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夕伊年
但它仍旧平平无奇,没有经过游戏内任何黑科技的加工,只在商城生活区里占据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被秦光霁随意买下,因为发现摆在哪里都不太合适,于是很快便被遗忘。
直到现在——这面在背包的格子间里吃了好久的灰的镜子,在这个比仓库更黑暗更灼热的隧洞里,发挥了令所有人都不曾料到的作用。
它阻挡焦尸、熄灭火焰,任何曾经令玩家极度头疼的敌人到了这普普通通的镜子面前都变得如此软弱、如此失常。
没有了空间概念的地方,无意义的时间流动得比风沙更快,唯有那面寻常到给人以割裂感的镜子忠诚地记录下一分一秒的转动。
镜面的光无法抵挡的地方,火焰再次燃烧,分裂仍在继续,焦尸们的退缩则更进一步。
焦臭味正在远离,火焰正在远离。镜面明亮的脸上,一切的凌乱和扭曲都因光线的反射而无所遁形,不论任何人将目光投注,都能目睹扒皮抽筋式的脆弱。
想方设法寻找着尖刺空间出路的温星河偶然瞥见了焦尸们的惨状,在震惊和疑惑的驱使下问道:“为什么?”
秦光霁没有一次回望,只是一心追逐路云晓的方向。
片刻,他抬头仰望,将目光锁定在某个角落,回答道:“因为这不仅仅是玩家的噩梦。”
第203章 阿sue系列(14)
尽管焦尸的威胁已经解除,秦光霁也从指南针的指引中得知了路云晓的位置,但想要到达头顶黑暗中的隐藏空间仍然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空间里的尖刺似乎与火焰同源,只是并不带有直抵灵魂的灼烧感。触碰到它时,感觉像是一团火焰沿着尖刺传到了体内,在身体里生根发芽,长出更多的小簇火焰,使得那处肢体无法动弹。
大家不得不付出自己全部的细心,竭力按捺狭窄空间带来的幽闭感和久不能破局的焦虑,用尽耐心寻找出路。
秦光霁觉得他们像是被关进了中世纪西方的恐怖刑具里,甚至比那还要恐怖,因为精神上的折磨更加难以忍受。
路云晓的声音已经彻底消失了,宛若乌云密布的天空中昙花一现的彩虹。
眼前世界充满了尖锐的敌意,又在某个瞬间透露出与表象不符的犹豫。
密密麻麻的尖刺将几人驱赶到空间的中央,却并不更近一步,哪怕以它的威力,完全再可以伸长一尺,把这些企图颠覆世界的玩家彻底钉死。
秦光霁往前走了一步,鼻尖几乎要碰到某根底端相对独立的粗壮黑刺的尖端。
他端详着这根顶端收缩得比针尖更细的刺,看见它的顶端正反射着微弱的光芒,好像为自己镀上了一层违和的锋芒。
目光注视的第三秒,这根黑刺开始晃动。它先是左右摇摆,如同战士挥舞武器般,表现出一种虚张声势的攻击性。
秦光霁并没有如它所愿将视线挪开,而是更加认真地注视它。过近的距离使得他的眼睛无法聚焦,但表面看来十分认真的眼眸显然给对方营造出了坚持的假象。
它停止了摆动,将角度重新摆正,开始下沉,似乎是要做一个向上冲刺的蓄力。
一个呼吸之后,它果然向上猛冲,尖端的光芒由黑转白,好似流光掠影,将周遭一切微缩进这小小一点,原封不动地写进自己的芥子里。
它的冲锋停顿了,停在即将刺进秦光霁眼睛的前一刻。
它就这样戛然而止,毫无征兆的举动令空气有了轻微的凝滞感。
秦光霁还是没有挪动,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不前进也不后退,只是嘴角的肌肉向后拉扯,似笑非笑。
黑刺似乎被他的举动吓住了,率先投降,往里收缩了些,又向右摆动了些,使自己的尖端不再暴露在秦光霁的目光中。
但秦光霁并没有就此罢休。他猛地向前,甚至稍稍抬起头,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更加危险脆弱的喉管直接对准尖刺。
眼看双方就要相撞,秦光霁蓦然伸出的手和逐渐倾斜的身躯及时挡住了尖刺的闪躲方向,将它逼到退无可退,只剩下扎进秦光霁的喉管和撞进其他尖刺中两种选择。
它选了后一种。
尖刺开始倒向右下方,那是唯一一个秦光霁无法顾及的方位,因为那里并非空白,而是无数根集中在一起的小刺。
它的速度比先前任何一次的虚张声势都要快,如飞蛾扑向篝火,流星坠入海洋,是无可阻挡的自我毁灭。
毁灭终究没有实现。
它的坠落被一道寒芒拦下,银白的亮光照出了它的模样,被狭长的镜面扭曲成蠢钝的圆形。
是工兵铲。
秦光霁终于挪动了一步,不再是试探性的威逼,而是真正的理解。
他回到了同伴们身边,确认尖刺已经回到最初的位置后才抬起下巴将工兵铲召回手中。
他眯起眼睛环顾四方,将目标锁定在一段颠倒破碎的楼梯残骸上,对温星火道:“试试使用治疗技能。”
“精神治疗。”越关山补充一句。
温星火自然是愣住了,反应了一会儿后,他才意识到秦光霁指的是什么。
他努力回顾他们一路走来所见的情形,脑中一点灵光忽然绽放,回应给秦越两人一个夹杂着恍然和骇然的眼神。
两个看破不说破的坏东西对仍在怀疑的温星火和懵懵懂懂的温星河展露出相似的微笑,以沉默给予肯定。
温星火没有再踌躇,他径直走到楼梯前,抬手释放出一个镶着金边的光团。
光团越放越大,等到离开手掌时已有皮球大小。仅看它与以往技能迥然不同的尺寸便可预见其中蕴含的治愈力。
光团看上去份量十足,但坠落时的轻微摆动撞破了它由光线构成的本质。它在众人的凝视中悠然飘荡,分毫不差地融进楼梯。
那一刻,光芒万丈。海量的光从楼梯的每一个崎岖断面中迸发出来,每一根尖刺的顶端都被这刺眼的光点燃,使这个压抑的空间在瞬时化作灿烂星海,而星海的中央是一团巨大的星云。
迅速绽放的光很快吞没了其他,如同一场微型的宇宙大爆炸,将众人的视野染上全然的亮色。
爆炸平息的那一刻,奇迹般的场景诞生了。
如宇宙毁灭之后重启的全新宇宙,一段崭新的楼梯取代了破碎,尖刺和扭曲不再是这个空间唯一的旋律。
几人相视一笑,皆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猜测被印证后的喜悦。
他们牵起手,一起迈上一尘不染的台阶。
一步、两步、三步……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高,越走越快。每当他们抵达一段楼梯的尽头,就会有更多的碎片携带着相同的光芒飞到他们的面前,组成一条长长的盘旋向上的阶梯。
已经不知走了多少步,阶梯仍未停下,好像是要径直接到天边,亲吻头顶仿佛无休无止的黑暗。
忽然,秦光霁的脑中响起了强烈的耳鸣。
他本能地皱起眉毛,捂住耳朵,随后飞速睁眼,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提起聆听的专注。
他听见了!
