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太仓有树
期间发生了太多事,有一些他实在不愿去回想。
其中有一件,是有朝廷的官员来到他们这里,说要招安,那人还自称监军,要对黄药师他们的战事进行监管。
黄药师当然不肯答应,整个营帐里的人都被气得半死,他们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军队,怎么可能拱手让给宋廷?
眼见着就有人要发作拔刀,冯衡递了个眼神过去,叫那人不要冲动。
当时战事正在紧要关头,冯衡不想横生枝节,便想先稳住这位“监军”。
她微笑着走到趾高气扬的监军面前,说道:“监军大人,您也看到我们这里多是江湖草莽,要让他们同意可不容易,不若您先在营地里休息,等我们商量好了再与您答复?”
岂知这监军好不要脸,见冯衡貌美,便道:“哟,你们这军营里竟然还藏着女人?本官舟车劳顿,正好需要人好好伺候一二。”
他的目光在冯衡的身上逡巡,仿佛在看什么物件。
贺小乐闪身挡在了冯衡面前,说道:“阿衡是我们的军师,不是伺候人的丫鬟,监军大人还请自重。”
监军轻蔑道:“女人就该伺候男人,你们这一群男人居然听一个女人的话?”
一根飞针飞快地射进了监军的皮肤,只见他忽然痛苦地倒在地上,在地上不停打着滚。
黄药师站了起来,走到监军跟前,冷眼看着他,说道:“你中的是我独门暗器附骨针,你若还想活,就乖乖在这营地里呆着,一个字也不要说。”
那监军只觉浑身上下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一样,他满脸冷汗,狼狈地点着头。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手段,他是真的怕了。
监军被人带了下去,看管了起来。
冯默风不解地问黄药师:“师父,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黄药师看了冯衡一眼,见她并没有因为自己不杀监军而生气,便道:“小皇帝这个时候派人来,摆明是看准了时机。”
胜利明明就在眼前,本该和他们在一边的小皇帝却拖起了后腿。
他们现在不能杀监军,杀了他就等于同小皇帝开战,届时腹背受敌,胜负便不得而知了。
关于小皇帝这一招,贺小乐如何也想不明白。
冯衡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我们这一支军队太强大了,又太有威望了。”
还是那一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为收复失地,宋廷当然也有部署,这部署甚至可以说是倾尽了全力。
权相韩侂胄亲自主持,兵分三路向金国发起进攻。
韩侂胄虽有北伐之心,却无识人之能。
他的三路军队,西路吴曦叛变,东路丘崈主张和谈,只有自己这一路勉强支撑。
若非丐帮兄弟当机立断,杀了吴曦,又假传韩侂胄命令,让兴元都统制毋丘思顶替了吴曦的四川宣抚副使,这一路便能叫宋廷全面溃败。
毋丘思上位后,韩侂胄那一路压力骤减,他知是有人假借他的名义,便重新拟了个命令,认下了毋丘思的职务。他又罢免了丘崈,改用张岩。
至此,朝廷的三路军队才算稳住。
且不说西路能稳,最大的功臣便是丐帮,就说多地战事,整个朝廷的三路大军,加起来也不如黄药师这一路军队。
江湖义士,草莽英雄,几乎全部汇聚到了黄药师的营帐下,其中甚至还有许多自带钱粮的世家子。
他们攻城不用飞爪,几个江湖人飞身便上了城门,他们还有丐帮做内应,有时候甚至不用他们进攻,便有叫花子给他们把大门打开。
他们势如破竹,叫金人胆寒。
可他们这一路太强,太得人心了,胆寒的便不止金人了。
朝廷怕了,怕在黄药师这里,会再演一出黄袍加身,所以才在这关键之战的节骨眼上派来了监军。
黄药师大笑道:“咱们这样岂非像极了当年的岳王爷?能同岳王爷一样,岂非我黄药师之幸?”
黄药师推崇岳飞,可他却不是岳飞,在他这里没有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甚至都不把自己当宋廷的臣子。
洪七公笑道:“就是不知道你黄药师会不会也收到十二道金牌了。”
冯衡笑道:“要是送了反倒好,听说这金牌都是真的金子,若是送了,我便叫人全打了,充作军需。”
王重阳看着自家古灵精怪,不把皇帝放眼里的小徒弟,有欣慰,却也有忧虑。
他欣慰冯衡找到了自己的路,这路眼前是康庄大道,可到了未来,却将遍布荆棘,是以他忧虑。
黄药师功高震主,他居住东海桃花岛,想要抽身而去很简单,可冯衡呢?
若到了他们不得不跟朝廷撕破脸的一天,全真教可还护得住冯衡?他自己可还护得住冯衡?
