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芃县令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间之事非一日之功。”苏玉安道,“你不是说什么天下大势, 合久必分,分就必合吗?”
朗星河眉头重重一跳, 飞快回忆后道,“苏夫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貌似自己只在饭桌上和小伙伴胡砍的时候说过这话吧, 大掌司怎么会知道的?
苏玉安淡淡道,“不止我一人知道。”小崽子还不知道自己被妖皇陛下听壁角的事情,更不知妖皇陛下将他夸出个花来, 恨不得现在就将这小子提溜到朝堂上去
“哈?”朗星河一头雾水, 心道,难不成我真的记错了?哪天嘴瓢说过这话?
“那现在怎么办啊?难道要打仗了吗?”朗星河有些茫然, 不明白好端端的日子怎么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苏玉安道,“这事儿你知道就行,问题不大,安心比赛就是。”
如今这事是人族皇室与人族修仙者们只见的角逐争斗, 两方都不会在此时与妖族为敌。而妖族内部的乱子,还轮不到小崽子们去忧心。
“好吧。”朗星河只得收敛心神,专注于眼下的比赛。
风雨欲来,九紫城中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热闹之景。中央大街上人如流水马如龙, 人人脸上挂着欢欣满足的笑。
街口的一家茶室中气氛凝重, 厅内东边坐着二人,上首是个国字脸中年人, 一身威严不可直视,乃是太阿宫宫主朱祈年, 已然是渡劫期修士,堪称人族修仙界第一人。
下首是个发须银白,皮肤白皙,鹤发童颜的老者,正是天机阁老祖闵春绯,只见他摸摸胡须,揪揪头发,一副坐不住的老顽童模样。
除了这两人,屋内坐着的皆是个各家修仙门派的掌门、长老,烟霞宫宫主霍烟亦在其列。
“真要如此不可了吗?”朱祈年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带着威压,“休战千年,各门各派繁荣发展,蒸蒸日上,司徒家的皇帝也一直按照约定为皇者绝不修仙。”
此时各家掌门聚集此处,为得就是共商推翻人族皇帝,另立他人之事。
“哪有什么蒸蒸日上!”一个容长脸的道士讥笑道,“明明这日子是一日比一日憋屈了!”说话的是万法门的一个长老。
遥想当年,他们修仙者的地位是何等尊崇,所过之地,百姓拜服,口呼神仙真人。如今呢?打架斗法中伤了凡人、毁了田地竟然要缴罚金!——钱财不是问题,丢面子是大事!
“那司马小儿,真当我等是好惹的?!不过一纸契约,毁了便就毁了!”
修仙门派和人族皇家之间的纠葛那是小儿没娘,说来话长。
人族皇家姓司徒,祖上亦是修仙者。千年血战,民不聊生,待两族休战,大荒之地,百废俱兴。
可修仙者们修得是长生道,不是人间道,哪有个时间精力去管理那些个面黄肌瘦、嗷嗷待哺的凡人百姓。
唯有司徒家的老祖宗站了出来,他愿意去收拢流民,教化他们生存之道。
起先旁得修士还不以为意,便将凡人之事丢给司徒老祖宗去管了。然而,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
司徒老祖好不容易将半死不活的凡世救活过来,民众脸上又有了希望,新的生命孕育诞生。修仙世家们回过味儿来,发现不对了——凡人蠢笨,可他们人多,还能生,而且生的孩儿里不乏灵根优秀者!
司徒老祖也不是吃素的,可是好汉架不住人多,一番斗争后,双方达成共识。
司徒家为人皇统御人族,这里的人族自然包括凡人和修仙者,但为皇者不得修仙求长生,且修仙世家可从凡人中选拔灵根优异者带回培养。
这一约定在如今看来是司徒家占据了更多好处,可在当年,司徒老祖舍弃长生的选择在修士眼中简直愚蠢之极,犹如买椟还珠——人族天命不过数十来载,便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又怎能和修仙长生相比呢?
如今千年过去,修士们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儿来——犹如温水煮青蛙。起先只是不肯随便画山占地了,再后来又不许掳掠人口——那么大的山门,总得要有挑粪烧火的仆役。
“现在可好,连学徒都不给收了!”说话的是天匠派的掌门,他面目涨红,可见被气得不轻。先前叛徒朱乾轩提议废除学徒制的风波可将他挤兑得不行。
“我们又不是他司徒家的牛马!”对于人族皇室不满的修士不在少数,只是有契约在,他们也无法对司马家做些什么。
只是如今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了,烟霞宫宫主霍烟沉声道,“他们的爪子伸得太长了!”前几日烟霞宫大清洗,查出的东西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霍烟咬牙,“不怕诸位笑话,万万没想到,我烟霞宫的弟子竟然十之三四成了紫微宫的走狗。”霍烟没有说的是,她甚至查出两位元婴长老与司徒家密切来往。
众人悚然,没想到皇家的势力竟然已经渗透如斯了,心中琢磨着也要回去清洗一番。
“朱掌门。”霍烟起身向朱祈年行礼,“非是我等要挑起霍乱,只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伤他,他却暗中谋划我等身家性命!”