路云晓的声音已经变得如此清楚,就连每次敲地引发的震动都能被轻松捕捉。
他意识到,他们与路云晓之间只相隔一层薄薄的纸面了。
秦光霁又一次使用了指南针技能。这一次,指针毫不犹豫地指向了头顶。
不必再提示一句,温星火主动将治疗的光团送向上方。
久违的天光倾泻而下,将他们彻底包裹。
此刻,不再有黑暗,不再有尖刺,不再有阶梯,只剩下全然的解脱,仿佛置身于天然温泉,满怀氤氲。
当脚下重回坚实,奇幻的空间重新敞开。
他们看见了路云晓。
少年同样看见了他们。
他澄澈的眼睛里登时染上满满的喜悦,晶莹的泪珠闪烁着微光,如钻石般滚落下来。
他竭力克制住大哭的欲望,用手背抹去眼泪,向着他们奔跑。
他扑进了秦光霁的怀里,少年瘦弱的身躯撞上秦光霁并不结实的胸膛,好像被一颗鱼雷击中,登时便使他岔了气。
少年的喜悦立刻被慌乱冲散,他赶忙跳出来,愧疚地轻拍秦光霁的后背。
秦光霁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可没等他开口,便又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
少年越发歉疚,简直就要急得哭出声来。好好的重逢就这样成了一场闹剧。
终结闹剧的是越关山。她苦笑着把秦光霁拉走,自己代替他站到少年面前。
她用目光扫视少年的体表,在少年红肿的指节上停留——那是他持续叩击地面的标志。
她牵起少年的手,轻抚破了皮的伤口,轻声道:“抱歉,我们来晚了。”
……
黑白灰的世界亘古不变,宛若走进一个浩荡的循环,将玩家们的命运扭转成一个莫比乌斯环。
兜兜转转,仍在起点。
“这次还是要用老办法吗?”温星河甩动手中绿色匕首,偏头问秦光霁。
秦光霁凝视着脚下大地,染红了整个世界的血色浪潮历历在目,仿佛只要伸出手去,就能再次触碰到温热的血液。
他移开视线,眉毛轻轻颤动着,眼皮也在抖动。
他的手时而紧握时而放松,流溢的纠结持续了许久。
他始终拿不定主意,于是将决定权交给越关山。
沉默之下,越关山覆上温星河的手,轻轻按平她手中的匕首:“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云晓,”她忽然唤道,“还记得你是从哪个方位进入这里的吗?”
在毫无标记物的茫茫空间里寻找方向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好在脚下的黑色大地上还留着路云晓尝试脱逃时的痕迹。
他低头分辨了一会儿,抬起手斜斜地指向天边:“那儿。”
“好。”越关山点头,目光顺着那个方向延伸,脚下步伐不紧不慢地越过几人,站到最前方。
她一刻没有转头,甚至没有眨眼,只对尚且一无所知的路云晓说道:“一定要在通道打开的第一时间开启全体隐身。”
……
漫长的回声于耳畔消逝,率先落下的是滴滴鲜血。
纯白的天边出现了一个硕大的裂口,鲜血迅速充盈了两侧齐整的边缘,在狭长的角落里积蓄片刻,而后向外流淌,仿佛一只天眼流出了血泪。
越关山纯黑的眼眸成了最亮的明镜,幽深的漩涡沾染着天边的血色,从未变过的平静神色给人以诡异的非人感,更使直视双眼者产生极端的晕眩。
对视的一刹那,大地和天空同时震动,坚实不再,根根尖刺从地底生出,片片天空如玻璃碎裂,翩然而下。不同寻常的微鸣回荡得长久,好像极悠远处传来的恸哭。
那声音如此幽怨,极强的感染力令人不禁动容。
“就是现在!”越关山的喝声打破了一切朦胧的悲愁,象征隐身的灰雾和象征治愈的白金一齐诞生,迅速切断了周围的悲切。
当人为的屏障消散,世界重归平寂,只是天不再那样白,地不再那样黑,漫长的灰色不再那样沉闷,好像有一层朦胧的纱笼罩四野,模糊了一切。
在光与影的重新接洽中,再没有能留下活人气息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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