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太仓有树
这种时候，治好病人是最重要的，这是大夫们的共识。
燕南天的经脉有惊无险地接好了。
他一能动，也不顾身上刚刚缝气的伤口，抓着贺小乐的衣领，怒声道：“贺小乐！你做了什么！”
昆仑七剑、青叶子和带着小鱼儿的花满楼闻声而来。
昆仑七剑以为贺小乐燕南天做了什么手脚，却见不过两个时辰不见，燕南天居然已可以把贺小乐举起来。
这哪里是没治好？这简直是发生了奇迹。可他们不明白，既然治好了，燕南天为什么还要生气？
贺小乐有些无奈地被人举着，解释道：“不过是些内力，没了可以再练，你不也说嫁衣神功要先挫其锋嘛？这不正好。”
燕南天瞪着他，咬牙切齿道：“哪里正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受瓶颈影响，若非心性不稳，你绝对是有史以来练成最快的一个！”
贺小乐轻轻笑道：“可我毕竟只是个大夫，武功于我而言没什么的。以我这心性，怕是一辈子都练不成。”
燕南天长长叹了一口气，将他放了下来。却在这时，他出手如电就要点住贺小乐穴道。
贺小乐似乎早有防备，谁也未看清他如何动的，只是一眨眼，他便退到了桌子旁边。
他对着燕南天得意道：“燕大哥，我武功不如你，轻功却还不错的。”
贺小乐当然知道以燕南天讲义气的个性，燕南天绝对会把自己所有嫁衣神功的功力传给他。
可他当然不会接受。
昆仑七剑已完全看懵了，他们搞不明白这两兄弟到底在做什么，说燕南天生气吧？他看向贺小乐的目光里又满是歉意。而贺小乐呢？不管你是气是歉，他都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不过，贺小乐的轻功着实让昆仑七剑吃了一惊。
他们想不到，一个医术这样好的大夫，竟然有这么妙的轻功，更何况，他还很年轻。
藏翼子心想，难怪他能单枪匹马闯恶人谷，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这样的人，有哪里去不得？
若非贺小乐医术高超，藏翼子甚至要怀疑，贺小乐就是那中原武林有名的盗帅楚留香。
燕南天见贺小乐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无奈地耷拉下来肩膀，他愧疚道：“小乐，我欠你这么多，可叫我怎么还？”
贺小乐抱起手臂，一脸的不高兴，他道：“燕大哥，你可还记得我们结拜那一天你是如何说的？”
他们结拜那一天，贺小乐向燕南天求嫁衣神功功法，燕南天说他们是兄弟，说给他本就是理所应当。
燕南天当然记得，可他还是说：“我才是大哥，本该多照顾你一些。可我不过是给了你一套功法，而你不但救了我的命，如今还把自己辛辛苦苦练得的功力给了我，这叫我如何是好？”
其他人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昆仑七剑看向贺小乐的目光中已满是钦佩。
自己练成的武功，换成任何一个江湖人，都绝不会给出去的。
何况，贺小乐表情还是那么轻松愉快，一点不乐意也没有。
只听贺小乐道：“燕大哥，我本就不爱习武，我当时问你要嫁衣神功，也不过是为着一件非做不可的事。可我本就是个大夫，能够治好你，对我来说这快乐比练成了武功要多得多。”
帮助了别人，自己也收获了快乐。这快乐岂非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如此算起来，又哪里还有亏欠？
燕南天定定地看着他，目中含泪，已几乎说不出话来。
像贺小乐这样的人，他简直见都不曾见过。
过了好半晌，他坚定地说道：“你那非做不可的事是什么？我去替你做！我是你的大哥，这件事你绝不能拒绝。”
贺小乐一怔，然后展颜笑道：“有大哥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
他从前怎么没有想到，他本就不必单枪匹马地去闯移花宫。
他还有朋友，有兄弟，这些人岂非最好的帮手？他又何必舍近求远去练什么绝世武功？
不过，为着往后不再发生初见邀月时的事，他还是会继续修炼嫁衣神功，只是已不必再如此着急了。
想通这些，贺小乐的心情变得很好，他忽然很想喝酒。
于是他对着愣愣看着他的青叶子说道：“青兄弟，有酒吗？”
青叶子猛地回神，大笑道：“当然有！”
不论是为着燕南天的伤痊愈，还是贺小乐和燕南天之间的情谊，这场酒就非喝不可！
酒性正浓，万春流已有些醉了，他抱着酒壶嚎啕地哭了起来。
他说着自己过去的伤心事，说着在恶人谷里的提心吊胆，说着今日的感动……
谁也没有嫌他聒噪，因为大家都能体谅，体谅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有多少辛酸不如意。
但辛酸过后，却也有甜蜜，所以只要静静等待，总有一天会迎来好消息。
贺小乐就等来了一个好消息。
龟孙兴冲冲地跑来，对着青叶子和贺小乐说道：“有消息啦！楚香帅就在松江府，是松江分舵的人传来的消息，绝不会错！”
第76章 盲眼大夫（十五）
◎家风不错◎
