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夕伊年
和玩家接触,探知外界的信息。
世界日新月异,二十年光阴弹指一挥,千禧年的一切只被梦境保留。所有人都在前进,只有她被困在其中,茫然无知。
她想要知道外界的一切,想要知道时光带来或带走了什么,想要知道她该如何修补世界,该如何留下,该如何出走。
这就是Ella存在的意义,也是她招来游戏注目的坚持。
所以,这个副本里没有任务,有的只是一个独自坚守了二十年的女孩的盼望和孤独。
第211章 阿sue系列(完)
事情本该如此。
世界本该如此。
那么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的抗争变成了扭曲的封闭?为什么她的补救变成了绝望的灾难?为什么她赋予了Ella探索的意义,却要在将其完全推翻,将她隐没在一个普通精神体的皮囊之下?
在这二十年的岁月中,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改变了什么?
那个在画框中跳舞的女孩不见了吗?
这个在火海里哭泣的女孩又是谁?
女孩、Ella、向导、火灾、燃烧、熄灭……她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太久了,精神的世界飘忽不定,哪怕最微小的一颗沙砾都能引发一场或多场庞大的危机。
或许,正是她的自救导致了这一切,或许从一开始,她就走错了方向。
玩家的到来如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它们冲上沙滩,带来清凉的海水,也带来源自大海的生命。它们泛起白色的泡沫,短暂地覆盖金黄的沙滩,将其染成深色。
他们很快又如潮水般褪去,无影无踪。
然而它们的存在并非了无痕迹,当海浪本体消失在无垠大海,它的冲刷给沙滩留下的是石头、贝壳、水草、垃圾。它们也带走了许多:沙石、泥泞、落叶、果实。
和玩家们的接触中,她学到了很多。她看见了世界日新月异,看见了时光飞速流逝,看到人们步履匆匆,看到她曾肯定的、否定的,都被岁月的笔触更改,变得面目全非。
她读到了自己的渺小和脆弱。通过Ella的眼睛,她本想改变自己,缝补自己,却发现单凭个人单薄的努力根本无法达到完全的拯救。
她的世界是建立在没有牢固根基的精神之上的,就像是把一栋摩天大厦搭在了一只蚂蚁的背上。总有一天,它会崩塌,会将组成它的一切,包括那只作为地基的蚂蚁一起压垮。
她曾经寻找出路,却发现其实从来就没有出路。她一直走在莫比乌斯环的纸面上,却从未想过只有撕掉它才是真正的解脱。
当她在对真实世界一角的窥探中得知这个答案时,无可避免的自我诋毁和自我封闭也就诞生了。
人总是不愿轻易相信自己做错了什么。
作为外来者,玩家们能从她的眼中读到深刻的自省,但对于过去十几年间的女孩来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才是她生命的主旋律。
她封锁了Ella的探知欲,只保留了她作为向导穿梭三区的功能。她也不再招揽高等级的副本,只接收浅显的任务。在这些任务里,不会有任何触及世界深层的内容,反而能够凸显表层的繁荣。
……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享受这种生活,一成不变的循环,偶然夹杂无关紧要的插曲。低等级的玩家们一茬一茬地来,一茬一茬地走,不怀疑什么,更不改变什么。
直到两个意外的诞生。
是的,如今站在女孩面前的两组玩家就是她眼中的意外。
在这场单方面的输出中,她终于返还了他们被夺走的记忆。
事实上,他们那时的举动比秦光霁几人要激进得多。
他们毫不克制地点出了这个世界的弊端——刻板的区域划分、简陋的五官组合、单一的社会形态和人物设定……每一点都是在对准女孩内心最无奈也最痛恨的角落。
在最初,与十几岁的同龄人相较时,她的世界或许能予人震撼,因为她的世界比远比他们的广阔,她的思想也远比他们的深刻。
可当岁月无情走过,当曾经和她同龄的伙伴走到壮年,当一茬茬年轻的玩家走进她老旧的世界,她发现自己早就落后了,且这种落后无法通过对玩家们的简单学习弥补。
她必须走出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推翻原有的设计,建立一个新的世界。
过去的记忆里,四位玩家从未放弃过劝说。
可是他们失败了。
他们的任务失败了。
就连他们自己,也被困在了这个漏洞百出的世界里。
有些讽刺的是,为了完成任务,或是为了达到拯救,玩家们把女孩的世界说得一无是处,仿佛他们再晚来一刻世界就会彻底毁灭。
可实际上,他们正是在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度过了相当漫长的岁月。
或许,女孩正是想用这种方式来为自己辩驳:看啊,我没有那么糟糕,我的世界也没有,我可以一直养着你们,也可以让世界一直运转,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
在这里,没有人关心外界的纪年,因而秦光霁并不知道这场“囚禁”究竟持续了多久。
或许是两年、三年,或许是八年、九年,或许更长,或许更短。
但秦光霁知道,自己,以及他的同伴们不能重蹈覆辙。
所以,虽然同样看出了世界的种种错漏,他和越关山也没有将其作为攻击女孩的手段一一道出。
因为真正阻挠她的,不是那些错处,而是她始终选择逃避的内心。
只有跳出牢笼,跳出逃避,才能看清她的痛苦,看清这二十年来她究竟被困在了怎样的境遇里。
Ella,就是这样一个跳板。
秦光霁不愿意将自己的行为定义为“拯救”。她的人生只属于自己,玩家们只是匆匆过客,没有资格评判她的选择。
他们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想拨开遮蔽她数年的云雾,让她发现——其实自己早就找到了解脱的道路。
是的,这条路就在Ella的身上,在她很久以前就否定了的自救上。
她说自己不相信未来,因此无法想象自己未来的模样,可她赋予了Ella自己的五官,如果没有那场火灾,这将会是她的样子。
她说自己不想出走,可她给了Ella向导的位置,给了她和玩家接触的权力,更给了她活泼的性格,给了她自己梦想的职业和曾经的爱好。
她说自己对世界没有感情,可以随手毁灭它,可是当提及Ella,她便轻易卸下了自己所有的伪装。
其实Ella就是她对自己的期许。不管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管她封闭了自己多久,在她的心里,这份期待一直都没有改变。
所以,为什么不去追呢?
