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群鹅鹅鹅
六味的确又说了谎,他是个骗子不是吗?所以他总在说谎。
那句一开始就将清梦认出来的话,其实是假的,是谎言。
六味真正确认“时愿”是假的那一刻,要比第一次见的时候晚的多,是在接下来不断的相处之中,一点一点地试探出来的。
第一面见到扮演着时愿的清梦时,六味的第一反应只有欣喜。
他在欣喜什么呢?是在欣喜失去联系的人平平安安?还是在欣喜……这跨越千千万万年的重逢呢?
他也不明白,也不知道,他只是欣喜而已。
因为六味的灵魂,就先于大脑信任了她,对她的出现,无比欢欣雀跃。
“既是七,又是零……”
六味茫然地重复着清梦说过的话,不甚明晰其中的含义。
六味不傻……
不,倒不如说,所有的“自己”,每一个“自己”都不傻,在无数次生命的循环,无数次命运的轮回之中,伴随着对世界探索的无限精进,他对世界的认知便在不断清晰,明白了诡异的来源,明白模拟器存在的意义,明白了许多许多。
他以为自己知道的已经足够,足够多了,但没想到,他知道的仍然不够。
“……即是开始,亦是结束么?”
六味与每一个自己都是那么的心照不宣,他们模拟的人生大部分有着安排的痕迹,一切的一切,皆是为了众生的拯救,这实在是一个太过宏大的理想,所以无数的个“自己”都倒伏在前进的道路上,成为尸骨化作的阶梯,朝着前路一步一步铺陈。
每一个“自己”,都永远在引领下一个“自己”向前!
清梦的脚步是如此的轻快,她亲昵地凑身上前,眨了眨眼:“怎么,怎么这么惊讶?”
“吓到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快活。
六味微微皱眉:“守墓人……是什么意思?”
“守墓人……当然是字面的意思啦。”清梦笑嘻嘻道:“你应该好奇过吧,倒不如说,我就应该好奇,那个一手能将天遮住的诡异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顿了顿:“准确来说,不是一手,不是一个,而是……很多,很多,很多,多到数也数不清,多到如同天上的星星挂在了那里。”
清梦沉默良久,似乎正在试图组织自己的言语:“你知道,在遥远的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吗?”
“那个足够遥远,远到仙是逍遥的,远到诡异仍未在世间横行,那个时代,是无数的奇迹,是科技与思想交融发展的顶端,那个遥远的过去,那个我们曾经出发的地方。”
清梦月牙般的双眼里是流淌着的哀伤与思念:“是‘我’出生,生长,又宁愿为之死去的地方。”
六味一愣。
有一个疑问,他想过,每一个“自己”也或许想过,“自己”只是一个突兀穿越的幸运儿,一个莫名其妙的旁观者,究竟是为何“自己”会出现在这场跨越了千千万万年的谋局之中?
为什么他被安排了,却并不为此生气,也不为此愤怒,甚至真的愿意,耗费无数光阴,死去活来无数次,去试图拯救这个破碎的世界?
他以为是那些愿意收留初始每一次都是孤儿开局的他的好心人,他以为是那些挣扎在痛苦边缘的诡怪们和人类,他以为是那些无数个想要拯救世界,却被扭曲了心神的救世者。
世界虽然是不同的,可人性的辉光却总是一模一样,虽然稀缺,却足够闪耀,能够照亮黑暗。
他行走在这条崎岖的路途之上,他以为自己愿意进行下去,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有大爱的好人,但这种性格与品质总不会一直坚固如初,就像这一世的自己,不就是个口蜜腹剑的骗子吗?
所以,他偶尔也会为这个世界的未来担忧,就连他这样的好人,某些时候也会满腹戾气,不断转世之下,早晚会出现一个恐怖的“自己”想要毁灭世界的。
到时候,这个世界,该怎么办呢?
结果除了这根可以粗,亦可以细的链条之外,还有更加坚固的一条。
这里曾经是他的家乡吗?是外神入侵之后开启的新时代?
难怪过去的文字他会认识,难怪他也愿意为了这里出一份力。
一个人想拯救自己的家,又需要什么理由?
清梦看见另一个“自己”高兴地笑了起来,哪怕是“自己”偶尔也是无法理解“自己”的,她好奇地看过去:“笑什么呢?有哪里很好笑吗?”
