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夕伊年
同一时刻,空间内的分析仍在继续。
有了之前那些思考的铺垫,温星河觉得自己对形势的判断比从前清晰了许多,她不再是只由本能驱动的战斗机器,而是一个学会了分析判断并展望未来的独立人格。
她站到了距离外界最近的那个透明凸起位置,通过这层透镜一样的屏障,外界的一切都会汇集到她的眼中,一览无遗。
“第二波属于公牛的攻击退却了,”她的手指轻轻抵住下巴,形成一种深度思考的状态,话语并不通过大脑的加工,而是由潜意识直接变幻而来,“但这一切绝不会就此结束。”
她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将视野的中心从温星火转向了距她更远一些的秦光霁,后者原本正要侧过身说些什么,但下一刻他便忽地惊跳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
温星河的视线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发现是刚从楼房的阴影里踏出的路云晓——由于少年自带的隐身buff,他们都还没有习惯他这种忽闪忽现一样的行动方式,总是会被突然出现的路云晓吓上几次。
温星河的脸上浮现出短暂的笑意,但这份属于平和的情绪很快被再度滑入深思的大脑抹去:“不论是鸭子还是公牛,或者说不论是弓箭手还是攻城锤,它们都只是组成一场战争的一小部分,它们不会成为战争的主力,只会是大规模攻击的前序。”
不论是古代攻城战,还是如今的网络战役,都有一个共同点:参与的人数众多,而这群参战者中的绝大部分都并非像鸭子和公牛那样的精锐。他们或许是手持钝剑的兵卒,或许是骑着劣等马的小兵,甚至可能丢失了自己的兵器,只靠一身血肉一路冲锋。
可这并不意味着那群乌合之众就是脆弱的。恰恰相反,当战争度过序曲,正式拉开帷幕时,它们才是整片战场的中心。是它们造就了绝大部分的毁坏,是它们引发了最后的崩溃,也是它们站在败者的尸身上纵情欢呼。
这也正是温星火和路云晓出去援助的原因:单凭秦光霁一人,他或许可以击退一波、两拨、三波的攻击,但他们无法预料敌人的究竟会有多少,就无法保证任务顺利完成。
哪怕是三头六臂的哪吒也难以抵挡人海攻势,届时,不仅秦光霁本人的安危悬于一线,留在里面的三人也会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想到这儿,温星河的手突然加大了几分力度,下巴上的皮肤也被这股力度捏得泛白:“希望我老弟能及时稳住他们的血线……”毕竟,这队里大多是不要命的疯子,秦光霁更是其中翘楚,万一此人真豁出去了,可不是温星火现在的治疗技能可以拽回来的。
温星河如此担忧着,视线飘然地滑过透镜的一角,随即陡然停顿,发出了一声惊叫:“它们出现了!”
温星河伸出了手指,用力地戳在透明屏障上,同时扭头,目光投向越关山的同时,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极度紧张。
她本是想从一贯冷静的越关山那儿汲取一些安定的氛围的,可这一次,当她看清越关山仿佛未变的脸时,却从中读出了一些隐蔽的心慌。
那是完全超出想象的规模,不仅超出了温星河的预料,更脱离了越关山的估计。
那几乎是一片汪洋——棕色和灰褐色共同组成的浪涛。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是无数根滚动的原木,也是这场网络战争的主力。
乌合之众的键盘。
————————————
在攻击真正到来之前,秦光霁曾经想象过那会是一幅怎样的景象。或许他会见到无数根原木滚过大地,在咕噜噜的轰鸣里碾压一切,或许他会见到原木们竖直蹦跳着走近,带来一场能击碎万物的震荡。
但是这些都没有发生。
当异样的声音从世界的各个方向涌来,当面前的冰淇淋群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当一阵棕灰色的尘埃从视野的边缘诞生,秦光霁脸上的诧异也终于难以掩盖了。
他看到了这个抽象世界里最具象的物体。它们仿佛并不来自网络世界,而是被一把数据的刀从现实世界里生生剜下,被一双双无形的手揉成一律的长条,再被淋上一层厚厚的巧克力外壳,最终成为了如今的模样。
那不是原木,它们是伪装成原木的容器,是收纳利刃的刀鞘,它们不是滚动也不是蹦跳,而是完全在地上平移。
在它们的中央,在每个看似厚重实则透亮的内心里,储存着它们存在的唯一意义——文字。
大片大片的文字从远处飞速挪移而来,这让秦光霁不禁联想起了一个现实世界里的存在:弹幕。
在某个以弹幕闻名的网站里,有许多视频上都覆盖着厚厚一层弹幕,将弹幕完全打开时,就像是往蚁窝里丢了一块蜜糖一样,密密麻麻的文字会将视频的画面完全覆盖。
但那远不及如今震撼。
当那些乌压压的弹幕脱离了液晶屏幕,发出的光直接落在视网膜上时,秦光霁才终于感受到了属于文字的压迫感。
那是文字堆砌而成的山!