为什么……不把期望变成现实呢?
火灾摧毁了她的容貌,带来了终身残疾,之后的治疗花光了家庭的积蓄,带来了贫穷和分离。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头脑仍然灵活,她的思想依旧清晰。她在自己的世界里设计出了那么多美好的、原始的、冷酷的事物,那全都源自她绝佳的想象力和创作力。
她可以做到任何普通人能做到的事,甚至比他们更好!
……
火海已经熄灭了,世界重归宁静,只有淙淙流水将他们环绕。
黑色的大地上冒出了许许多多嫩绿的尖角,这些从废墟中长出的生命顽强地站在人们的眼前,哪怕微小得如一根针尖,哪怕脆弱得经不起一阵微风,它们也仍旧执拗地存在着。
秦光霁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清凉,那种令人心情愉悦的凉意是从女孩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她改变了自己的样貌,不是完好无损,也不是面目全非的老妪——是她自己的样子。
三十岁、身体消瘦、头发稀疏。大火的痕迹清晰地烙在她的身上、脸上,凹凸不平的皮肤好像一大块肥肉。左小腿萎缩变形,右手小指和无名指被截断。
但她的眼睛仍然明亮。
好像两颗黑珍珠,闪烁着来自天边的光芒。
也许,她只是想要一声鼓励。一句对她过去努力的赞扬。
她丑陋,她固执,她偏激。她伤害自己,困住玩家。她曾自救,却败于对自己的否定。
她的世界看似复杂,实则是由同一个主题贯穿始终。
她想走出大火。
她想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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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家的意义在于改变。
他们在各个世界里穿梭,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和形形色色的痛苦。
他们是游戏的雇员,怀揣着对积分和离开的渴望来到一个世界,不论目的如何,他们都或多或少给世界带来了转变。
大约是因为没有确切的任务,无法提供任务完成的准确指示,离开副本的传送变得格外漫长。
秦光霁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回忆了。
他回想着自己经历过的几个副本,想起87号“me”,想起护林员老头,想起死于矿井的女孩们;还有动物世界里的抗争,粘液世界里被剧本操控着的进化。
当然,还有两位正在度过崭新人生的“冰淇淋”。
他们在他的脑子里鲜活地跳动着,记忆的完整程度令秦光霁吃惊。
自从进入游戏,他的记忆变得格外好。
就好像过去二十二年里,他都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筛子下,记忆从那些小孔里漏下来,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能够被他触碰。
他记得那场台风,记得自己的研究方向,记得父母和哥哥的头衔,记得外公外婆家的老房子。
但他记不清自己是坐什么车回到老家,外公的葬礼上他有没有哭,初中时他怎么应对校外混混的霸凌,高中同学和他表白时他如何拒绝。
哪怕是近几年的事情也十分模糊。他不记得自己填了多少个高考志愿,不记得父母有没有劝说他把他们任教的学校填到前面,不记得大一第一次下田时种的是什么,不记得他的第一把锄头长什么样子,不记得指导他的导师年纪多大。
如果人生是一篇论文,那么他只能填好一个目录。
现在,筛子被移开了,他真切地接触到了记忆的洪水,不是片段,不是粉末,而是完完整整的大海。
他记得这几个月来他经历的所有事,他记得每一张迥异的面孔,每一个不同的性格。如同拨云见日,他第一次拥有了自如调动记忆的能力。
就在这份喜悦里,传送停止了。
眼前的世界明亮异常,硕大的白屏彰显此刻的位置:结算空间。
但站在这个空间里的除却秦光霁五人,还有那四个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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