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队长想退役 第116章

作者:NINA耶 标签: 正剧 无C P向

他能告诉穆勒这样的事情吗?

他痛苦,他要怎么说呢?他能追溯到自己的童年吗,追溯到第一次听到父母吵架的夜晚,追溯到发现罗尔夫亲吻他情人的下午,追溯到妈妈挺着肚子回家的早晨,追溯到他搬家后第一个无法入眠的黎明,追溯到和穆勒快乐地肩并肩下训、但实际上回去后他得饿肚子赶功课的玫瑰色傍晚吗?

他要把那些数都数不清的细碎的针,一根一根捡起来给对方看吗?看他生命里所有的丑陋、残缺、不堪,看卡尔内心所有的伤痕、恐惧和怨恨吗?

穆勒有什么义务听这些呢?

就算穆勒就是愿意听,他把这一切都告诉他,然后呢?他要穆勒怎么做?他希望对方复活他的妹妹、改变他的爱人的人生轨道、回到他的童年,像一个万能的神一样解决所有命运赐予人的、无法自控的悲剧吗?

还是只能让对方沉重悲哀地与他一同流眼泪,让痛苦像传染病一样,从一个人的身上蔓延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呢?让穆勒时刻用一种沉重的、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待他?卡尔不需要,卡尔也不想要!

一力催促着痛苦中的人“说出来就好了”的很多人,以为自己的倾听和陪伴就是莫大的力量,很容易对幸存者“你怎么就是不张嘴啊你自己都不帮你自己我怎么帮你”的行为产生一种“你天天生活在痛苦中真是活该,气死我了”的心情。

卡尔感激他们,但在他的情况中,事情并不是这样。这些事,说出来也不会变好,说出来就像往把刀尖捅向自己,把刀柄递给别人一样。

他的痛苦并不是可以被解决的,甚至不能被理解——一个人哪怕再爱另一个人,也永远不会感同身受。有时旁人对他痛苦的轻视或积极的态度,甚至会让他觉得恶心,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人恶狠狠地践踏,会表露出脆弱、指望在这个世界中能被理解的自己真是全世界最大的傻屌,最大的蠢货。

卡尔已经竭力忍耐自己的痛苦不要流淌出来了,他竭力让自己的人生对得起无关的人,做好工作,承担起责任。只有在实在无法控制时,他的伤心才会显露出来,而此时旁人就要大惊小怪,希望他赶紧“好起来”,上帝知道有些时刻卡尔心里是多么怨恨!

他就是没有办法好起来,他不像别人想象中那么坚强和了不起,所以他走开还不行吗?

他们也不愿意让他走开。

因为他们觉得,就是因为他没有“好起来”,才会老想着退役的事。

至于该怎么好起来,你要和别人倾诉啊,卡尔,你要找到生活的乐趣啊,卡尔,你要从工作中获得价值感啊,卡尔……全部都是毫无作用的让人厌恶的空话。

乌尔里克这样想,鲁梅尼格这样想,就连夏天那个心理医生也这样想——心理医生这么说的时候,卡尔简直感到了一种被背叛的愤怒,他不懂全世界到底有谁能停止高高在上地替他去判断他的决定是对是错,而只是表达那么一点点沉默的赞同。

如果他注定只能通过损毁自己来拯救自己呢?

如果有别的办法,他怎么会想到这条路呢。

卡尔彻底意识到了旁人的期待无异于牢笼,就连爱他的人其实也根本不理解他、或对他并不留情这一点,比不爱他的人对他理所当然的期望还要残酷。

他蜷缩在沙发里,强烈的针对所有模糊人类的憎恨让他一度恨不得打电话给穆勒不讲道理地发脾气,你的家庭幸福,你的弟弟健康长大,你的挚爱就在你身边,我就算和你说一万句话,你又懂什么呢?我又怎么能要求你非要懂呢?

你为什么非要迈进我沼泽一样的世界呢?

我不让你进来,你就怪我不爱你。

我不爱你吗?

