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夕伊年
警告他——不要对他的事情太过好奇。
但对于心中已有了许多揣测的秦光霁来说,这种否定的警告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肯定。
他现在听到的这个富有磁性的声音果然不是客服的原声。
或者说:他承认自己有原声这个概念。
从很早之前秦光霁就怀疑客服并不只是一段程序,虽然他极力否认这一点,坚称自己隶属于游戏。
可怎么会有一个系统客服怀揣如此大的野心,更在一定程度上拥有系统无法制约的权力?又怎么会有一段程序能说出如此逼真的话语,更会在紧急时刻脱口而出一些饱含情感的关切或指责?
凭心而论,他这个客服装得不太成功。当然,也或许是相处的时间久了,他对秦光霁放松了警惕。
毕竟当他在新手副本里第一次和客服交涉的时候,对方的表现完全就是一个冷冰冰的机器。
但秦光霁从不深究客服的身份。因为他知道,哪怕现在他们和系统的差距不再那样悬殊,这也不是一个揭开客服身份秘密的好时机。
对弈已然过半,每一颗棋子都不容有失。他只想把这份猜测藏在心底,连偶尔会和他心声相连的客服都无法探知的秘密角落里。
不过现在,当自己的身份以一种从未预想过的方式和游戏相连,秦光霁内心被强行按捺的求知欲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如果是这样……”秦光霁的心里升起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他努力从床上坐起来,手肘抵着曲起的膝盖,试探道,“那你也能用我的声音说话喽?”
又是一阵电流声,随后,一个和秦光霁一模一样,但又比他平时的语气冷淡许多的声音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自然可以。”
诡异的自言自语感令秦光霁汗毛根根竖起,他夸张地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算、算了,你还是换回原来那个吧。”要真让他一直用这声音说话,秦光霁觉得自己迟早得精神分裂。
客服一点没犹豫,立刻就用秦光霁的声音回答道:“好的。”
秦光霁: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啊……
一通闲聊下来,虽然心里还是像憋了口气般郁闷,但剧烈的头痛已逐渐消减。秦光霁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那根被姚佳佳送来的棒棒糖。
秦光霁不大明白为什么选择了离开游戏的四位玩家仍然能进入结算空间,不过对他们来说这的确是件好事。
因为出现在系统和副本共同搭建的区域,女孩的棒棒糖没有被判定为副本内物品,跟随秦光霁一起被传送到了休息区中。
他取出那根朴素的棒棒糖,上下左右地翻看,并没有发现任何特殊之处。
背包对它的描述非常朴素,触碰它时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更不像先前几个特殊道具一样会把他拉入异世界。
就好像……这真的只是一根普通的棒棒糖。
“别想了。”客服又一次突然出声,打断了秦光霁的思考。
“该睡了,”他的语气像极了一个劝孩子早睡的家长,“熬夜容易猝死。”
秦光霁嗤笑一声,仰面把身体摊成了大字形:“我那么多危险副本都过来了,还会怕小小的熬夜?”
“是,是,”客户无奈道,“你厉害,你强,但你有想过从进入副本到现在,自己到底有多久没睡过觉了吗?”
