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夕伊年
秦光霁将自己可能会出没的地方列了出来,按照距离由近及远逐一排查。
一无所获。
他这才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如果另一个自己比自己更早到校,那么他的舍友见到第二个秦光霁时定然会感到惊诧。同样的,如果他后自己一步到宿舍,那么舍友也一定会联系自己。
秦光霁的手机是属于自己的,因为上面还留有和那场台风有关的浏览记录。但它也能收到属于这个平行世界的信息。
于是他改换思路。
两个世界的开学日期是一致的,手机上没有再出现火车购票记录,但傍晚时发来了一封电费自动缴费通知,是从老家发来的,费用比空置时要高一些。
这说明在没有台风影响的情况下,秦光霁应该是按照原本的计划,选择留在家里度过难得的假期。
秦光霁购买了一张今天晚上回家的火车票,决定回家找他。
但他出不了门。
当秦光霁想要踏出Z大的校门时,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了他的脚步。
一阵恍惚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
……
头很晕,脖子也疼。
整只手臂像被灌了铅的石像一样重,废了好大力气才把自己的腰从床垫上顶起,坐着拿起手机。
手机上的日期显示,已是第二天上午八点。
一个激灵驱散了所有疲累,他抓起挂在床头的耳机,压低声音问道:“哥,你还在吗?”
没有回答。
通话断线了。
秦光霁垂眼望着前方床垫和墙壁的夹角,熄灭的手机屏幕照出他的脸,微微皱起的眉毛像两道即将散去的海浪,无光的眼睛里映着残存的困意。
发生什么事了?他努力回想。
异样、客服、寻找、阻挠。这就是昨天在他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可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回到宿舍,又是什么时候陷入沉睡?
记忆中的时间被定格在傍晚六点,之后的十四个小时都是空白。
床帘忽地被摇动,一只张大的手掌拍在身后。明暗对比不够强烈,帘内的光影把手掌朦胧的影子拉长,五指尖得像是怪物。
尘封的记忆被唤醒,副本内养成的敏锐危机意识使秦光霁嘴角抽搐。他换了个方向朝着手影,伸手拉开拉链。
床帘外是一张鬼脸。
血红的长舌头垂到楼梯上,掺杂着血丝的涎液淌下两格。两个眼珠是阴霾的颜色,整张脸都是蜡黄,凹陷的两颊隐约泛着硫磺的光泽。七窍都在流血,淡淡的尸臭和强烈的血腥气一齐灌进来,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秦光霁啧了一声,并不被吓得退后,而是把拉链完全拉开,彻底掀开床帘。
灯光落进来的那一刻,鬼脸迅速转变。舌头和血迹都被收回,臭味也消失无踪,只几次眨眼的功夫,就变回了一张普普通通的瘦脸。
“起来了,陪我去晨跑。”舍友推了下眼镜,两只本就不大的眼睛在镜片的折射下越发得小,活像两颗小黑豆。
秦光霁用手掌挡在眼前,装作被光晃了眼睛的样子,迷迷糊糊问:“大哥这才几点啊,你可放过我吧!”
他不记得舍友有这习惯,当然也不记得自己有答应过要陪他。这显然是发生在平行世界的事情。
眼镜舍友一点儿不给他耍赖的机会,脑袋探进床帘里,拽住秦光霁的手:“少废话,起床!”
……
假期里的早上九点是个尴尬的时间。清晨的薄雾早已散去,热衷于晨练的中老年群体无福消受逐渐升起的太阳。未到日上三竿,赖床的年轻人们也没有从空调被里挣扎出来的动力。
沿着湖边的绿道一路小跑,只在途径食堂时才能瞧见几个扭曲的人影。
在游戏内提高的身体素质延续了下来,一圈下来,身旁舍友已经气喘吁吁,而秦光霁连汗都没出。
思考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千丝万缕的思绪在脑中游走,需要集中精力才能捉住其中最重要的一缕。
首先是客服的问题。拨打昨天的号码只能得到已关机的提示音,应当是客服那头的通讯通道被切断了,不知重新架构需要多长时间。
其次是平行世界的自己,昨天的事情已经证明自己出不了Z大,那就反过来,让对方来到Z大。
但是,如果没有意外,对方的归期会是在九天之后。太久了。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提前赶来吗?
“别,别跑了!”在他低着头准备继续时,舍友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喊绊住了他的脚步。
秦光霁停下来,站在原地等他叉着腰慢慢走来。
“你什么时候体力这么好了?”舍友捂着岔气的肚子,满脸痛苦。
“可能是变异了吧。”秦光霁从兜里摸出手机,随口答道。
“啥玩意?”舍友的怪叫被自动过滤成噪音,秦光霁低着头,点开微信,切换成自己的小号。
手机是一个很重要的媒介。既能联通客服,也能在这个世界里畅通无阻。
用小号和大号对话,那位平行世界的自己应该也能收到。
但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过来呢?
父母和哥哥都不在H市,秦光霁对这个城市没有任何归属感,不会轻易离开家。
那么告诉他实情呢?