又是一阵沉默,在座的都是人精,有些话没有说出口,可是心里都有了成算——司徒家是留不得了。不听话的皇帝换一个便是,不过是个凡人。
高层的诡谲涌动,小辈们一无所知,他们的目光还都集中在近在眼前的比斗大赛上。
“天要亡我!”朗星河崩溃抓头。第四轮比赛的抽签结果出来,朗星河对阵崔图南。
秘境探索时期的崔图南虽然修为高超,但是心智尚且青涩,又漏洞可钻。如今的崔图南如宝剑入鞘,掩去了锐利的剑光,可剑意不减。
朗星苦恼,“我还真怕对上他。”然而根据墨菲定律,向来都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暗流涌动之上是风平浪静,比斗大会金丹级第四轮比赛如约而至,朗星河对战崔图南。
“请赐教!”二人上台站定,互为行礼,端是客气。
和之前的对手不同,崔图南深知朗星河的底细,绝不能等闲视之,因而一出手便是大杀招。
崔图南的佩剑名为少商,出剑间如挥毫泼墨,剑光流转如同一幅水墨山河,寥寥笔墨,却剑路雄劲。举手抬足间如流风飘雪,飘逸非常,迸发出的气势却给人关山难越之感。
面对崔图南的剑,朗星河如同身陷大雨将至的十里大山,压力山大,甚至呼吸不畅。
“护!”一道金光闪过,朗星河周身浮现出一道淡金色光圈。面对崔图南,朗星河着实没有什么应对之策,只能使出老套路——先蛰伏,再图反攻。
然而,朗星河的套路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崔图南早有准备,手腕一转,指尖出现一道符箓。
“去!”符箓疾驰,一道剑气来如闪电,“铛”一声金石相交之音,朗星河的护体金光竟然被破了。
更惊的是,那道剑气被金光一阻,竟然来势不减,直扑面门。
朗星河大惊,足根一支,整个人后仰急退。然而他退得再快,却比不上那如电的剑气,一声衣帛断裂之音,朗星河的肩头已经染上了鲜血。
痛!灼热的痛苦激得朗星河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小脸煞白,两辈子他都没这样疼过。
“卑鄙!”观众席上,胡之腾霍然站起,面上妖纹浮动,尖牙龇出,恨不得扑咬住崔图南的脖颈。
“别冲动!”众人压住胡之腾。
江普则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朗星河可以用法宝,其他选手自然也可以,各凭本事罢了。
便是此时谁召唤出了大罗金仙降世,那也只能赞一声本事!
太阿宫作为第一剑修大派,剑修大佬如云。在指点后辈修习的过程中,他们会将自己的剑意、剑气刻画保存到符箓中留给后辈感悟体会,同时这种符箓也是一次性攻击法宝。
刚刚破了朗星河金光护罩的剑气符箓搞不好可能是渡劫期老祖留下的剑气!
“还请堂堂正正的来一场吧!”崔图南周身灵气激荡,剑意连绵无尽,整个比斗台上剑气纵横,如雷电相撞。
身上剧痛,可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朗星河周身灵气运转,足下发力,快成一道虚影,犹如飞鸟搏空穿梭于云雾之间,飘飞轻盈,踪迹难寻。
同时全身暗器齐出,爆破弩箭、各类符箓齐上阵,一时间,比斗台上电闪一时爆炸轰隆,一时电闪雷鸣,电光未绝,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你们.....”观众席上,武承嗣又忍不住和胡之腾几人唠嗑,“你们真是富贵泼天.....”这大把的符箓可都是灵石在燃烧啊。
胡之腾此时全部的心神都牵挂在比斗台上,对于武承嗣的吐槽难得没有回怼。
武承嗣没有得到回应,摸摸鼻子尴尬地转回身去,其实在他们看来,此战没有任何悬念,崔图南必胜。
第191章
闪电牢笼是朗星河专为剑修设计的阵法, 可惜在崔图南这儿不起效果了。陷入阵法的崔图南干脆收了长剑,打出一道防御法宝为自己抵挡住电闪雷鸣。
一招落空,朗星河嘴里发苦, 知道崔图南难对付,可没想到这样难, 自己的小伎俩在他跟前通通无用。
闪电牢笼尚未失效,朗星河收敛心神, 盘腿而坐, 甩出十几个折纸小人为自己护法,从衣襟中掏出火红的小木鱼。
多年的随身携带与日日摩挲,不烬木雕刻成的小木鱼包裹上了一层色泽浓郁包浆, 宛若深色蜜糖。
香塔燃起, 烟火袅袅中,“笃”一声, 木鱼声起,朗星河的心一下子就静了,就像是湍急的山溪奔涌而下汇入大河,急切与不安被和缓宽广的大河一一抚平。
“所以.....他还是音修对不对?”同在观众席上的陆筱青伸长脖子询问胡之腾——这种危机时刻, 朗星河选择了以乐为攻,足见音攻在他心中才是最重要的。
胡之腾哪里得空搭理旁人,炸毛道,“别问我, 我不知道!”