不提这茬还好,一被客服点破,秦光霁体内一直维持着他清醒思考的肾上腺素残留自然而然地消减地无影无踪,席卷而来的困意令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算了算了,”他揩掉眼角的泪花,摆手道,“就听你一次劝。”
客服:“真乖。”
秦光霁:“……我困了不代表我就不想打你。”
————————————
秦光霁做了个奇怪的梦。
在梦境的开头,首先是一片茫茫雪原。
呼啸的风裹着粉状的雪覆盖了整个世界,纵目望去,无法找到哪怕一根枯木残枝的踪影。这是最纯粹的雪海。
秦光霁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的存在。那些组成一个成年人身体的东西全都消失了。没有四肢、没有头颅、没有躯干。他像是一个飘荡在雪的上空的幽灵,漫无目的地在比面粉还细的雪粒中穿行。
这种游荡不知过了多少年岁,他从未见过除雪以外的其他东西,好像这个世界真的就是完全由雪组成的。
但不知是哪一个时刻,他的视野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暗影。
起初是一个圆形的阴影,好像只是某个格外大些的雪块。渐渐的,它变成了巨大的球形,好像儿时某次罕见的大雪过后,孩子们会在自家院子里堆起的雪人。
比雪地更暗一些的圆球很快完全展露在秦光霁的眼前,纷然飘落的大雪在它的顶部堆起一层冰冷的白毯子,不大规则的褶皱聚集在它的下方,向着圆心的投影收束。
秦光霁忽然觉得它有些眼熟。
未等他在梦中格外笨重的脑子将其与记忆中的某件物品匹配起来,顶着白雪的圆球继续向上抬升。
他看到一根细长的棍子逐渐升起,头重脚轻地支撑着那个硕大的圆球。棍子和圆球连接的部分被一层暗色的油纸挡住,它包裹着整个圆球,那些褶皱正是它存在的痕迹。
看到这儿,秦光霁哪能不知道这是什么——
那根直到他睡前还捏在手里,反复打量探查却没有半分疑点的棒棒糖。
梦境的世界总是荒谬的,当时的秦光霁并不觉得这样一根巨大的棒棒糖矗立在雪原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隐约感觉它的阴影下还藏着什么东西。
于是他开始靠近。并没有逆风行走的滞涩感,只需要被前进的念头驱使就可以轻松地抵达。
大雪遮天,不知春秋,阳光从头顶的每一个角落散下来,留下的是明亮却不刺眼的光和不甚漆黑的影子。
阴影之下的事物不那么难以分辨,只是由于颜色实在太过相似,秦光霁耗费了一些精力才将其辨认出来。
哪怕在梦中,这也是个令他难忘的身影。
上一次见到它,是在进入【阿sue系列】副本之前,那个初雪过后的后花园中,在风中摇曳着的树枝上。
它变得更瘦小也更苍老了。堆积着皱纹的脸上横七竖八地向外支棱着灰白的毛发,呲毛搭撒的模样会使人想起一株被狂风吹乱了的老树。它的背佝偻得像个晒干了的虾米,一节节脊椎凸出皮肤,好像只要剥掉这层风干的皮就能看见完整的骨架。
它静静地站在阴影下,浑浊的眼睛被堆叠的松弛眼皮覆盖,只留下两条小缝。偶尔有雪花飞落到它的头上,它细弱的脖子也不会晃动一下,只是缓慢地扇动起耳朵。
当走近到某个距离,它似乎也发现了秦光霁的存在。秦光霁听见来自脊椎吱吱呀呀的摩擦声,看见那颗干巴巴的大脑袋一点点抬起来,感受到两道微暗的光从代表眼睛的缝隙里透出来,落到自己的身上。
秦光霁没能从它的注视中得知自己的模样,因为它只轻轻撇了一眼便重新低下了头。仿佛只是看到了某片不尽相同的雪花吹来,很快便失去的兴趣。
秦光霁继续走近,它的注意力再没有停驻到他的身上。它无声地伸出背在身后的双手,不紧不慢地将其举到胸前。
好像一位老人在孙儿来访时拿出自己珍藏的零食,它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露出一根和秦光霁收到的、和它所站位置头顶的东西长得完全一样的棒棒糖。
