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群鹅鹅鹅
寄空无法说明。
松城疫鬼的话仍在他的耳边徘徊:“你对你的神的信仰,并不诚!”
“……”
他不诚啊。
他如何诚?
在出家之前,他便流浪了四方,看遍了尸横遍野,与尸体边的秃鹫共眠,世道横行着恶鬼,他的过去只是无数人的缩影。
在出家之后,他似乎摆脱那种悲哀的生活,被师叔教导,拜在了师父门下,吃饱穿暖,丰衣足食。
他本是如此狂热地追随着佛祖,发誓要将世人救离苦海。
可想要拜佛得先出钱,佛不渡无缘之人。
而佛门中人若是无法为佛塑得金身,便无法得到佛的青睐。
他的心在无数张失望挣扎着哀嚎的脸下冰冷,在那与竹林共生的白骨里结冰。
佛在乎众生么?大概不在乎吧。
寄空痛恨自己泛滥的共情,所有东西都能成为他的执念,过去的生活,同门师友,哪怕是萍水相逢的旅人,他总是想四大皆空,可永远被世俗所缠绕。
可就是这样的他,最后却成为了佛的圣子……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让他成为圣子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让他这样的人受到偏爱到底有什么作用呢?
“你们该死……吗?”
寄空喃喃道。
“寄空法师……非常抱歉之前欺骗了你,但是也只是我们的无奈之举,我们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被突如其来的通缉,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非死不可。”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察觉到他的动摇,六味将睡着了的燕游抱起,从胸前的袋子里掏出了一根红绳,红绳之上坠着一颗圆润的舍利。
寄空定住了,那颗舍利他也曾经在如智师叔的身前看到过,过往的记忆一幕幕涌上,如智师叔,真的会将这东西给一个攻击他的外人么?
“我对于如智师叔的病感到很抱歉。”
“……”寄空彻底沉默下来,这个高大的和尚没有动作,哪怕被欺骗了,也没有愤怒。
他的全部心神,都在那个问题“他们该死吗?”,他能想出无数个荒谬绝伦的回答,可却没有一个能将自己,将佛祖说服的答案。
“为什么呢……”
他扭头离开,只是执着地喃喃自语。
望着寄空不再纠缠,转身离开的背影,章鱼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眉:“寄空法师,他没事吧?”
“……要疯了吧。”顾定邦沉默片刻,低声道。
沈余眯着眼睛看着寄空离开,心中缓缓浮现出某种不详的预感。
***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赌局,是麒麟王朝撕开自己的伤疤,疗愈的过程。
拥有崇高理想之人总是容易被外神注视,而后理想便会在注视之中不断扭曲,最后酿成恐怖的终局。
燕游对这一法则,不说知道的清清楚楚,也摸透了个七七八八,毕竟谁叫他从出生开始便一直与被迫扭曲之人为伍呢?
不仅因圣人和麒麟而死,也因圣人和麒麟而生。
是以,当他因为自己的天赋「叛逆的蠢材」,终于意识到那些视线逐渐朝他投来之际,他便开始了与外神抗争的历程。
在意识到注视的那一瞬间,燕游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这个吊儿郎当的人也会有被外神注视的那一天。
人总是说时光会改变自己的思维,人的每一个阶段都是不同的。
那外神的视线便是让受注目者的时光不断加速,让他们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的思想在自己的意志下被更改。
这一切都很艰难,那些扭曲如同无孔不入的水,借由麒麟遗落下来的记忆,那些东西几乎是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的行为与思想,他强硬地撑了许久许久,却不得不承认,哪怕在天赋的加持之下,早晚有一日,他会在外神的注视之下化为“理想”的伥鬼。
燕游可不想自己有一日变成了连自己都唾弃的存在。
哪怕是放血割肉,他也一定要将这恐怖的顽疾治愈。
既然先有舍,才能有得,那他便赌上“自己”,赌每一个“他”都值得“他”依靠!
“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醒啊……”六味抱着重得离谱的燕游,嘟囔道,怀中这家伙睡觉也不好好睡,居然像什么爱撒娇的猫一样往自己的怀里钻,真是过分,他们之间的体型匹配么?
“抱歉,章医师,陛下太累了。”沈余尴尬地站在一边摸了摸鼻尖。
顾定邦在一边怀疑人生:“不是……你真认识这位陛下啊?”不然他怎么窝六味怀里了?不熟悉的人也不会这么干吧?难道他们真认识?他当时真的没骗他?