移动的文字山几乎遮蔽了天日,网络世界里的炫彩洒在它们的外壳上,却完全无法照亮它们,光彩被棕与灰完全吸收,令这片空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黯淡时刻。
它们移动的速度很快,仿佛只是一个眨眼,周围的普通冰淇淋便都消失不见了。仿佛又只是一个眨眼,文字的脚步已来到他们的身前。
秦光霁仰起头,第一次看清了文字的含义。
那是谩骂、诋毁、污蔑、诅咒。
是群体恶意的聚集,是网络那头所有的盲目、蒙昧、虚伪、恶毒诉诸冲动的文字,共同组成了这座山峰。
它们低智,它们混乱,它们毒辣,它们没有逻辑,它们毫无底线,在那些文字里,秦光霁仿佛看见了整个人类社会的阴暗面。
它们说:[染发的女人都是站街的]
它们说:[这一看就是个不三不四的女人]
它们说:[这种人怎么为人师表?]
它们说:[你活该被骂]
它们说:[还保研?怕不是睡出来的]
它们说:[拿亲人炒作,真是太贱了]
它们说:[祝你家人早日升天]
它们说:[有种你就起诉我]
它们说:[这就是个贱货]
它们说:[你发到网上就是上赶着被骂]
……
这些文字被封装在圆柱形的树干里,或大或小,或长或短,或黑或白,但在秦光霁看来,它们都是一样的,是被无知无耻包裹着的肮脏。
然而,这些只是浮在山峰最外层的极小一部分的文字。随着时间的推移,仍不断有新的文字从上面浮现,不断地覆盖,不断地更替。这山峰正是在这种群体言论的轮转中不停向前的。
组成山峰的绝大部分都是跟风的重复字句,就像是每一场战争的主力,都是无法独立思考的乌合之众。
但是,这些乌合之众提供了一种气势,一种使人生畏生惧的威压,没有一个普通人能逃出这种由心底升起的恐惧。
秦光霁不能,温星火不能,曾经那个孤立无援的女孩更不能。
但他们不会退缩。
秦光霁抬起手臂,将工兵铲扛在肩头。
他不再看那些毫无意义的文字了。他将自己的目光投向身侧,一簇火苗正在跳动,温暖的光芒无法驱散山峰的森然,却给山脚下微渺的人儿营造了一片明亮,仿佛漆黑的海洋里的一艘孤舟。
“准备好了吗?”他问道。
他的眼里倒映着那火光,可火光只是他瞳孔中极小的一部分,那大片的瞳仁都倒映着同一件事物——那座文字的山。
可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山脚之下,就在这文字的黑海之滨,又有两簇火苗幽然亮起了。
“当然。”温星火和路云晓一齐举起了那在文字山面前如火柴般渺小的木棍,虽微弱,却已是这里最明亮的光了。
三人迎着飒飒寒风,步步向前。
甜腻的香气包围了他们,凛冽的冷气吹拂着他们。
他们用微小的身躯直面强敌。
第169章 坏蛋冰淇淋(14)
原木们移动时发出的轰隆声使人联想到重型卡车,而它们移动的方式则令人想到压路机。可同为人类的造物,冰冷的机器们建造着文明与发展,来源于人类本身的语言却在网络世界里展现着最原始的丑陋。
这不免有些讽刺。
但此刻的三位玩家已无暇思考人性了。在现实面前,只有战胜看似不可能战胜的高峰之后,他们才有资格批判。
火光依旧在燃烧,遮天蔽日的棕色阴影里,那三点微光比萤火虫更加渺小。
当那座原木的山完全占据了视野时,战争从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开启。
哗啦!
