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这叫4399? 第245章

作者:易夕伊年 标签: 无C P向

视野中央的两个人影转过身来,几十年岁月累积下来的沧桑在他们的脸上和身上画出道道痕迹,苍老并不可怕,反而意味着沉淀的慈祥。

已经淡退了的记忆如同从枯井中涌上来的清水,而他心甘情愿地沉溺。

第263章 终章(6)

梅雨天,一切都是湿漉漉的。

老屋的墙面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水珠,伸手划一下会留下清晰的指痕。

窗外一片朦胧,远处暗色的山成为雾气的一部分,近处水塘和小树的颜色也被染浅,好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世界。

推开窗户,微凉的细雨灌了进来,只几秒就能将整个人泡皱。

潮湿成为了一种复合气味,能分辨出水塘里的青螺、湖岸边的菱角,新一批的秧苗即将走入田间,山头树梢上挂满乒乓球大小的杨梅,枇杷的光辉岁月则已经落幕。

这是个被群山环抱的小村落,也是秦光霁记忆里的家。

在窗台上趴久了,一排水滴在木窗框下积蓄,指尖不慎与其相碰,便凝聚起来,咕噜噜地顺着手指滚落。

秦光霁很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角落里的除湿机成了鸡肋的摆设,头顶新安装的空调对早已被水汽泡胀的老屋也无能为力。在这种日子里行走,走着走着就会发现自己成了一条鱼,只有进化出两腮才能正常呼吸。

但他也怀念这样的日子。

日新月异的时代,人们将带有种种缺陷的生活方式称作复古,却忘了被叫做记忆的不止有物品和天气,更有人。

门外传来走动声,修缮一新的楼梯没有发出太多的呻.吟,但经年摩擦带来的松懈还是令榫卯唱起来独属于木条的节奏。

门被敲响,一个慈祥的女声从外头响起:“光霁,该起床吃早饭了。”

秦光霁关上窗,转身坐到床边。

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变。一零年代的流行被现在的眼光称作老土,但回忆会为它们镀上柔光。

唯一变了的,是他自己。

十一年,从孩童到成人,过去的小床对现在的他来说已太过狭窄,低矮的书桌也不再合适。

“哎,知道了。”他笑着应了一声。

笑着,但一滴泪在眼下凝聚。

哪怕清楚地知道这一切是假的,但那些被岁月揉进血脉的执念仍是如此难以割舍。

敲门声停了。可随后传来的并非远离的脚步。

吱呀——

木门开了。

外婆的眼睛不像她的同龄人那样浑浊,是几十年不变的清亮。

一根朴素的木簪挽起她斑白的头发,修身的旗袍裹着她不再年轻的身躯。时间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名为苍老的痕迹,但平和的脾性不会因躯体的老化变形。

记忆里,她从未对谁发过火。她自然上翘的嘴角外勾画着几根皱纹,额头处的纹路却浅得看不见,大抵就是因为笑的时候多于皱眉的时候。

可现在,秦光霁看见的是一张充满愠怒的脸——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她快步走到秦光霁面前,伸长的指甲险些戳到他的眼里。

笑与泪同时干涸,秦光霁想要开口唤她,喉咙却干涩到难以发声。

人影在伸手的那一刻破碎,房间被记忆收回,变作混沌。

声音则更绵长:“你不属于这里。”

……

烈日炎炎的午后,大地被烤得焦裂。树影挡不住酷暑,由钢筋水泥构造的地下大约是这片空间唯一能留住阴凉的地方。

面前是两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一只手从中露出,一条横在手背上的长疤言明了死者的身份。

外公早年间当兵戍边,他在六十年代的那场战争中身负重伤,身为军医的外婆把他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自此,跟随他一生的长疤和每到雨天就会作痛的旧伤便成了他的军功章。

战争结束后他们各自回乡,几年后在同一所大学重逢。缘分让他们结为夫妻,数十年的陪伴就此开端。

外公脾气火爆,做事雷厉风行,在外婆面前却是一幅乖巧样子,像威风凛凛的狮子一进家门就夹起尾巴喵喵叫。

秦光霁仍清晰地记得与他们生活的点点滴滴,记得跟外婆学书法,随外公去下田。

所有的回忆走到尽头,成了眼前的死亡。

秦光霁没有勇气再一次掀开白布。

十一年前那个男孩在太平间里哭泣,十一年后的青年却不再有泪可流。

回声格外响亮。惨白的灯光使影子更黑。

穿着西装的男人走到他的身后,声音冷漠:“你是谁?”

