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书房的路上都静悄悄的,除了老管家偶尔提醒陆风小心脚下的声音外,就只有引到假山上的潺潺流水声。

正厅。

安从郡一踏进门就看见一个身材清瘦的男子正坐在位置上品茶。

男子一看见安从郡进来就连忙起身行礼,“后学晚生贺恮,拜见安公。”

“免了。”安从郡摆摆手就径直走到上面的位置坐下,抬眼看着贺恮,“听管家说你来找老夫几次了。”

贺恮没有坐回去,而是恭敬地站在正厅中央,立好身子躬身回话,“是,只是晚辈来得不巧,每次安公都不在家。”

安从郡抬眼看着贺恮,“你家大业大,那么多下人,难道就没有派一两个人盯着我这宅子,摸清楚老夫每天的去处吗?”

闻言,贺恮连忙拱手,“晚辈不敢!”

“那还算有点有力见。”

安从郡也不过是随口一问,要是贺恮真这么做了,他根本就没有踏进这大门的机会,“不过老夫在这里隐居不过才两三个月的时间,无人知晓,你又是如何知道是我的?”

贺恮放下手,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上座的安从郡。

上面的老人一身宽松棕色长袍,黑白参半的头发尽数挽起,发间只有一根鹿角状的白玉簪,他双眼清明,不露自威。

“安公辞官归隐之事人尽皆知,天下人都记挂安公,所以安公去向不是隐秘之事,包括安公来到了赤燕王朝……至于安公在濠州之事,就如安公说的,贺家在濠州家大业大,濠州来了什么人,贺家自然都知晓。”

“呵,记挂,”安从郡冷哼一声,“罢了,看你如此诚实的份上,说吧,找老夫做什么?”

贺恮心中松一口气,拱手再拜道:“想请安公入贺家,教导贺家那几个不成器孩子,让他们称您一声老师。”

安从郡放下茶杯,直接问:“你可知归隐的意思?”

“晚辈知道,只是晚辈斗胆猜测,安公若是有心归隐,就不会来到濠州,想来您还是有收徒之心的。”

贺恮说话不卑不亢,倒是让安从郡刮目相看,不过,“你家子弟还入不了我的眼。”

说完安从郡又补了一句:“你也是。”

贺恮就知道会是这样,他前几次来都扑空了,虽然是不是真的扑空谁也不知道,但是他心中早就知道这事根本就成不了。

像安从郡这样的人,钱财跟本动不了他的心,名利更是对方才刚舍弃没有多久的东西,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根本毫无希望,能得见一面已经是很难得了。

“老夫还有事做,府里只有一个老管家,就恕不远送了。”

“晚辈告辞。”

自知无望,贺恮就不再强求,拱手行礼后就转身离开。他一直走到大门口都没有一个下人出来引路,而且从他进了这宅院就一直静悄悄的,看来除了那个老管家就真的没有其他下人了。

贺恮低头若有所思,随后离开。

书房。

安从郡从外面进来时,陆风写的信也刚好写完,他接过来一看,眉头紧皱,毫不避讳地问旁边的管家,“真是你看着他写的?”

“是。”管家如实回答。

但是安从郡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拿着陆风誊写的信看了良久,半晌才道:“这怎么比老夫写的还好呢?没道理啊!”

陆风闻言感觉有些好笑,不过忍住了。

“罢了罢了,一两银子着实配不上这个字,今日已经过去大半,出现在城赶路不合适,小兄弟你就在老夫这里休息一夜吧,明日再离开如何?”

“那便叨扰了。”陆风也不推脱,他和安从郡相处时间虽短,但是足够看出这人是坦荡利落的性子,说什么便是什么,而且刚好他今天也没有地方去。

见陆风答应了,安从郡便吩咐管家多去买的菜,添只鸡和鱼,然后转头对着陆风说:“你小子今天算是有口福了,很少有人能吃到我做的鸡和鱼,那味道可是一绝的!”

陆风没想到竟然是安从郡亲自下厨,还有些意外。

管家走后,安从郡又拿着陆风写的信纸仔细看了起来,边看边啧,“将信寄给那个混蛋着实可惜了,他配不上……”

安从郡原本写好的信不小心被他撕烂了,但是他写信从来不屑第二遍,这和罚抄有什么区别。

但是偏偏那老管家年纪比他大,眼神还不好,叫他抄他也抄不了,安从郡自己又不想重新写,所以心情郁闷下才出去走走,刚好就看见了陆风。

要不是陆风竹竿上挂着的字太显眼,他都注意不到角落里的陆风,确定是陆风写的字后,他这才起了让陆风代写的想法。

但是当他从拿到这誊写好的信后,安从郡就改变了原本的想法。

平白无故得了这么好的字,那再重新写信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一模一样的肯定是不可能了,所以安从郡拿过一旁的信纸,将原本整整三页的内容变成了洋洋洒洒的几个大字:老贼!我捡到宝了。

写完他就将信纸装好,封上漆后放到了一旁,等着老管家回来后送出去。

安从郡将陆风誊写好的信纸收好,因为不放心,还将之锁到了盒子里,这才看向陆风,越看越满意,然后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小兄弟你师从何人?”