卡尔哽咽着流泪,询问空气里不存在的虚影:“我还不够爱你吗?……”

痛苦,他还说卡尔让他前所未有地痛苦着。

卡尔真觉得万念俱灰,第一次觉得这段友情的开始就是个错误。

如果穆勒没有站在路牙上非要和他搭话,如果他没有应承,他们在那个傍晚分道扬镳,现在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穆勒生气他不信任他,他当然不信任他了,不是不信任穆勒的品格,而是不信任人性。

就像美人死前遮着脸不让皇帝看面容一样,两人中拥有过的喜爱是假的吗?不是假的,可如果爱本来就建立在美丽上,就像他和穆勒的关系,本来就建立在那个温柔的、富有责任心的、永远可靠的卡尔身上,那他怎么能相信他在看到乱七八糟的卡尔后依然能保持开朗?

穆勒只会像乌尔里克一样,和他说很多句:“你不是这样的人。”

卡尔受够被否定了。乌尔里克和他是利益共同体,又是个坚韧宽容的女性,哪怕不想接受他也在努力接受,不愿意抛弃他,换成和他很平等的穆勒,就不好说了。

他不想把友情放在人性上赌,他不想把任何东西放在人性上赌,会这样做的人永远会输。他宁愿穆勒就这么气着吧,总比到最后对方嫌弃上他、或是被消耗得宣称“卡尔,我受够了,你是不可改变的黑泥”,而后不得不离开要好。

卡尔也受够了因为自己无法继续伪装了,就不停地伤害身边人,他宁愿他们离远点。

卡尔从来都不想要别人帮助他,他也知道他们帮助不了自己的。

他只想躲开。

去没人的地方。

那里没有人对他有要求,没有人对他有付出。

没有人爱他,也没有人受伤,没有人对他失望。

他宁愿活在孤岛上。

每次负面情绪到了极点时,卡尔就会这么赌气想。

可他偏偏就是没活在孤岛上,门铃响了,他在这儿编辑中年伤痛文学还没半小时呢,乌尔里克都冲到他家来了。

卡尔真是恨不得把自己捂进沙发里原地升天,但乌尔里克已通过应急密码进来了,把屋子里的灯噼里啪啦全部打开,轰隆隆换了鞋,冲进客厅,看到卡尔直愣愣地躺在这儿,惊叫了一声就要来摸他的呼吸。

她都三十几岁的人了,一着急还会犯点傻气,有时候脑回路也是真和别人不一样。

卡尔本来一点说话力气都没有,想和她冷暴力摆态度的,现在也不得不吱了一声:“我没死!”

乌尔里克尴尬地收回手,咳了一声:“你躺得这么板正做什么?”

“你来干嘛?”

卡尔挡住脸,反正已经张嘴了,索性一口气把话全说清楚,努力摆出冷漠和不容置疑的态度来:

“不要骂我,年末你多拿点钱,就当加班费。也不要问话,随你怎么公关,让我今天先睡觉。”

乌尔里克都快被他气笑了:“又拿钱说人!你们好朋友吵个架,屁大点的事,谁说我要教训你了,你是我老板,我平时也没有经常教训你好不好——先坐起来。”

“还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哪有像你这样,几句话说不拢就开车跑了,比网上骂完人就拉黑还可恶——好好好,我不说了,你是老板,你是老板。但明天上班不要见面的吗?事情不要说的吗?难道吵个架就要疏远啦?”

“他要讨厌我,我有什么办法。”

卡尔已经做好了最坏情况的心理准备,无非是穆勒失望赌气,彻底对这段友情丧失信心,感觉卡尔是个冷漠的坏人,最后渐行渐远渐无书。

反正穆勒又不缺朋友,没有卡尔,他得是个多么幸福的人呢。

“我才没。”穆勒的声音忽然在几米外响起。

卡尔挡着脸的手僵硬了。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幻听的感觉。

他惊愕至极地坐起来,看着穆勒手里拿着车钥匙,面色苍白地靠墙架着胳膊,脸贴在胳膊上,就这么看着他,眼眶红红的。

像是知道自己不一定被欢迎,他都没踩进客厅。

“托马斯本来就等在你门口。我要进来,没办法把他丢外面——你实在不想谈的话,我就把他再带出去。”

穆勒就这么追过来,本来还满心负面情绪在沙发上阴暗得恨不得捅死自己的卡尔现在却像在明亮光线下变得弱势了起来。

还忽然有种强烈的委屈。

“……你来干嘛?”

