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夕伊年
九双腿的踏步整齐得宛若方阵,纷至沓来的人声渐趋同声,踏上高空,坠入云间,将Ella环绕。
不知是何时开始,那组成高高围墙的人群开始旋转,每一张面孔都变得模糊。
有光从他们的背后打来,为他们的身形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宛若圣光普照。
Ella早已没了先前的气定神闲,她姣好的面容扭曲起来,长长的皱纹从各个角落迸裂,粗糙的毛孔浮出表面。凹凸不平的肉瘤破坏了她平坦的脸颊,挤占了她的眼窝和嘴唇,使得整张脸变得如月球表面一般崎岖。
“不,不,不是这样的!”Ella紧紧抱住头,打理得当的长发好像一团钢丝横竖支着,白色自发根开始蔓延,很快染白了全部发丝。浓密的眉毛根根脱落,睫毛如秋日落叶般扑簌簌落下,再浓厚的妆容也成了一面虚张声势的薄纸,只等待最后一次的戳破。
她手上、脸上、身上的皮肤都泛起了诡异的青紫色,挺直的脊背弯曲下去,细直的双腿呈现一种高低不平的畸形。
她蹒跚着扑上人墙,然而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的双手弹开。她尖叫着跌倒在地,被泪水融化的眼妆随着泪水流成浑浊的汤,沿着脸上的沟沟壑壑滴下,被洁白的长裙接住,留下片片脏污。
她倒在地上,再无力站起,只得勉强支起手臂,使自己不像蠕虫那样狼狈。
她低着头,忽然笑了,粗粝的笑声比用指甲刮黑板更加刺耳:“是啊,是啊!”
她仰起头,无畏地直视着头顶如天神降下的审判般的光芒。失去了阴暗的保护,她的脸显得更加可怖,可她毫不闪躲,甚至没有眨一次眼,好像要用这刺破所有的光将自己的存在钉死。
“是啊,你们是玩家,”她的嗓音不再悦耳,如老妪般沙哑,“那么……我又是什么东西呢?”
“我是……”
“我是……”
“我什么都不是。”
她又开始笑了,笑声嘈杂难以忍受,若是细细聆听,却能听出一种悲凉。
滴滴答答的血珠从她的身上滚落,那是她的泪。
她的笑声漫长如四季,如人生,仿佛春花被冬风吹落,少年死于苍老。
她终于彻底倒下,瘦得只剩一层皮包裹骨头的双臂再无法提供任何支撑,每一次的扭转都会引来生锈齿轮摩擦般刺耳的声音。
她曾尝试竭力伸长胳臂,去抓住哪怕一片衣角。但她失败了。她无力阻挡任何事。
她平直地躺下,长裙的拖尾自然地散开,没有一丝褶皱,洁白不再,却仍旧闪耀。她仿佛躺在了银河之中。
天旋地转的人影仍然嵌在视野的边沿,万花筒般的混乱哪怕闭上眼睛也无法躲避。
她发出一声叹惋,长长的吐息里仿佛蕴藏着无限的情绪,又仿佛单调如空洞。
……
死一般的心境之外,人们无声地站着,站位散乱无形,与那层人墙没有半分相似。
“这样对她,是不是有些残忍了?”温星河小心翼翼地揪住越关山的袖口,轻声问道。
越关山的眼眸中倒映着的并非Ella苍老的人影,而是一个漆黑的漩涡。
听到温星河的问题,她陷入思索,踌躇片刻,终于闭上眼睛,回答道:“但这才是现实。”