能写出这样好的字的人学识应当不一般,但是安从郡想了又想,确定他们这群人里没有写字这样好的人。

虽然他们的字也是千金不换,但他自己看着,感觉就是比陆风写的要差上一些。

不是字形上的差,而是内在上不一样,要知道想要他一副字的人可从这里排满十国,但是如果那些老家伙在,相比之下必定也会觉得自己的字可要比陆风的逊上一筹。

虽说个人的书法有个人的气韵,就是师徒之间的字迹也有所区别,但是如果真的是师徒,只要是内行人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莫不是哪个隐世的大家?仔细一想也不是不可能,听说以前确实有隐世的前辈,没想到现在还活着,还叫你给撞上了,小子你运气真好!就是不知你拜师的这位姓甚名谁?”

陆风闻言道:“陆某没有拜师,自学而已。”

安从郡了然点点头,“那些前辈死了,也会留下手札书籍,你拿到后自学也不是不行,是哪位前辈的手札?可还有原册?你放心,老夫一生坦荡,自然不会抢你的。”

陆风:……

“也没有前辈们留下的东西,这字是陆某随手练出来的。”

安从郡:……

第129章 归家之心

“随手练出来的……”

对于陆风说的话,安从郡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只是在上上下下打量陆风许久后,眼神变得十分火热。

他摸着胡子,十分慈祥和蔼地问陆风:“既然你没有拜师,那不如做老夫的学生如何?”

不待陆风拒绝,安从郡就将拜自己为师的好处一一细数。

“只要你愿意拜老夫为师,将来成为一方书院的夫子乃至院长也不无可能。”

“虽然你的眼睛不便,就算学得一身本事也无法入朝为官,挣不来一官半职,但是只要你做老夫的学生,那这三皇七王朝中,随便你走到哪里,都会有你的一席之地,绝对不会再像今日一般摆摊艰难求活……”

看安从郡越说越多,陆风缓缓道:“抱歉,陆某并无任何拜师之意。”

安从郡叹息一声,“小子,多少人想拜入老夫的门下都被拒之门外,你可要想清楚。如果你愿意拜老夫为师,老夫会将毕生所学都传授于你,名扬天下你指日可待。”

陆风对着安从郡拱手致谢:“老先生的心意陆某心领了,陆风在村学堂中已有一师之位,这便足以。”

“且爱学者,天下万物皆可为师,若不爱学,便是拜孔老圣人为师也不过是给自己砌金边而已。”

安从郡见陆风拒绝自己竟然如此干脆,一点思考的间隙都没有,不禁摇头。

他为发现陆风之才十分欣喜,但也明白有本事的人多少都有些恃才傲物,这是文人通病,虽然这一点在陆风身上还没有看见。

所以在未展露自身本事前,陆风的拒绝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而且听见陆风现在是一个村学堂的夫子时,他十分欣慰地点头赞同,“为师者不拘学堂大小,书院自然不错,但村学堂也很好,万物可为师这句话也很好。”

安从郡抚须,“既然如此,不拜就不拜了,不过哪天你若是想通了,就来寻老夫,老夫可以不计前嫌的。”

安从郡不是会强人所难的人,也不是上赶着求收学生的人。

不过看这陆风实在对他胃口的份上,还是给陆风留一个机会,只是到时候要拜他为师就不是轻松事了。

但是哪怕不拜师了,关于书法之事还是可以桌上相互探讨一番的。

……

等到老管家提着鸡鱼从外面归来之时,两人在书房里已经谈了半晌。

“通会之际,人书俱老……”安从郡反复念叨着这句话,抚须感叹:“这句话倒是妥帖。”

他看向陆风心中五味杂陈。

与陆风交谈后,安从郡感觉眼前的人并不是小辈,而是一个阅历丰富同辈之人。

虽然陆风话不多,都是他自己在说,但是往往遇到不解处时,都是陆风一语点破。

聊着聊着,安从郡就觉得自己方才要收陆风为徒的想法过于天真了。

他从陆风的谈吐之间窥见了陆风的学识,渐渐明白这小子根本就用不着拜师,他心中只有一方知识构筑的天地。

不过这倒是让安从郡有了别的想法。

“既然你不拜我为师,那我拜你为师如何?我的字微逊于你,书法上你当为我之师。”

不知不觉间,他的自称从老夫变成了我,俨然将陆风放在了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上。

刚进门的老管家被安从郡这一句话给震惊到了,导致进门的时候还差点因为门槛摔倒在地。

安从郡的话也让陆风愣了一下,“老先生说笑了。”

见陆风并未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安从郡摸摸山羊胡子,语气带着责备道:“达者为先,你在书法上的造诣高于我,我就是拜你为师又何妨,莫非你是嫌弃我年纪大了?”

陆风无奈叹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老先生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便是,陆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陆某也有许多想请老先生指点之处。”

若是你拜我为师,我拜你为师的,岂不乱了套。

“好一个三人行必有我师,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边吃边聊吧。”

安从郡拉着陆风出书房,顺手从老管家手里接过东西,爽朗问陆风:“这鸡鱼你想如何吃?煎炸焖煮我都是在行的。”

鱼还是活鱼,但是鸡已经被拔了毛了,处理起来倒是不难,只是现在他们三人是两老一瞎的,实在不方便。

陆风便道:“深冬寒冷,不如围火烤肉。”

“围火烤肉?”安从郡一摸胡子点点头,“确实不错,那就烤肉吧,老忠你来生火,我去准备腌料,陆兄你稍等。”

安从郡是个爽朗性子,这才没多久的时间,陆风就从小子变成了陆兄。

陆风听着安从郡离开的脚步声,缓缓转头看向宅子外面。

今夜没有月色,只有寒风。

厨房里什么都有现成的,没有多久三人就在院子里架起了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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