年轻的帝王窝在医师的怀里,怎么都不愿意离开,搞得监天司都有些手足无措了,毕竟帝王的安危重于一切,医师身边可不止他们,还有医师畸形怪状的家人,监天司不得不警惕地盯住了他们。
这边监天司的动乱暂且不提,只说斗兽场外,书生收拾好那群叛贼,终于松了口气。
当时燕游说他想要钓鱼,将朝中各种心怀鬼胎之人尽数钓出,彻底打击朝堂之上的晦暗,还一片清白之际,书生就不是很同意,毕竟这家伙打算拿自己的梦游症当饵料,这哪能行,一个不小心真的改朝换代了怎么办。
书生这个师祖,不仅做到头了,活也活到头了!书生提心吊胆生怕燕游自己玩脱,直接和他大吵一架,结果燕游这狗皇帝,居然自己直接开始了计划。
书生当时发现的时候简直气笑了,这狗皇帝是当真不怕他倒戈啊?在书院力量登上朝堂的当下,那些逆贼也是付出了东西想要拉拢他的。
但书生能怎么办了,自己误交了坏徒孙只得认栽,毕竟他真的从没见过哪个人能够跟他这么投缘。
书生只能等在宫变的墙外,焦急地踱步。
事情一终结,书生就靠着徒弟的手小跑进了场地之中,但是,好消息是他不靠着自己糟糕的视力,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坏徒孙,坏消息却是,有两个。
书生无视那些乍一眼被他美貌所惑的监天司,迟疑地靠近:“这两个里面……”谁是他的坏徒孙啊?
六味拥住燕游不自觉地站起身,他一眼就看出了书生所想,然后他的坏心眼儿就忍不住起了,不禁道:“你猜猜呗!”
书生沉默片刻,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
时愿擦干净了自己的枪。
她如今在皇宫之中,监天司哪怕满怀对她的怀疑,但仍然将她妥帖地安置好了,这一天他们经历的足够多,身体之上满是疲惫,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
“砰砰——”
门口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
时愿一愣,她上前打开了门。
只见六味笑眯眯地站在了门口。
“你怎么来了?没陪着那中州皇帝?”
六味摇摇头:“他只是太累了睡着了,哪需要我站他旁边守着。”
时愿为他的嫌弃不由一笑。
但很快,她的笑容一僵。
“愿姐,你要离开了吗?”
时愿顿住,她攥住了手中的长棍:“……是啊。”
她勉强提起了洒脱的笑容:“你们没事了!我也该重新继续我的旅途了!”
“不考虑留下来吗?”六味轻声道。
“不了,我停留的……”时愿嗓音一噎,她的面容之上,又一只眼睛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她的肌肉抽动,猛然抠上了那颗眼珠,大力挤压。
房间内回荡着她急促的喘息,眼球被抠弄而出。
只有脸上的红痕象征着眼睛曾经的出现。
“是因为那些眼睛吗?”
时愿沉默许久,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
枪被横在桌案之上,被六味小心翼翼地摸索。
时愿的目光逐渐遥远,似乎透过无数光阴,回看了过去:“我活了很久,很久。”
“我从出生起便是孤独的一个人,身边只有这把枪陪伴,我不明白我为何不会死去,也从不会容颜衰老,只是在世间徘徊。”
“那些眼睛总是会出现在我的身上,每一次在我使用过那把枪之后,每一次在我心神摇动之际,每一次在我无所防备之时,它们都会出现,如同难以摆脱的诅咒。”
原来是这样啊。
六味在心中想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曾算得上是跨越过时间之人,他拥有四姐的记忆,自然曾经见过过万万年前,天未曾异变之时,偶尔也能从四姐那漫长的记忆之中看见东洲的演变,最后“活”到了如今。
他们之间竟有不少相似之处,只是时愿的人生会更加孤独与彷徨,让人难以想象那恐怖的光阴之下,她是如何能够维持作为人的,清醒的意志。
六味摸了摸时愿手中的枪,歪头道:“这把枪,我见过。”
时愿:“……真是个骗子啊,这你才活了多久。”
六味笑了笑。
他在说谎吗?或许在说吧,他在四姐的记忆之中,她见过万万年前的修士曾手持这种武器,如同枪炮一般,但这是万万年以前,天还未活,世界还未被外神入侵之时。
时愿难不成真的是来自那个时代?这就有意思了呀,旧时代的末裔吗?
“好,就当我在说谎喽,那这位大前辈,为何非要离开呢?我们可就需要您这种级别的人物。”六味道。
时愿摸了摸脸颊上留下来的痕迹,轻哧一声,而后久久不语,似乎正在思考点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思考,只是在发呆。
六味眼珠转了转,抱着手臂换了个姿势,突然以一种轻快的语气打破了沉默,他笑嘻嘻道:“大前辈,我好像发现了一件很厉害的事情,一件你从没有发现过的事情。”
时愿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此刻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你有没有发现,在你孤独的旅程之中,有一些东西一直陪伴着你。”
时愿缓缓挑眉,被调动起了兴趣,她摸了摸自己的枪:“这个?”
“不止,陪伴的你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六味神秘道。
时愿这下是当真有些茫然,思索了起来,犹豫地拿出了钱币。
六味摇摇头。
时愿反复尝试,却始终得不到肯定的回答,终于有些恼了:“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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