“现实的确残酷,逃避也并不可耻。”秦光霁缓慢地伸出手,却在指尖与黑洞相触的前一刻收回。
黑洞的黯淡将他的表情吞没,也隐没了他话中的不忍,他沉默着,深吸一口气,将话语填充完整:“但不管她经历了什么,都不该把无辜者纳入自己的困境。”
熊熊烈火伴以滚滚浓烟,极富侵略性的温度自黑洞中央飞速升起,带着好像要吞噬一切的贪婪将黑洞取代。
滚圆的火球里,蜷曲的火舌舔舐一圈瘦长轮廓,像是一道鬼影。它的四肢随着火焰的噼啪挥舞,表面好似覆盖着一层漆黑的碳粉,每次抖动都能带来火焰更加热烈的燃烧。
它的动作与画中女孩无一,却比她多了几分激烈。像是在跳舞,也像是在挣扎。
火焰并未蔓延地太远,一层透明屏障阻隔了它与外界,使得其中的舞蹈充斥着一种带着镣铐的悲情。
它跳着、舞着、奔跑着,然而不论如何挣扎,它都无法走出这片火海。
终于,她停了下来。
火焰从她的胸膛穿过,带来的并非烧灼,而是更深的空洞。
空洞很快扩展,熄灭了周遭的火焰。
火焰彻底消失的那一刻,一扇传送门无声落地。
像浴火的人儿张开新生的怀抱,也像不甘的灵魂展露野心的一角。
踏入黑洞,早已习惯的晕眩伴随着弥散的黑雾,仿佛走进刚刚扑灭大火的废墟,死亡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涌来,窒息的烟尘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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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鸣、虫鸣,叮咚流水、青葱树林。
如同走进某处藏于深山的秘境,湿润的水汽填满了胸膛和毛孔,又是新一轮的洗涤。
这是第几次了?
秦光霁细细回想着,似乎每一次的灼烧之后,都会迎来一场荡涤的雨。
好像并非只为洗去身上的污浊,更是要用无穷无尽的循环冲走某些植根于心底的意念。
身后传来唰唰的破空声,紧随其后的是落地踩到水坑时飞起的水花。
秦光霁听见温星火倒吸一口冷气,大概是被溅了满身泥泞,薛定谔式的洁癖又发作了。
“这是哪儿?”不是任何一个队友的声音。
“更深层的世界,”越关山的声音有些远,大概是落在了人群的最后,“你们或许也来过,只是记忆被消除了。”
“是吗……”那声音拖长了沉思的尾音,而后转化成沮丧,“我不觉得我们能到这一步。”
她叹了口气:“如果没有你们,单凭我们的能力,别说到达这里,可能这辈子都没法离开这个副本吧。”
话音很快转化为钦佩和感谢:“是你们带来的那场大雨让我们醒了过来,也是你们的保护让我们不再被Ella控制。”
“我们从来见过拥有这么逆天的精神力的玩家!”
越关山的笑里带着些无奈:“话别说得太早了,这一切还没结束,我们的能力终究有限,未必能带着你们离开。”
瘦高女生还想再说些什么,秦光霁打断了她们的交谈:“你们觉不觉得……这周围有些不对劲?”