这当然是个好消息！
楚留香在松江府，那岂非正是薛斌、左明珠几个少男少女玩“借尸还魂”的时候？
他们都是贺小乐的朋友，贺小乐已几乎迫不及待要见到他们。
休整一日，贺小乐一行与昆仑七剑拜别。
暌违两年多，他们又要回江南去了。
只来的时候是四个人，回去的时候却是七个人。
小鱼儿第一次坐马车，因为好奇，这里瞧瞧，那里摸摸，一直不肯乖乖坐好。
好在这车厢里到处都垫着毛皮，也摔不到他。
大家在聊着小鱼儿听不懂的事，但小鱼儿总是能听到他们提起自己的名字。
燕南天对着花满楼拱了拱手，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花公子能不能答应？”
不知道什么事让燕南天如此郑重，花满楼怔了怔，然后比了个手势道：“请说。”
其他人也很好奇，他们停下了各自的聊天，等着燕南天下文。
燕南天缓缓道：“我此行去找江别鹤不知需要多久，小鱼儿我想托付给你照顾。”
他们都知道花满楼是江南花家的七少爷，知道他家条件很好。可纵使如此，花满楼也不过是个十岁少年，比小鱼儿也不过年长七岁而已，谁也没想到燕南天会把小鱼儿托付给他。
花满楼有些犹豫。
他并不是因为怕麻烦而不想照顾小鱼儿，他只是担心自己照顾不好他。
花满楼认真地看着燕南天，问道：“燕大侠，我可以问问理由吗？”
燕南天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他想了两天的理由。
他道：“找完江别鹤，我还要去趟移花宫，二弟的仇我得找那两个女人报了。”
贺小乐一怔，心道：“我那非做不可的事也是去移花宫。”但他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打扰燕南天，他准备之后再找他聊一聊这件事。
燕南天道：“我不知道做完这些事需要多久，但我已决定不再把小鱼儿带进危险里，所以我得把小鱼儿托付给你们中的一个人。”
关于这一点，大家都很赞同。
见大家点头，燕南天对着青叶子道：“我当然不是瞧不起丐帮，但出于私心，我还是想小鱼儿长成像他父亲那样的人。”
青叶子点了点头，表示能够理解。毕竟，乞丐窝里出得了大侠，却出不了玉郎江枫。
燕南天看向万春流，万春流不等他开口就先自己笑着说道：“我小老儿没什么积蓄，往后也不过是个四处浪迹的郎中，确实照顾不了孩子。”
对于自己的去处，万春流已隐隐有了打算，只是他并不准备说出来。而这个地方，他绝不可能带小鱼儿去。
贺小乐不等燕南天问，笑着道：“我身上虽然有些钱，却是既无恒产亦无恒财，也确实养不了孩子。”
何况，他也要去移花宫，他也要去冒险，跟着他，小鱼儿同样会陷入险地。
燕南天笑了笑，转过头来，认真对花满楼道：“我选择你，却并非是因为把他们排除后只剩下你。花小公子你虽然年少，却有这世间诸多美好的品质，热心，侠义，善良，温和……我希望小鱼儿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听完他的话，花满楼笑了笑，他道：“可惜，我却不能答应你。”
其他人都很错愕，他们没有想到向来助人为乐的花满楼，居然会拒绝燕南天的请求。
贺小乐的脸上却还挂着笑，他了解花满楼，知道他必然还有下文，而他有时也确实喜欢叫人急一急。
只听花满楼道：“我早已决定，在他眼睛复明之前，要跟着他一起走。”
因贺小乐不让花满楼叫哥哥，花满楼只得用他指代，好在大家都能明白。
花满楼接着道：“况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未来和模样，我并不想叫一个孩子非要像我。”
他这话简直不像一个十岁孩子能够说出来的。
青叶子忍不住给他叫了声好。
贺小乐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得意，心道，花满楼不愧是花满楼。
燕南天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被一个孩子教育，却偏偏这孩子说的还很对，让他心服口服。
花满楼话锋一转，说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燕大侠的苦心我能明白，但我觉得，小鱼儿还有个更好的去处。”
燕南天目光灼灼地看着花满楼，恳切问道：“不知是哪里？”
花满楼狡黠一笑，回答道：“当然是花家。我向来觉得，花家家风还是很不错的。”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花家能养出花满楼这样的孩子，当然可以把小鱼儿教好。
何况，普天之下还有哪里比花家更安全，更舒心？
燕南天感激道：“多谢你。”
他们这边商量好了小鱼儿的去处，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可他们却都不曾想起，他们忘了问一个最重要的人的意见。
——这个人就是小鱼儿自己。
马车一路向东，从秋天走到了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