它将糖果凑近自己的眼睛,心无旁骛地寻找油纸的接口。它用自己活像几根被炭火熏黑了的筷子一样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捏住油纸边缘,另一只手则慢慢转动起糖棍。
油纸一点一点被剥开,里头粉色的糖果被寒冷的雪花烘托地如冰般剔透,隐约能看见边缘被光照得发亮。
它举着棒棒糖,两只眼睛睁大了一些。它似乎毫不畏惧风雪和严寒,将棒棒糖送入嘴中时,张开的嘴旁并没有产生冬日常见的白气。
以秦光霁的视角,他看不见对方吃糖时的表情,只能在越来越远的距离上观察其不再那样弯折的脊背。
是的,不知从哪一时刻起,秦光霁发现自己正在转动。
他围绕着某个巨大的轨道,与矗立在茫茫雪原上的巨型棒棒糖擦过,上下不定地转动着。
很快,大雪中的能见度便不再能支撑他看见那小小的暗影。
他重新回到天地之间,继续着漫长而孤寂的飘荡。
直到一个黑点从视野最遥远的地方向他飞来。
他看见对方周身萦绕着的六棱雪花,又看见那些晶莹的枝条一根根碎裂。
他看见那是另一个自己。
第214章 休息区(3)
秦光霁是被一阵铃声吵醒的。
并不刺耳,但很绵长。长长的啸音以及之后在耳道和脑海中反复震荡的回声足以把每一个熟睡的玩家从梦中唤醒。
秦光霁苏醒于铃声结束的前一秒,对眼前世界的茫然在他的脑中延续了很久。
毫无疑问,他熟悉这个小小休息室里的每一个角落,他亲手布置了这里,并不如越关山那样温馨,但至少摆脱了“狗窝”的命运。
但在此刻,秦光霁感到一阵阵的陌生感。
好像灵魂和□□分离,眼前一切都在抖动中展示它们的虚拟性。好像他不是他,床不是床,窗户不是窗户……目之所及的所有物体,甚至包括他自己的身体都在融化,无数种色彩被丢进同一个熔炉,搅和成一个压缩到极点的集合体。
他知道那是什么——一个球体,在雪原上无尽转动的球体,和另一个完全一致的个体共同组成双极结构的球体。
很快,这种意识也离他而去了,他看不到任何事,哪怕它们就在眼前,他触摸不到任何物体,哪怕它们就在身边。仿佛被重新丢进母亲的子宫,回归最原始的状态——存在着,但尚未被赋予任何意义。
直到另一个声音将他又一次唤醒。
是客服。
又是客服。
“你的精神值很不稳定。”他语带担忧。
那个瞬间,所有幻境都消失了。世界重归真实,秦光霁的视野不再晃动,只是蠢钝的头痛仍然萦绕。
他用自己发烫的脸颊贴住床头冰冷的栏杆,感觉到皮肤被低温激起一个个鸡皮疙瘩。这种物理降温成功地传递到他的大脑,让他和心电图一样跳动着的精神值逐步稳定下来。
他不知道这是否就是越关山曾向他讲述过来“解离”现象,但这种空无一物的感觉使他很不舒服。
“没事,”他沉寂了几秒,努力使自己稳定下来,轻描淡写地向客服解释发生在他脑内的奇异现象,“做了个噩梦了而已。”
客服显然并不相信这种说辞:“是吗?”
秦光霁脸不红心不跳用力点头:“当然。”
“话说回来,”为了防止他再深究下去,秦光霁连忙岔开话题,“刚才发生了什么?”
客服诡异地沉默了,半晌,他打开了秦光霁的系统界面:“自己看吧。”
秦光霁的注意被丝滑地牵引到了屏幕的角落。代表系统邮箱的小图标上,一个硕大的红点格外醒目。
秦光霁点开邮箱,发现这是一封面向全体玩家的讯息:
【好消息!十周年庆典来啦!】
【为庆祝游戏改版十周年,系统将于1月1日开启庆典活动~
届时将向全体玩家开启大转盘抽奖活动,奖品包括但不限于提前离开游戏资格、五十万积分兑换券、无限制技能升级券、现实世界一日游、道具大礼包等~
活动持续至本赛季结束,玩家个人或团队在本赛季内通过的副本数量将被转化为相应的抽奖次数,副本等级越高,相应的转化次数越多~
活动开始时,系统将给予每位玩家五次保底抽奖,人人皆可获奖!】
……
越关山温星河的房间里,秦光霁坐在沙发一角,停留在系统界面上的目光已经凝滞了许久。久到越关山怀疑他的眼睛其实早就失了焦,只是在发呆而已。
“系统这是什么意思?”温星火的前脚刚踏进门槛,急切的声音就已传到了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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