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夕伊年
四个玩家因他的选择而躁动起来,但话还未脱口便被越关山和温星火联手拦下。
别出声。越关山直视对方眼睛,简单粗暴地用精神入侵吩咐道。
光团的闪烁彻底停顿了,不同色调的光时而涣散时而紧缩,好似内心的赫然和焦灼,始终没有声音响起。
秦光霁不再等候对方的回答,再次开口:“你会杀了我吗?”
“你敢杀了我吗?”
“你真的——敢杀人吗?”
一连串的质问下,是秦光霁的步步紧逼,是屏障的节节后退,是光团的频频闪烁。
屏障正在放大,光团却在缩小,如此轻易地展露了弱势,只因为几句语气不甚严厉的问话。
秦光霁没有停下脚步,每一步的前进都代表着对方的新一轮溃败。当屏障终于将光团包裹在内,众人的眼前炸开了一场由白、黑、黄三种颜色构成的烟花。
细碎的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坠落下去,三口大缸同时炸裂开来,已经蒸干了的粘稠液体邋遢地挂在底部的碎片上,没有流淌,只是静静地汇聚成一面污浊的镜子。
秦光霁走到镜面前,俯下身看着自己的面容被镜面照得模糊,声音里带着几分秋日残阳下的萧瑟:“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Ella姐?”
“还是……阿sue?”
秦光霁直起腰,嘴角的笑意夹杂着丝丝苦涩:“你先前问我究竟知道什么。我的确推测出了很多事情,比如你的爱好、你的经历。”
“只有一件事令我有些困惑:你的年龄。”
“你出生在九零年前后,当然比我更早,以生理年龄来看,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姐姐。但在你自己的内心,你的时间定格在了儿时那场大火里。从这个角度来看,我或许得叫你一声妹妹。”
“当然,不论你认为自己应该是多大岁数,都不能掩盖一个事实——你根本不敢杀人。”
镜面抖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说话,但立刻被秦光霁打断:“别急着反驳我,请听我说完。”
“你自诩主宰,声称自己能决定这世上所有人的命运,可其实你自己也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
“最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是在第一次进入黑白灰空间时。”
“对于世界来说,我们是极度危险的变动,本应该被立刻驱逐或是杀死。”秦光霁对着泛起涟漪镜面说道。
“因为副本任务的缺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处于盲目的探索阶段,对世界之外的窥探,也就是你的观察不甚了解。你完全可以在U区就动手,又或是在我们进入S区之前拦下我们。”
“可你并没有。你只是一直观察,最后给我们罗织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甚至连记忆都没有消除。”
“你或许对游戏副本的分级不大了解。从D到A,越是高级的副本,boss所能施展的力量和制造的困难就越大。”
“而这个世界——是最高的A+级副本。”
“可是,从我们遭遇的困境来看,尽管有一次次的空间穿梭,但破局的难度都不算太大。这显然不匹配如此高的副本定位。”
“这奇特的现象导向了一个结论:身为创世者的你,并没有完全施展自己的能力。”
镜面沉默着,先前的抖动带来的波纹已经完全消失,像是死水般平静。
“我仍然不知道你和系统达成了怎样的交易,也不知道你究竟想要玩家做些什么。”
“但我知道,这个副本一定是特殊的。”
“因为招来游戏的执念和导致执念的困境都来源于同一个人——创造了这个世界的你。”
“你既是任务发布者,也是副本最后的boss。”
“或许,这也是我们没有接到具体任务的原因。”秦光霁深深看着镜面,好像是要透过这片浑浊,看见隐藏在背后的那双眼睛。
“连你自己……也没有真正直面过自己的执念。”
第209章 阿sue系列(20)
如同一瓶被打破平衡的过冷水,凝结从液态镜面的中央蔓延开来。
冰花的伸展规律而绵长,完全封冻的冰面上不再有任何事物的倒影,只有冰冷的枝枝蔓蔓。
如果将变化赋予人形,秦光霁觉得应当是一瞬的心悸和漫长的恐惧。
对方在恐惧什么?是哪一句话导致了如此剧烈的反应?
