全怀朔镇的人都听见自己的话,“我们郎主什么人,贺兰!”
“我们贺兰部落牛羊成群、家宅成片,咱们缺钱吗?!”
“不缺!”一旁的库姆扯着嗓子大喊。
“咱们郎主就要赚你们这两钱吗?!”阿英悲愤大喊,红了眼眶,“还不是想造福一下军镇儿郎们!”
“郎主说大家不容易,虽然自己能力有限,可也想尽己所能出一份力......”阿英的声音有一种悲怆的破碎感,非常有感染力。
“结果呢.....”阿英抹抹眼睛,声音哽咽,低声道,“算了,不说了.....”
“反正以后这饼子就是四钱一个了。”
阿英一通演讲情感丰富声泪俱下,可惜买账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只是看热闹,甚至发出嘘声,“涨价就涨价呗,谁稀罕啊!差你贺兰家一口吃食?”
在人群中高欢也摇摇头,冲身旁的孙腾叹气,看来贺兰定的招数并没有起作用。
孙腾道,“拉汉还是年轻天真,”
高欢见孙腾称呼贺兰定的小名,不禁问道,“龙腾兄对拉汉感官不错?”
孙腾点头,“有点心眼,但是也很实诚。”
孙腾两指一插,比着自己的眼睛,“眼睛很干净,看我们的眼神没有鄙夷。他.....”
孙腾莞尔一笑,“他甚至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我俩日后会大有作为。”
高欢也笑了。他自觉识人有术,真情假意还是分得请的。昨夜贺兰定的一番剖心之言绝非虚情假意。
正想着,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却是阿英公布贺兰定的第二个决策。
“咱们郎主说了,大家心有疑虑也是正常。所以!”阿英声音拔高拉扯,故作玄虚地一顿后才道,“所以!我们郎主决定公布玉容膏、玉容饼和馅儿饼、黄金糕的制作方法!”
“什么?!”
“真的假的!?”
“这不可能吧。”
“唬人的。”
“贺兰首领难道是个傻子?”
高欢也震惊地眼睛瞪圆,他也没料到贺兰定竟然还有第二招。只是这一步实乃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法,听着像是单纯为了怄气所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阿英努力回忆着郎主教给自己的说辞,看着底下一双双或疑惑、或激动的眼睛,咽咽口水,稳住心神继续道,“我们郎主说了,只要谁给咱们部落免费做工一个月,就把秘方教授给那人!”
“切!”群众中嘘声一片,都觉得这是贺兰部落的诡计,哄骗着大家去免费做工。
看着众人不以为然、骂骂咧咧的模样,阿英有些心慌,求助地扭头看了眼身后。
隐身于后方的贺兰定抬步上期,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朗声道,“我便是是贺兰部落的首领贺兰定,我父贺兰宇,我们贺兰家世居敕勒川,以忠贞显族名。”
“我贺兰定今日以贺兰之名起誓,说到做到!”贺兰定的目光从人群中缓缓划过,看着衣衫褴褛、面露菜色的镇民们,沉声道,“北上驱敌万里,南下饮马长江,我忘不了曾经怀朔镇的荣光。”
人群一下静默下来,在场的众人谁能忘记呢?曾经的怀朔镇是国之爪牙,皇帝御驾亲征,剑指所之,便是儿郎冲锋陷阵之向。豪门贵族,便是汉家子弟都挤破脑袋地要来怀朔镇建功立业。曾经的怀朔镇......谁不怀念啊。
“我不想等死。”贺兰定傲然而立,“这小食铺只是我的第一步。”
“我想要过好日子,也想怀朔儿郎们过好日子。”最质朴简单的话语最能动人心。
最后,贺兰定道,“对于造谣者,我无所畏惧,不过是见不得光的臭虫,不足道也。”
“但是,我真心希望怀朔儿郎们能走出一条新的生路。”说罢,贺兰定不再言语,转身离开人群的中心。
人群中高欢与孙腾静默无语,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在心中荡涤。
“你信吗?”孙腾问。
高欢没有回答,沉默一会儿才道,“再看来日吧。”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了什么。
贺兰定讲完话回到贺兰大宅,立刻被族人们给包围了。众人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贺兰定。其实他们心中都很疑惑,郎主为什么要这么大方,这么赚钱的方子怎么说给就给了呢?