“请你出去。”他捏住秦光霁的肩膀,将他从床边拽推开。

和自己七分相似的脸上,一副金丝眼镜将他眼中的锋芒毫无保留地显露。这是他的哥哥。

两具尸体直挺挺地坐起,两张脸都被污血模糊,下巴机械地一开一合:“你不是我们的孩子!”

咔哒……

一颗眼球从外公刚毅的脸上弹了出来,血淋淋的眼眶成了新的漩涡,将一切卷入其中。

“你不属于这里。”

……

“你不属于这里。”

“你……不属于……这里”

“……不认识……”

“离开……”

“走吧……”

“去……”

要有多少个声音重叠在一起才能组成如此浩瀚的声流?

秦光霁数不清。

男女老少,喜怒哀乐。有的清晰,有的模糊。

若勉力去分辨,也能从某一刻的突出中揪出一条来,将其与记忆里的某个人对应。

可能是外公,是外婆,是妈妈,是爸爸,也可能是早已记不清脸的小学同学,是从不知道姓名的隔壁邻居。

渐渐的,他又从里面听出了越关山,听出了温星河和温星火,听出了路云晓,听出了穆朝和芒奇……

仿佛将记忆抽丝剥茧,分离出所有的声音,记得的,或淡忘的,

一双归属于幻觉的手将一切悠久的和邻近的都搅在一起,而后以同一副喉舌发声:

“你不属于这里。”

是的,他不属于这里。

这里不是他的世界。

可这里究竟是哪儿?

是世界意志抽取了他的记忆,为他打造了一段迷幻的时光吗?

还是他那脆弱的神经终于被世界意志的步步紧逼压垮,使他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自己的潜意识?

很快便不止是声音了。许多张脸出现在眼前。它们从四面八方飞来,好像一阵阵风迎面吹过。

没有身体,只有无数张脸在飞舞,像鬼,像火,像雪,唯独不像人。

混乱是唯一的主题,而被混乱承载着的是驱逐。

嘴巴一张一合,眼睛永远瞪得很大,不论是浑浊的还是清澈的,死去的还是鲜活的,都瞪得那么圆,无数次对他怒目而视。

越来越快的飞舞带来越来越强劲的风,几乎要将他刮倒,使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偏向一方,而后又被来自另一个方向的风反弹回去。

秦光霁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被挂在屋檐下的晴天娃娃,又或是一个泄了气的足球,自诞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剥夺了自我的意识,只为被创造者定义出来的生命而活着。

它们推搡着他,摆布着他,给予他生命,赐予他成长,赋予他完整的人格和人生。

而现在,声音,人脸,还有这片虚无里存在着的一切:那些飘渺的、坚实的,陌生的、熟悉的,过去的、当下的,都在说着相同的否定。

走吧,走吧。

这里不属于你,哪里都不属于你。

走吧,走吧,离开,然后迷失吧。

不!

不该是这样的!

他攥紧了拳头。

他挥出了手臂。

他砸向那些驱逐他的事物。

一拳,两拳,三拳……

眼前的人脸成了破碎的光点,耳畔的言语成了无章的音节,虚空不再是虚空,而是一片片碎玻璃,一条条裂痕。

过去,现在,未来。

所有困住他锁住他的都要被砸碎,所有伤害他否定他的都要被驱逐。

他是秦光霁,21岁的秦光霁。他是儿子,是弟弟,是外孙,是同学,是朋友,是学生。

他是玩家,是队友。

他是在副本里摸爬滚打了近半年的秦光霁。

他也是要回家的秦光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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