秦光霁不想深究。
因为——还不到时候。
做任何事都讲究张弛有度,步步紧逼到此结束,该是给个甜枣的时候了。
退回人群的途中,秦光霁与向前迈步的越关山擦肩而过,目光短暂交汇时,他们的神色如一。
从灼热到严寒,只需一刹那的心境变换。当越关山来到秦光霁曾站立的位置,俯下身去凝视白茫茫的冰面时,扑面而来的寒意几乎要把她浑身的血液冻结。
好在这并不影响她的声带和大脑。
尽管对方的生理年龄比自己还大,越关山还是用上了自己做幼师时掌握的最最温柔的声线:“或许,不必如此紧绷。”
她蹲下身,向着冰面伸出手,轻柔的动作和满载和婉的眼睛像是在安慰一个哭泣的孩子。
极寒的冰面随着修长手指的接近而越发收敛,刺骨的寒意一点点消减,待到手指真正触碰到表面时,越关山便只能感受到在夏日里隔着包装触摸冰棍一样的冷意了。
如此温和的敌意令越关山眉眼的笑意越发浓稠。
“看,”她轻声说道,“其实你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
“你不愿意伤害我们,每次当我们意外受伤时,你的情绪都会产生相当的波动。”
“你害怕我们的存在,担心我们会彻底颠覆这个世界,这种恐惧成了你的盔甲,也成了你的敌意。”
“但在这种敌意之下,是你的挣扎。”
“你在和自己的恶意对抗,你不愿意被它控制,所以你的举动变得矛盾,你的思想也变得摇摆。”
“为此,你不惜伤害自己。”
“我们一路走来,那些阻挡我们的事物:火海、焦尸、牢笼……每一样都来源于你的精神。对于你来说,操控它们,意味着挑起你记忆里最痛苦的丝线。”
“从心理学上看,这种自虐行为往往是为了掩盖更大的痛苦。”
冰面猛地振动一下,单薄的边缘出现了轻微的碎裂,细小的冰块从中脱落,发出令人心惊的噼啪声。
越关山沉下眼眸,发现冰面上隐约有微光闪烁。
她看着镜中自己模糊不清的影子,短暂地合上眼,感受到从指尖传来的跳动,将真相披露:
“你不想迷失。”
“你不想变成这个世界的反派。”
“你拥有整个世界,但你想要的从来不是利用自己的权利毁掉什么。”
“你想要的是解脱,你想要跳出这个由你亲手打造的牢笼,想要回到真实世界。”
“正是这种渴望招来了游戏,也带来了我们。”
冰面的温度随越关山平缓的讲述升高。融化自边缘开始,缓慢地展开。
融化的三种颜色不再分明,而是彼此交融,汇聚成黯淡的灰。
冰面彻底融化的那一刻,越关山的手被轻轻弹开了。
有微弱的光从完全变为灰色的冰面上诞生,汲取着散落的液体逐渐膨胀。
从小小的光团,到完整的人形,只在一瞬。
黯淡的光消散得很快,白色纱裙和金色皇冠的衬托下,姣好的面容熠熠生辉。
大约只有十岁的女孩蹁跹落地,双脚站定时,所有的光芒都在她一人身上盛放,极致的美使人难以挪开双眼。
然而下一刻,出现在那张脸上的是极端违和的恨意。
“别用那种让人恶心的语气和我说话。”她愤然道。
她张开双臂,根根冰刺从地底长出,向上伸展片刻后纠结成一个巨大的牢笼。
她端坐在牢笼顶端的宝座上,睥睨脚下众人:“我从来不想离开。”
她勾起手指,一团火焰在指尖绽放,又随着手指的转动而飞速旋转,飞落在坚冰之上。冰没有融化,火没有熄灭,本不相容的二者奇迹般地共存,好似一只火红的蝴蝶栖息在蓝色的树枝上。
她打了个响指,更多的火花从冰刺上长出,宛若无数朵玫瑰的诞生,热烈中掺杂着糜烂。
“我是世界的主宰,”她声音高亢,不自然的尖锐破坏了面部的美感,显得偏激而扭曲,“我可以做到任何事,我热爱这个世界!”
“而你们——”她轻蔑地指着玩家们,“不过是些被游戏挟持的可怜虫,有什么资格怜悯我?”
恶意的笑如无数条虫子爬满了她的面孔,她收束五指,一切冰的造物顷刻消弭,大片雪花包裹着燃烧的火焰飘忽飞落。
火一样的雪飘落在她蓬松的白裙上,使白纱滴滴答答地融化,内里的丝绸面料紧贴着她的皮肤,染上了血一般的色泽。
她翩然落地,茫茫大雪龙卷一般将她包拢,遮盖了她的旋转。朦胧的雪很快被新的火焰取代,它们交融着凝成一捧烈焰,一把被她紧握着的燃烧着的长剑。
她头顶的皇冠不知何时变成了玫瑰花环,红色高跟鞋的每一步都能在地上留下一片灿烂星河。
她的身躯仍旧那样瘦小,可是盛放的气场使人不自觉地忽视了身体的稚嫩,油然而生的是对危险事物的敬畏。
她平举手臂,熊熊燃烧的刀尖吐出长长的火舌,炙烤着周围的水汽,使得气温再度回升。
她天真而残忍地眨着眼睛,声音里透出虚假的甜蜜,好像是一个孩子正在对着大人撒娇:“你们以为自己是谁?救世主吗?”
她的目光在秦光霁和越关山之间徘徊,哪怕世界之外的旁观者都能轻易看出那视线中蕴藏的愤怒:“你们自诩看透了我,用那些高高在上的话来劝说我,以为这样我就会乖乖放你们离开?”
他们没法回答她,因为目光中的愤恨已然化作实体的窒息,将他们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长刀猛然劈下,火焰噼啪作响,脚下大地片片破碎,无数簇火苗从裂缝中生长出高耸的枝叶,新的牢笼诞生了。
“做梦!”她大笑着,长刀从她的手中坠下,在空中散成无数只火的蝴蝶,翩跹飞往高空
她的目光陡然变成了极度的冷酷,好像从中蔓延出许多条来自极地的冰河:“不过,有一件事情你们说对了。”
她停顿了一刻,漫不经心地把玩自己长长的指甲,淡淡说着:“我先前的确没有发挥出自己真实的力量。”
“但现在,也该让你们这些蠹虫见识见识了。”
她的目光仍旧停留在自己的手上,轻轻朝着青葱般的指尖吹了一口气。
熊熊烈火在每一个玩家的身旁长成高高的火墙,低矮的天花板早已被无尽的黑暗取代,哪怕火焰也无法刺破。
浓烈的黑烟模糊了视野,晃动着的空气里,一切存在都被抹去,唯有火焰之外的小小身影格外清晰。
她放肆地笑着,踮起脚尖,在这些被她轻易困住了的人们身边毫无桎梏地跳着最优雅的舞蹈,好似一朵长在地狱的曼殊沙华,绽放着自己极致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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