这一年,王重阳真的感觉到自己已经老了,他甚至对自己的死期隐隐有了预感。
可他实在放心不下这世间的太多事了。
一再推迟的华山论剑,频频找事的欧阳锋,不省心的师弟和徒弟,还有九阴真经的归处,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看到战争停歇,百姓乐业。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道者,生者寄,死者归。
可他仍旧堪不破。
那么所有人都寄予希望的这一战胜了吗?他们当然胜了。
金国本已在走向灭亡,就像当初的南宋一样,被黄药师打到了王庭,他们便怕了。
求和的降书给到了黄药师,这是金国的最后一招,一个阳谋。
金国国主说,他们愿意向黄药师称臣,条件却是黄药师当宋的皇帝。
他说他只愿归顺强者。
且不说宋廷收到消息后的反应,就是黄药师自己的军队里,也充斥着各种不同的声音。
他们中有些人是看中了黄药师的性格不会自己当皇帝才来的,他们还是希望江山姓赵,哪怕他们偶尔也会对小皇帝怒其不争。
贺小乐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氛围,戒备,压抑,紧绷……
金国明明求和了,他们反而乱了。
黄药师的指尖在案上敲着,冯衡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眼里满是担心。
若以黄药师以前的性子,他肯定要做个皇帝给别人看的,可如今他已明白了责任。
他的身上有责任,有这许多人的期望,他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恣意而为。
他早就累了,各种规矩,考虑别人,还有顾及各方各面,对他来说,都太麻烦了。
他和贺小乐一样,都压抑了太久。
有人不想黄药师当皇帝,当然也有人想要他当皇帝。
若是他当了皇帝,他们这里所有人都要鸡犬升天。
王重阳和洪七公没有说话,可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深深的忧虑。
黄药师还在敲着桌子,这时却已有人蠢蠢欲动,准备当那递上黄袍的赵匡义了。
忽然,一道身影挡在了黄药师的面前。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贺小乐。
在所有人的眼中,贺小乐的医术固然可靠,可他从不参与战事讨论,是以并没有几人把他当作做决定的一员。
贺小乐道:“你们为什么都不肯相信黄药师?为什么不能让他自己做决定?为什么要被一封信影响?”
他的三个为什么,问得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都停住了。
王重阳的眼中闪过笑意,他仿佛又看到了扬州街上大哭的少年。
他似乎很擅长叫别人停下争斗。
相信黄药师!
冯默风看向贺小乐的目光中盛着光。
他是黄药师的徒弟,他同样在为黄药师的处境担心,却未想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必想,只要相信师父便好。
而对于贺小乐这三个为什么感触最深的,无疑是黄药师本人。
他定定地看着贺小乐的背影,看了很久。
黄药师想起了桃花岛上,贺小乐答应教他易容术时候说过的话,想起了贺小乐助他顿悟的那一句“随心所欲”,他已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随心所欲了。
他答应贺小乐的是收拾山河,他做到了吗?他当然做到了。没有人要求他做皇帝,也没有人要他管收拾完后的扫尾。
他为什么要替宋廷去扫尾?他已把金国打得生不起反抗的心,难道这样的金国宋廷还不能收拾?
若是不能,那灭也就灭了,关他黄药师什么事?
黄药师只觉豁然开朗。
他大笑道:“从今天起,本军解散!王重阳,择日不如撞日,华山论剑就定下个月十五吧!”
他们离华山不算太远,一个月是给段智兴留的。
谁也没想到黄药师会说出这样的话。
王重阳愣了愣,笑着应道:“可以。”
洪七公对黄药师竖起了大拇指,感叹道:“尝过权力滋味的人想要放弃绝不容易,黄药师,叫花子佩服你!”
有人佩服,当然有人不满。
有个将领便拱手站在了黄药师面前,说道:“元帅,你就这样不管了吗?若金国还要继续打怎么办?”
黄药师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又干我什么事?我难道是小皇帝他爹不成?打了江山还不够,还得收拾包装好了,再放到他的手里?”
那将领被黄药师说得怔住,他从未听黄药师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可是很显然,那些江湖人都很习惯。
陆陆续续有人站了起来,他们笑着走了出去。
功成身退,他们在用行动表明态度。
贺小乐也笑了,他同样不再压抑自己,伸了个懒腰,说道:“我等这一天也等好久了。”
总有人想不明白,为什么权力近在咫尺,他们不但能说不要就不要,还能不要得这么愉快。
【作者有话说】
1.附骨针:原著黄药师处罚叛徒手段。
2.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出自 《左传·桓公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