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的陆筱青也不恼, 支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比斗台上的朗星河。虽是音修,可在先时她是万万没想过居然有人会修习木鱼, 那不是秃驴和尚念经的东西吗?有攻击力?
木鱼声声,梵音袅袅, 如暮鼓晨钟,如群僧吟唱,悟禅心,度世人。
“崔师兄可比我强。” 武承嗣小声嘀咕,当初自己可就是被朗星河木鱼声扰乱心神,信念动摇。可是他相信以崔图南的修为不会被朗星河所惑。
“那可不一定。”胡之腾冷哼,“你家这位师兄可不是无垢真仙。”当初在深渊海被同伴算计,后又以同伴性命为祭献换自己苟且偷生,有过这样经历的崔图南,怎么可能心如明镜,无垢无尘。
木鱼声不绝,犹如战场声的鼓点,激昂而紧迫,躲不开逃不得,直往人心里头钻,搅动心绪,六欲顿生,七情肆意。
闪电牢笼散去,崔图南却没有拔剑反击,而是原地定住不动,眼神空远,宛若老僧入定一般。
“啊哈!!!”胡之腾高兴地蹦起来,手脚并用爬到熊有渔的头顶,欢呼道,“我就说吧!”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崔图南中了朗星河的术了。
上一刻还信心满满的武承嗣也呆住了,这打脸也打得太快了,崔师兄还没自己坚持的时间长呢!自己好歹是被雷电劈得七荤八素才被木鱼声的破了剑心的,可崔师兄这会儿还毫发无损呢,怎么就中招了?!
“重点是那枚香塔对不对?”陆筱青伸长脖子像胡之腾询问。作为音修,陆筱青对音律非常敏感,刚刚的木鱼音其实还差点意思,不至于这么容易让崔图南中招的,所以,关键不在“声”,而在“味”。
幻术的原理在五感迷惑,五感为形、声、闻、味、触,分别对应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在朗星河拿出小木鱼之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估计重施,以音破心。
谁知这不过是朗星河的虚晃一招,真正的杀招其实是那枚点燃的香塔,惑乱的是对手的嗅觉。
“哼哼~~~”朗星河得意哼唧两声,心中得意得飞起来,却不炫耀,并不回答陆筱青的疑问。
那枚香塔正是出自胡之腾之手,原材料则取自桃妖林。
在斗法大赛开赛前,苏玉安曾带小崽子们游历大荒以作训练。胡之腾因为嘴贱被苏玉安丢进一处桃林幻境,结果又因为嘴贱气得桃花妖直接将他丢出了残阵。
胡之腾酷爱种植,路过神秘诡谲的桃妖林焉有雁过不拔毛的道理,桃枝、桃叶、桃花搜刮了一大的堆回来。朗星河的那枚香塔正是用一截桃树根所炼制。
那桃妖林原本是一处上古战场遗迹,亡者之血与怨的浇灌下形成了蛊惑人心的桃妖林。以桃妖树根制成的香塔则有惑心、叩心的作用。
崔图南堤防着朗星河的音攻,却没防住那带着袅袅檀香夹杂的丝丝甘甜,这便中招了。
“我相信崔师兄一定可以挣脱的!”武承嗣嘴硬,心里却有些犯嘀咕——当初两族秘境探险,四大派联合行动,可最终回来的只有太阿宫和天机阁,万法门和天匠派的弟子则无一人归来。
可偏偏出了这样的大事,山门居然勒令所有人不许追问、不许谈论,众人不敢明说,心中却越发觉着这事情只能用细思极恐来形容。
陷入幻境的崔图南正如众人所猜测的那般因着在深渊海中的经历被朗星河钻了漏洞,元神被扰,道心不稳。被伙伴背刺的怒火与迷茫,为了活命不得不刀剑向内的痛苦与无助。
此时的崔图南只觉眼前渐渐模糊,一张张饱含怨念的脸铺天盖地而来,他们是那样的年轻稚嫩。曾几何时,自己将他们当做小弟弟们来爱护扶持。可是,怎么就走到那一步了呢?
一张张年轻俊秀的面孔因着怨恨而扭曲变形,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向着崔图南扑咬而来。
欠你的命,今日还了便是。崔图南这般想着,只觉头晕脑胀,胸口气血翻涌,突然眼前一团漆黑,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
观众席上的众人只见崔图南浑身溢散出一股血雾,然后吐出一口鲜血便直直倒地了。
观众席上的太阿宫的弟子们齐齐起身,焦急地向着比斗台看去。而胡之腾一行人已经欢呼雀跃提前开始庆祝了。
裁判正要上台检查情况,忽然天空一暗,乌云蔽日。
“唉,今天该是个大晴天的啊。”江普挠头,昨夜星子璀璨,无风无云,今日该是个好天气才对。怎突然乌云罩定,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不好!是雷劫!”有人惊呼,只见那乌云越挤越厚,直至浓墨一般的颜色。但那黑云只聚在比斗台的上空,观众席上方的天空依旧是明亮瓦蓝的一片。
众人哗然,谁也没想到崔图南竟然在比斗台上当众渡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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