“哈哈哈……”六味捧腹,闻言擦干了自己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没有什么,想到了一个冷笑话。”
六味只得到了另一个“自己”看精神病的眼神。
清梦撇了撇嘴:“继续听我说。”
六味洗耳恭听。
“如果按照现在时代的目光去看,过去的我们,如何算不得仙神呢,能够一日千里,万里飞书。”
清梦不禁面露遗憾:“只可惜仙神的时代注定需要远去,在鬣狗入侵之后。”
“在不间断的污染下,世间万物都有了自己的缘法,花,鸟,虫,兽,甚至是每一个细胞都曾活了过来,有了诡异的生命力。”
“曾经?“六味咀嚼着这个词,微微失神,他重新看向对面的人:“你还没有对我解释,守墓人的意思。”
清梦歪头笑了笑:“就是字面意思。”
她又上前一步,抓住了六味的手。
“这个世界曾经毁灭过,一切都湮没于恐怖之中,最后在万‘神’的心血下重塑。”
六味重复道:“万‘神’的心血下……重塑?”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知道盘古塑造天地的故事,在祂死后,气成风云,声化雷霆,四肢演为东南西北……”
“你的意思是……”六味瞳孔一缩,只见对面的“自己”向外倒去,他不仅反握住她的手。
“所以,祂们的身躯化作大地与高山,祂们的血肉流作大江大河,祂们的皮肤遮盖住裸露的世界,祂们的发丝勾连成草木,最后祂们的眼睛成为了太阳与月亮,日升而月落。”
“可世界这么大,世界也这么小,无数死去的神,还遗留下了无数的骸骨无处安放,还有更多的,无处安放之物,带着祂们仅存的一切悬挂于高天之上……”
“等——”
六味被清梦猛然拽了出去。
天像一个巨大的罩子倒扣而下,罩子上残存着数不胜数的黑色瘀痕,斑驳得如同濒死的斑马。
一种剧烈的眩晕伴随着强烈的呕吐感迅速侵袭了六味的大脑,世界的一切都在那一刻不断地旋转。
另一个“自己”的身影正如同模糊的相片,在运行的轨迹里卡顿。
六味一时间甚至无法思考,天上悬挂的,除了太阳和月亮到底还有什么东西。
那些黑色的瘀痕在六味的眼中如同海绵一样泡涨,黑色如同蔓延开来的水滴侵染了整个天空,而后黑色之中又猛然漫出了些许扭曲的白。
六味耳边似乎听见了一声哀嚎,似乎有谁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
【——】
【——】
他突然反应过来了那些东西到底是何模样!
是眼睛啊,天上出了太阳和月亮,还有数不胜数的,如同星子般的眼睛啊!
祂们的瞳孔里映照出了无数个身影,无数讯息却在顷刻之间塞入六味的大脑,他看见了无数个人,看见了无数个人的模样,有已经死去的涅槃佛,有仍然活着的蛊女,也有……
更甚者,还有“他”,伏案的燕游,教学中的书生……
最后,在那无数双苍蝇复眼一般的镜像里,六味终于与自己相对而视!
眼睛里的他,诧异地微微张开唇,作出了惊讶之貌,而后,缓缓朝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那是他吗?
是他吧……
这真的是他吗?
“……呵,我忘了你不能看了。”
一双手探了过来,捂住了六味的双眸,六味浑身一震,瞪大双眼,抓住了那双手。
那双手残留着些许冷,摸上去带着凹凸不平的裂纹。
“我只是,等了很久,实在有点遗忘了现在的你们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们了……”
六味模糊的思绪逐渐清晰,那种大脑仿佛要涨破的痛苦也在那抹飘渺如梦的冷意下渐渐消弭。
“祂们也是一样,祂们也只是忘了,只是在漫长的孤独之中,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们……也只是想要,看一看你们而已。”
六味的大脑骤然轰鸣,一切奔涌的情感如同被冲破了堤的洪水,彻底将他的大脑淹没。
他是个聪明人。
可恨他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总是容易想一些有的,没的。
这个世界需要先付出才能得到。
一切都是如此,所以过去的“神”付出了血肉重塑世界,剥下了皮囊成为世界的表皮,于是,这个世界的底色就变成了先付出才能得到。
这个世界上每一个意图拯救众生之人总是被外神所觊觎注视,然后在怎么也无法摆脱的梦魇里心神扭曲。
正如同圣人,亦如麒麟,再如蛊女,还如……他。
是啊,他也一直在被注视着。
被那些为了存续而死的“神”留下的眼睛所注视着,祂们是那样殷切地寻找着自己的“继任者”,祂们是那样恳切地注视着“继任者”的成长与扭曲。
祂们会疑惑吗?会疑惑为何那些受到注视之人总是会行差踏错,让一切坠落?
祂们会痛苦吗?会痛苦无数希望被淹没在绝望的洪流之中?
“……”六味颤抖着嘴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感到了难以抑制的悲伤与痛苦,如同罡风一般割裂他的躯干,这是何等悲哀的事实。
那些眼睛是那样地注视着他们,如此得全神贯注,带着亘久弥长的思念与希冀,
啊,原来这才是“天诡”的真相。
啊,原来这才是“世界”的真相。
是那无数无处安放飘荡的骸骨,是那孤独者看守的连绵万里的停尸场,是那尸骸之上残留下的痛苦与希望……
是那无数颗关切的眼睛!
耳边只剩下了另一个“自己”低哑的嗓音。
“我们一直等待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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