乌尔里克果断起身:“那你们先聊,我继续见公关。”

穆勒去换鞋子,放钥匙。

卡尔僵硬着坐在沙发上,从地板模糊的反光里扒拉了两下自己被压乱的头发,听到穆勒的脚步声慢慢靠近,然后一张毯子从天而降,裹住了他。

穆勒修长好看的手指替他调整了两下边缘。

他最近终于留得起来手指甲,没再剪成光秃秃圆扁扁的样子,手指一下子看起来漂亮好多。

卡尔恨不得往这个漂亮的手上啃一口,让他尝尝迅猛的痛苦滋味。

“你要喝什么?冰箱里——冰箱里还有牛奶,可以热一下。”

这到底是谁的家啊!

搞得好像他才是幼稚闹脾气的那一个似的。

卡尔努力绷住声音:“我不想喝。”

“我想喝,让我先润润嗓子吧。”

穆勒到底是煮了牛奶。要知道,在这种过程里一直低着头紧绷装深沉可是很累人的,卡尔实在气不过,要在自己家找回场子,往后仰去,靠到靠背上,谁知道一下子就和正在吧台后微笑的穆勒对上了眼,顿感这吵架的气氛又被打乱了,自己又输了一头。

恼火劲一下子就上来了,他冷着脸裹着毯子继续保持对视,指望把穆勒看到不笑为止。

对方无奈地叹气:“好凶哦。”

卡尔不说话。

穆勒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没关系,我乐意被你凶。”

他真的是……

卡尔轻而易举就愧疚了起来,但比愧疚更强烈的是疲倦。在努力付出、情绪稳定的穆勒面前,他感觉自己更可恶了,于是也更想逃避。

他不想和穆勒玩朋友过家家的吵架游戏,他现在心里只有悲观的感受,觉得友情如浮萍,人和人注定是无法完全理解彼此的,那为什么还非要强求,非要努力呢。

穆勒对他这样好,可他却不像他一样好,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像他一样好了,这让他好难过。

穆勒把热牛奶端来了,卡尔不想喝,像是拒绝了牛奶就能一并拒绝掉爱。但比起在车里时,现在黑发散乱、眼圈红红、裹着毯子的他已不堪一击了,穆勒一个轻轻的拥抱,他就把自己的手也环绕到了他的后背上。

“对不起。”穆勒先道歉:“我不该在路边拍窗户,那有点太激动了。”

“我不想要你道歉……”卡尔轻声说:“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不能对你坦诚,让你不开心,是我不好。但我没有办法,托马斯,我没办法……我也不想要这些事,吵架、和好、流眼泪、辛苦付出……太累了……”

“我宁愿我们不——”

“我不觉得辛苦,karli,我觉得我在靠近你。”

穆勒打断他:

“你不能因为我们闹了一次不愉快就觉得一切都不值得,还有那么那么多开心的时间,四个小时前我们还在一起烤鱼呢。不要说只是这种事了,再大的麻烦我也不怕。”

再小的麻烦卡尔都害怕。

正如他觉得人性经不起一点点考验,人际关系在他心中也是极其脆弱、经不起损耗的。

“这也不是损耗啊。”

穆勒松开了拥抱,扶着卡尔的肩膀仔细看他:“损耗什么了?”

他什么时候从拉姆那里偷了读心术来,卡尔的思绪暂时中断了两秒,回来后忽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信任基础。”他只能这么说。

“不,我还是很信任你。”穆勒笃定道:“你的话,你本来也不信任我,所以没改变什么。”

“我没有不信任你。”卡尔嘟哝。

不,卡尔确实是不信任他的,不信任他爱的份量,所以哪怕知道他是个可靠的人了,也不想让他分担心事的重量。穆勒其实在质问后自己就想通了这一点,但他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总不能表白吧。

他表白过了,他不可能再说出那么漫长、那么真诚的爱语了,但卡尔却以为那是说给旁人听的。

一切都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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