以进游戏前的自己的个性……大概率只会觉得自己被盗号了。
不,不对,对这个时期的自己来说,有一件东西非常重要——他的黄瓜苗。
或许可以用舍友的账号告诉他,你的黄瓜苗出事了。
就像自己当时收到报丧电话那样,他也一定会火急火燎地赶来。
秦光霁决定试试。
他关闭手机,转头想要喊住舍友。
忽地一阵风扑来,眼前一道黑影晃过——是舍友!
他又变回了早晨那副恶鬼模样,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他冲来!
强烈的危机感覆盖全身,尸臭味顺着神经钻进脑海,秦光霁瞳孔骤然缩紧,然而没等大脑作出任何指示,那两只带着尖锐指甲的青黑色鬼手就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双肩。
巨大的冲击力传来,轻松握着的手机被甩向身后,传来噗通的落水声。而秦光霁自己也被这股难以抵挡的力量推得踉跄,眼看就要冲破湖边低矮的锁链,向后倒去。
指甲掐进肉里,带来使人清醒的刺痛,冰凉的锁链在身后哗啦作响。浑身的力量在此刻迸发,手指竭力向前伸展,指尖传来使人胆寒的触感。他强忍着尸臭和阴寒,一把抓住了对方还未缩回的手臂。
秦光霁从未学过擒拿一类的防身术,然而此刻,他竟像无师自通般,以借助鬼舍友的体重稳住了自己的重心,并顺势将他的手臂甩到自己的肩上,一个过肩摔把他径直丢进了水里。
巨大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裤,人工湖底的淤泥随着一串串大小不一的气泡翻涌到水面上,带来一股水腥气。
所有的诡异感都被浇灭,但肩头的痛意仍在抽动。低头一看,是指甲刺破了短袖,留下几个深深的血洞。
不会游泳的舍友在不到一米深的水里拼了命地扑腾,很快引来路人围观。
秦光霁捡起被丢在一旁长椅上的外套遮住伤口,钻过护栏,伸手揪住舍友的头发,很快把他薅了上来。
叽叽喳喳的人群越围越厚,大约是难得见到这种新鲜事,人们看上去都挺兴奋。
满身狼狈的舍友似乎忘记了他是被秦光霁摔进水里的,被捞上来的第一反应是拉着秦光霁好一顿谢,然后才发现自己面前浩荡的围观群众,脸腾地通红。
“走走走,”他捂着脸低声对秦光霁道,“太丢脸了。”
秦光霁走出两步,忽地想起件事,猛然回头——他的手机!
也就是在他停下脚步的这一刻,头顶被一道迅速扩散的阴影笼罩,再次升起的强烈危机感驱使秦光霁向身旁大树的方向扑倒,并就地滚了两圈。
后背抵上树干,巨响随之响起。脚下传来震动,树叶哗啦啦地摇晃,绿影的掩映下,一片血红在眼前徐徐展开。
一架从天而降的无人机砸到了舍友的身上,螺旋桨还在缓慢地旋转着,与地面摩擦,发出唰唰的声响。
鲜血从舍友的脑后汩汩流出,人群后知后觉地发出阵阵哗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敢上前。
手忙脚乱的人们或拨打急救电话,或用应急手段给伤者止血,更多的则是围在外面,用手机记录难得的大新闻。
无人注意到,原本站在他身边的秦光霁已经不见了踪影。
无人机是冲着秦光霁来的。它坠落的位置正对着他的头顶,而距离他只有两步的倒霉舍友是被砸中了腿部,摔倒时后脑着地导致的大量出血。如果不是秦光霁躲得及时,那么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他了。
秦光霁已经无暇顾及手机、客服,还有平行世界的自己这些事情了。
现在,只有一件事最重要——活下去。
世界意志的排斥加剧了,昨天,它只是用各种异常和恐怖来威胁秦光霁,但今天,舍友的突然袭击和从天而降的无人机都是世界意识在释放信号:祂开始对秦光霁动手了。
秦光霁越走越快,逆着凑热闹的人流,穿过楼宇和树林。
短短十分钟的路程,他躲过了一辆失控的电动车、一扇从六楼坠下的窗玻璃、一颗直冲眼睛的玩具子弹、几只挣脱狗绳的大型犬。
他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踏进宿舍大门的那一刻,天花板上的灯罩炸开来,玻璃碎片如雨点般落下,但没有一片砸中他。
秦光霁没有坐电梯,而是一口气爬了八楼,一把推开了宿舍的门。
房间里空空荡荡,两个舍友不知所踪。
他反锁房门,把堆在门口的纸箱搬开,从最里面取出昨天没来得及拆的快递。
收件人:秦光霁
寄件人:Z省xx火车站
划开胶带,箱子里的,是一把崭新的工兵铲。
几个月前,或者说是一天前,临上高铁时,秦光霁将它留在了车站里。
第261章 终章(4)
空调兀自吹着冷风,吹散了秦光霁身上的薄汗,也吹走了太阳在他身上仅存的痕迹。
潮湿是南方城市永恒的主题,人造的冷气也难以抵挡从地底翻涌而上的湿气,越吹越像是沿着脊背爬上脖颈的阴森。
宿舍里,生活痕迹很重。桌上的茶杯里,刚烧开不久的热水还在冒着白烟,刚被剥开的小蛋糕放在危险的桌角,撕掉一半的包装纸在冷风里晃动。
然而没有人。好像所有的生命都凭空消失了一样,只留下没有灵魂的物体孤独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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