与那碎裂声一齐出现的是泼洒的水光。那透明的液体在火光的照耀下变得如水晶般明亮,它们一滴滴地跃起,又一滴滴地坠下,在惯性的作用下尽数落在高山的中部。
哗啦!
哗啦!
哗啦!
有更多的玻璃瓶一个个从三个玩家的手中脱离,在高山的不同位置纷然破碎,不停坠落的玻璃成了一阵剔透的雨,落在地上时,那三颗火苗也在它们带起的微风下抖动起来,仿佛是将水滴变作音符,奏响了一曲轻快的乐章。
气温降低了许多,玻璃瓶中的水大多都被冻结在了原木厚厚的冰巧克力外壳上,给这座山脉罩上了一层冰样的外壳。但对于这山来说,三人的举动不过是给它挠了个痒痒,任凭劈里啪啦的声响在表面炸开,它的移动也没有丝毫减慢。
在最后一瓶液体也冻结时,最前排的文字已经向站在最前面的秦光霁送出了它充满恶意的波动。
一条文字钻出外壳,一声狞笑钻入耳膜,原木外壳消失的同时,咒骂涌入脑海。
那低劣的□□羞辱不会给秦光霁造成任何的心灵创伤,却使得他的精神陡然一颤:这些原木其实并非完全的物理攻击,它们的目的并非野蛮冲撞,而是要钻入内部,钻入人的内心!
第一条咒骂很快消失了,就在第二根原木即将滚落到秦光霁的脚边时,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紧握着那个小小的防风打火机,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晃动或熄灭的火苗在他的身侧滑过四分之一的圆弧,小小的火舌舔舐着前方冰凉。
忽然,一切都明亮了起来!
那小小的火光从秦光霁的手中走出,仿佛一滴墨汁落入水池,骤然扩散。
属于火焰的温度瞬时蔓延开来,它贪婪地攀爬着,肆意地燃烧着。它不再是那簇可怜的小火苗了,它的面积在眨眼间放大数十倍,它的热烈在顷刻间激烈的数十倍。
火舌很快蔓延到了山腰,上窜的火焰先融化了那层透明的冰壳,当液体滴滴坠入火中时,火焰并没有熄灭,而是越加猛烈!
火焰覆盖了半座山峰,但或许是离那冷彻的天空太近,火焰几番登顶未果,很快不再上移。
温星火和路云晓正是在这时相互对视。
他们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微型火把,火把的尾端与玻璃瓶相连,像是一个□□。
他们瞄准了那山的顶峰,奋力地将手里的瓶子甩开——
啪!啪!
两个瓶子同时落在山顶,四处溅落的液体打湿了火把的尾巴,却在接触火焰的一瞬间化作一条腾跃的火龙!
火龙飞落山巅,头尾与下方的火焰相连成片,整座山都彻底被包裹在火焰的外衣之下。
有棕色的烟直直地向上空飘去,烈焰为巧克力增添了独特的风味,四处弥漫的甜香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不,那不仅仅是巧克力的气味。
燥热的风扑上面庞,近在咫尺的火焰如同有了灵智,在主人面前克制地缩回张扬的手臂,只送来了造就它如今辉煌的气息——那是一股刺鼻的味道。
那玻璃瓶里的根本不是水,是酒精,可燃的酒精!
周围的温度仍在升高,围观的冰淇淋们早已逃离了这片地狱般的地方,秦光霁三人却并没有离开。
他们架起了隔热的护盾,偶有巧克力液滴飞溅出来,在护盾上重新凝结,仿佛一场永无终结的循环。
上一篇:喵?
下一篇:我拍的带货视频居然都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