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夕伊年
十年前意气风发的穆朝被岁月催成不修边幅的大叔,而十年前在新环境和新家庭里艰难适应着的小小少年,已拥有接过命运之杖的资格。
双臂从身侧抬起,光芒如风般追逐动作。
发丝微动,睫毛亦在颤抖。从周身腾起的明光仿佛上帝背后的圣光,却不像那虚无缥缈的神明一样遥远。
他走着,坚定地走着,光正在凝聚,泪也是如此。
风雪骤停。
无边的光亮以他为中心迅疾蔓延,成为一个巨大的光团,盖过了世上所有人造的华光,将黑暗彻底驱散。
猩红的雪花融化了。
血色的河流如环带般缠绕着光芒中心的青年,留恋不舍。
他最后一次抚摸他的孩子,然后,与过去告别。
红雾蒸腾,沙石崩裂。最后消失的是那只壁炉。
用以构造副本的规则早已消失,空荡的炉膛里,一颗火星跳入深空,明暗可见。
当光芒熄灭,白昼取代黑夜,偌大的古堡再无踪迹。
站在荒原里,树叶摩擦发出缠绵的沙沙声,头顶有灰色的云经过,纤长如根根羽毛。展翅的鹰隼在苍茫的空气中翱翔,朝生暮死的小虫在土地之下蜕变。
天地广阔而荒凉,人心不灭。
……
“叮。”
系统的声音仍然是童声,只是听者早已不是从前心境。
“副本即将关闭,传送通道已开启。”
……
传送不再使人晕眩,五光十色里,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客服666号,为您服务。”
第258章 终章(1)
满目黑暗,满室哗然。
身下一阵左右摇摆,紧接着是“哗”的一下,霎时明亮。
上方的灯闪烁两下后恢复平静,座位上的人们惊魂未定地左顾右盼。
广播里响起起伏平缓的播报:“各位尊敬的旅客朋友,我是本辆列车的列车长。受天气影响,车厢内灯光出现短暂故障,现已恢复正常。为您带来的不便,我代表铁路部门向您致歉。”
不多时,乘务员推着载满货品的小车叫卖牛肉干和奶片走过;已到午饭时分,泡面和盒饭的香气充盈了整个车厢;被恐吓过的熊孩子安静地缩在家长怀里;死气沉沉的大学生们渐渐从开学的绝望中走出,用短视频、游戏以及小说抚慰自己的心灵。
群山已经被甩到身后,窗外的绿意平坦广阔。细密的雨丝打落在鱼塘与水田里,在电视上所见的灾后景象并不见于此,想来是素以效率著称的路政人员连夜将倒塌的树木清理干净。大量的降雨充盈了夏季干枯的河道,反倒使此地更加贴合水乡泽国一词。
自古以来颇负盛名的鱼米之乡正以诗画般的形象向人们展开,被钢筋水泥的工业化怪物格外怜惜的净土足以使人忘却方才的惊慌,沉浸在满目美景之中。
面前的小桌板上,转着白圈的屏幕终于完成了加载,早已过时的网页设计令人想起十年前或是更久以前的那段岁月,仿佛在屏幕那头,时光真的定格在了那时。而他坐在这里,用自己的眼睛连接过去与未来。
乡村与城市的过度只在一瞬,行驶在日新月异的现代化都市里,列车这条铜皮铁骨的长龙也渐渐放慢了速度,像是身沾泥土气息的农村少年本能地畏惧繁华闪烁的城市霓虹。
……
拎着匆忙收拾出来的行李走下站台,这才发现行李箱的一个轮子不知在什么地方磕出了一个小缺口,快速推行时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异响,只能放慢脚步。
好在时间还早,身旁人或是行色匆匆,或是低头看手机,并没有人注意到路旁还有个走得缓慢的青年。
从车站到Z大,还需要换乘一次地铁。大约一个小时后,天空放晴。九月的太阳尚未褪去毒辣,走出地铁站不过几分钟,便能感觉头顶被晒得火辣。
走进Z大的校门,虽然还未开学,但已有不少学生提前返校。
阳光忽地躲入云层,一阵透骨的寒凉蹿上脊背,好像整条路上所有行人的无数双眼睛都凝聚在己身。面前这棵百年槐树投下的阴影像是一只向自己伸来的鬼手,道旁低矮的灌木丛里似有鬼影攒动。