女生的神色迅速转为警惕,她收起和越关山攀谈时的外放的情绪,沉默着飞速扫视四周,断言道:“太安静了。”
“不只是静。”越关山蹲下身,手指抵在一个枯死的树桩上,闭上眼,精神力凝聚的波光萦绕在他的头顶,逐渐汇聚成一个眼睛的形状。。
“这里——有一股不属于我们的气息。”
第207章 阿sue系列(18)
树枝疯长,宽大的叶片层层叠叠地组成密不透风的树冠,封闭了头顶的细碎光芒。
光源消失,本该陷入黑暗的世界仍旧清晰可见。
是一只眼睛带来的明亮。
它脱胎于越关山的精神探知,然而那不过是一道残影,是无形之手拨动琴弦带起的微波。
真正的它,拥有比任何想象都庞大的身躯。
不,与其说是身躯,倒不如说是倒影,悬于天空的荷鲁斯之眼留下的余晖,是世界之外的全视之眼投下的阴翳。
它从未离开,它一直注视着他们,它看着他们跨越三区,看着他们追寻真相,看着他们走到这里。
它隐匿在世界的间隙里,作为一种被窥探的直觉存在。直到当下,终于露出真容。
在如此巨物面前,人,是多么渺小。
当巨眼的光辉投射到玩家们的脸上,他们甚至无法直视它,更不能看清它那满是光明的瞳孔中究竟写着些什么,只能透过薄薄的眼皮,看清它的轮廓。
一瞬的黑暗,象征着它的一次眨动,好像太阳消失般的黑暗顷刻笼罩,又在下一秒荡然无存。
脚下大地正在震动,树叶纷然坠落,在地上铺成一层一层绿意的地毯。
地震持续不断,大地龟裂,水土漏进地底,随之而来的并非新的坠落,而是冉冉升起的庞然大物。
哪怕以那只巨眼为背景,这倏然拔地而起的高塔也并不逊色。
这是一座古朴陈旧的塔楼,粗糙的石料构成了它的身躯,直筒筒地矗立着,周身毫无装饰。塔身没有窗,大风持久的侵袭在底部的石砖上留下道道刻痕,斑驳的苔藓写下了它所度过的孤独岁月。
将目光顺着攀援的藤本植物向上走,狭窄的屋檐蓦然收束,扎成一束高耸的尖顶。漆黑的塔尖同样朴素,巨眼的光从它的两侧擦过,只在极细的尖端凝起星光。
它令秦光霁回想起了S区火场背后的尖刺,只是比它们大上许多,也因着遥远,使人心中的危机感消退许多。
高塔的抬升只在片刻,几乎只是眨两次眼、吸一口气的时间,它便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它以巨眼的照耀为背景,以经久的岁月为身躯,向玩家们敞开。
透过敞开的双开木门,秦光霁看见了黑暗。
……
踏入高塔,阴森的风悄无声息地环绕脖颈,潮湿的雾轻抚皮肤,给人带来毛骨悚然的警惕。
塔内空间并不大,一米厚的外墙挤占了大部分的空间,剩余的位置只能堪堪容纳玩家们的行止。
大门自行关闭,黑暗并未降临,外界的风从看似密闭的石墙连接处灌进来,点点光斑环绕着人们,好似置身于星海之中。
头顶低矮,也没有楼梯,轻微的晃动后,秦光霁感觉到自己正在上升。
许多星光从眼前掠过,拉起长长的拖尾,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之下,又有新的光点将其取代。
终于,星光不再遮挡视野,上升停止,全新的空间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个昏暗的楼层,但温度很高。
咕嘟咕嘟的声音回荡,循声望去,能看见不远处的角落里整齐排列着三口吊起的大缸,每一口缸的下方都是一团火焰。
三根木棒在缸中自行搅动,从中散发的气味也被搅合成一团,变得极度复杂。
秦光霁尽力分辨着,但他的鼻子很快败下阵来,只勉强识别出了一种动物性的气味,好像儿时农村的鸡窝。
偌大的空间只有三团火焰的照亮,大片黑暗包裹着火焰,如黑色的海水轻吻金色的沙滩,模糊了边缘。
搅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偶有几滴液体蹦跳着探进玩家们的视野,秦光霁看清那是三种不同的颜色:白色、绿色、紫色。
突然,绿色缸中的木棍停止了搅拌,紧接着一道红色的光圆滑地鼓起,迅速覆盖了整个缸口,并向外伸展,好似一轮红日从海面升起,带着新一天的炽热。
红光最终凝聚成一个红色的光团,脱离了大缸和火焰,在四周打转。
经过玩家们面前时,光团似乎被这些闯入者吸引,冲着他们的方向飞来。
光团越来越近,干燥的灼热越来越浓,但它最终撞上了一层横在玩家面前,同时挡住了他们的透明屏障,被像皮球一样远远弹开,很快不再执着。
它环绕一圈,将周遭一一照亮——除却三口大缸,这里空无一物。它回到自己诞生的缸前,向上飘向头顶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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