贺兰定看着面露委屈的族人们,解释道,“我知道大家心里委屈,觉得咱们贺兰部落这边退让好似怕了幕后之人似的。”
“但是放心,我说过,我会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我绝对说道做到。”贺兰定安抚着。
“我们当然相信郎主,就是不把那坏家伙揪出来打一顿,心里堵得慌。”阿史那虎头嘟囔着。他原本带着草原商队正干得热火朝天,一天怀朔镇的小食摊子出了事儿,便立马赶了过来。
“不会放过那家伙的。”贺兰定表示自己也不是个宽容大度的人,“只是那不过是只臭虫,无需牵扯我们太多的精力。”
说着,贺兰定笑了,“就像马身上的虱子,我能为了抓虱子勒住缰绳,停下我进攻的步伐吗?”
“不能!”族人们齐声回应。
“我会发泡豆芽菜、会制作豆腐,自然还会更多更多的东西。”
“大家不要担心这些方子被人学了去,以后咱们部落收益没了着落。”贺兰定保证,“我会教给大家更多!”
贺兰定与众人说起自己的未来计划,“豆饼换来了许多的羊毛,族里根本分不出人手去处理。不赶在秋天前将这些羊毛制作成毛毡,甚至裁剪成衣,这些羊毛便就成了一文不值的废品。”
“郎主说得做工是做羊毛毡?”族人们这才明白过来。
贺兰定点头,“是的。羊毛毡制作不繁琐,草原上的大家都会,但是我们的量实在太大了。”
“大家可以推荐娘家的兄弟姐妹们过来做工。”贺兰定竖起食指,“做满一个月,我把做豆腐的方子教给他。”
和外界镇民的犹豫不同,贺兰部落的族人们是信任自家首领的,知道自家族长言出必行,绝不会白白讹诈人家做一个月的工。
因此,刚刚散会族中许多妇女们便琢磨着带信给娘家人,让他们一定要遣个人过来做工,才好将那生金蛋的方子给学回去。
除了贺兰部落的姻亲们,也有不少镇民将信将疑地来小食摊报名,当然,前来报名的人中更多的是其他部落派来的探子。
但是贺兰定不在乎,管他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只要帮他拣羊毛、洗羊毛、做毛毡,但凡做满一个月,他就给方子。
“阿婶,你是来报名的吗?”阿昭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记录用的纸笔。
部落里识字的没几个,会写字的就更少了,除了贺兰定,就才六岁的阿昭识字最多了。因此阿昭被抓了童工,负责记录做工人的上工情况,每日不做满五个时辰是不算一天工的。
“唉。”被阿昭问话的妇女期期艾艾地应着,眼神犹疑躲闪。
阿昭心中警惕的小马达一下拉响了,圆溜溜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的女人——这会不会是阿兄口中说的间谍?
女人名叫阿季,先是死了丈夫,后又死了儿子,如今拉扯着小女儿艰难度日。在听说了贺兰部落的招工后,她便动了心思——学不学到秘方倒是其次,要是自己手脚勤快能被贵人看中留下长期做工有一口饭吃也是好的。
因着目的不纯,这才显得躲闪可疑。
“名字?年纪?家住何方?家中几人?”阿昭捏进手里的笔,小脸板得严肃极了。
女人一一回答。
“明日开始去北城墙外做工。”阿昭一边记录,遇上不会写的字就画个符号代替,一边心中暗暗记下女人的可疑,想着晚上一定要告诉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