可再一眨眼,那种成为全世界阴森事物关注焦点的感受便被透过树影落下的明媚阳光驱散。
身后响起校园巴士的喇叭声,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道路的中央。
他赶忙退向路旁的人行道,一辆神出鬼没的小电驴从小路里窜出,险些撞上他的大行李箱。车上的男生后知后觉地拨动车铃,刺耳的铃音和刹车声混在一块儿,很快又急匆匆地消失在另一条小路上。
路上的人影似乎是在这个时刻之后忽然变多了,吵吵嚷嚷的男女心无旁骛地走在自己的路上,驱散了校园内的幽静,也无意间熄灭了最后一丝诡异气息。
难道真的是个错觉?或许只是太久没见过现实世界里的安定日子,还未从危机状态中脱离的大脑闹了次风声鹤唳的笑话?
他晃晃脑袋,继续向里走去。
……
一推开宿舍门,几道不同频率不同音量的键盘声噼里啪啦地组成了欢迎曲,耳机的掩映下,没人注意到有人开门进来。看样子,他的三个舍友已经从毕业论文被毁的悲伤中走出来了。
“哟,老秦回来了。”一盘游戏结束,和秦光霁两隔壁的舍友推了下自己上千度的眼镜,端起中老年同款玻璃茶杯喝了口水,不大熟练地摘掉耳机和他打了个招呼。
被冷落的青年麻利地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正在擦拭落满了灰的书架和床架。
“嗯,高铁晚点了。”他没有看对方,随口答道。
“对了,”他抬起头,从桌上抄起一个茶罐抛给对方,“给你的。”
舍友笑嘻嘻地抬手接住,随即想起了什么,指了下堆在宿舍门后的快递箱子:“有个你的快递,就最里面那个。”
“快递?”他一愣,眸光在宿舍里流转一周,并未在脑中寻找到网购的记忆。
诡异的影子在这一刹那探出,紧绷了好几个月的神经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先不管这个,”他忽地转换话题,凝望舍友那双被玻璃底镜片变形了的眼睛,“你的论文还好吗?”
他们的课题开始最早,几乎整个暑假都在忙前忙后,原本以为可以暂时放松一下了,谁成想一个突如其来的台风让他们这些天来的努力全成了一场空。
虽然经过了几个月的副本生活,对于这段记忆的情感已经不如当时充沛,但他的心里仍然能回忆起接到电话时的那种愤怒和绝望,以及眼睛舍友报丧时发出的那阵鬼哭狼嚎。
“嗯?”舍友歪过脑袋,满脸疑惑,“挺好的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的神色登时凝滞,自走进学校以来不断累积的诡异感在此刻彻底爆发,成为一股在心中涌动的洪流。
“哦那挺好。”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转而问另一个舍友,“你家那边有被台风影响到吗?”他家在隔壁省,离台风中心较远,受灾远没有H市那么严重。
“什么台风?”顶着一头白色挑染的舍友奇怪地看着他,“最近没来台风啊。”
他摸摸鼻子:“而且我一直在H市打工,没回过家啊。”
“老秦你今天好奇怪啊。”住在对角线的舍友摘掉耳机,一转椅子,翘着二郎腿看秦光霁,“怎么几天不见,感觉你好像有哪里变了。”
话音刚落,三个舍友便齐齐站起,三双各异的眼睛里流露出相同的探究欲,同时身体前倾,直勾勾地望着秦光霁。
他们的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眼睛睁得很大,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有吗?”秦光霁没有起身,摊开手低下头不慌不忙地打量自己,泰然道,“我怎么没发现。”
三人的眼神在秦光霁的身上停留了几秒后,随即松懈下来,做鸟兽散,无事发生一般回到了自己的桌前。
秦光霁翘起一边嘴角,眼中意味深长,但没再说话,只默默地转回去,把刚刚从书架上拿下来的东西一一放回原位。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
“午饭去食堂还是点外卖?”眼镜舍友扭头,忘了自己还带着耳机,耳机线从插口脱落,游戏音效登时充满了整个宿舍。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秦光霁将手轻轻打在他的肩上,捡起掉在地上的耳机线重新插好。
“我去食堂,要帮你们带饭吗?”他问道。
三人忽然沉默了。秦光霁看见他们的动作在他说话时有明显的停顿,等最后一个字说完后,他们才像以往许多次那样,夸张地表现自己对这位义父的敬仰之情。
秦光霁平淡地耸了下肩,推门走入走廊。房门在身后关紧,将他们的声音隔绝。
……
几分钟前还是阳光明媚,透过走廊尽头的小窗,却看见外头一片黯淡。窗从来没开得这样大,走廊里常年的阴寒被从窗外吹来的风推到背上,好像一只只鬼影贴了上来。
从宿舍到食堂,要经过他们的实验田。
秦光霁闪身避开马上要冲到马路牙子上的自行车——车上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车后跟着他的家长,看样子是在学车——拿出手机,左右翻了两下后点开外卖软件,仔细翻看了一会儿购买记录。
天又晴了。大约是邻近午后,路上没什么人,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仍然没有消退。
空气里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像是泡在死水里的植物腐烂发酵的味道。
他走下铺红砖的人行道,面前是一小片搭着棚子的实验田。
就像室友说的那样,台风没有来,大棚没有被吹垮,里头的植物也没有被吹倒折断。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如常。
秦光霁看见大棚的中央突兀地矗立着一根褐色的藤蔓,它的直径比路旁的树还粗,呈盘旋上升状,但树立在中央的支撑架和它本身相比显然太过渺小,像一位巨人拿牙签当做拐杖。
藤蔓上光滑无比,顶端已经突破棚顶,抬头看,能发现绿叶都长在了薄膜外。
但奇怪的是,方才走来时,秦光霁并没有看见这株巨大的植物。
而更奇怪的是,这株植物生长的位置正好是他种下黄瓜苗的地方。
秦光霁眯起眼睛,在绿叶丛中找到了几个果实投下的影子。长圆形果实,表面粗糙,有具刺尖的瘤状突起。
是长得比冬瓜还大的黄瓜。
其中一颗黄瓜悬在他的正上方,正圆形的影子渐渐融入阴暗的环境。异常膨胀的外形和以细弱藤条为支撑的巨大重量带来极大的压迫感,仿佛长在头顶的不是一根黄瓜,而是一柄利剑。
藤蔓忽然动了一下,顶上的绿叶也发出哗啦啦的响动。他呼吸一滞,攥紧了拳头。
“光霁,你回来了。”慈祥的女声盖过了叶片摩擦声,一个个子不高的老太太从不远处的番茄爬架后探出脑袋,对他挥了挥还带着新鲜泥土的小铲子。
巨大藤蔓、叶片、黄瓜都在这一刻不见了踪影,如释重负的支撑架上只有寥寥几根嫩绿藤蔓病怏怏地攀着,几朵黄花即将开败。
第四次。他在心里数着,这是太阳第四次消失。
“王老师。”他笑着向老太太走去,衣角擦过叶片,黄瓜苗在背后轻轻晃动。
一切无恙。
第259章 终章(2)
转过高大的木架,才发现王教授身后还站着个女生,是她刚读大一的外孙女,她管她叫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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