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酒花间
命题作文,还是论文,正是苏景殊最擅长的部分,也是苏家一大家子都最擅长的部分。
如果像前些年那样考试重诗赋而不重策论,只要诗赋写的好,其他写的一塌糊涂也能录用,要是诗赋写的不好,其他写的精妙绝伦也没用,他这场考试就悬了。
感谢范文正公的改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子一定努力考试当官争取让大宋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小小苏双手合十,深吸一口气翻开题目,扫完之後就沉默了。
不是题太难,也不是没法入手,而是这题目让他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一般来说,策论和诗赋一样命题范围都非常广,经史子集无所不出,有时候还会结合时务,全看出题人和官家的想法。
足足五道策论,正常情况下出题人在命题时,都会将三种策都囊括在内。
经义策,从儒家经典里出题,考基本功;子史策,考学子对历史事件的理解,看考生能不能以史为鉴;时务策,以时事政务为主要内容,看考生是不是只会刻板读书而不能灵活运用。
三种策论各有侧重,只这一场下来就足以吧考生的水平摸的清清楚楚。
今年的五道策论,第一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第二道《浮费弥广》,第三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第四道《安国强军之道》,第五道《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2】
五道题凑在一起,官家的心思昭然若揭。
哦,不对,昭然若揭是贬义词,不能用在官家身上,反正就是懂的都懂。
五道策论,一道重点在“新”,两道重点在“钱”,两道重点在“强”,很好,看出来官家想迫切的解决大宋又穷又弱的局面了。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这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孟子》里也引用过这句。
周虽是古老的邦国,但却承受天命建立新王朝。
周文王不拘泥于旧制,采取新法富国安民,孟子引用这句的时候也是劝国君不要死守旧规,要像周文王学习,发现问题就改革自新,如此才能使国家富足百姓安康。
懂,官家这是想推行改革,顺着官家的意思写就行。
後世关于宋朝三冗两积的讨论不少,他上学的时候也曾听过不少大家讲宋朝,当时听的时候浮于表面,可再加上他这些年在大宋的亲身经历,真让他放开了写五道策论的纸答这一道题都不够。
後面《浮费弥广》和《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这两道,巧了,他都挺熟悉。
先前他二哥的文章里写过“浮费弥广”,後面重点写的是冗兵冗官,如此才导致国家冗费,他们俩当时还讨论了半天是开源更重要还是节流更重要。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出自《论语》,意思是百姓如果富足了,国君怎麽会不富足?百姓如果不富足,国君怎麽会富足?
主要讨论的是“富民”,答起来不算难,熟读《论语》顺着儒家的富民之道往下写就能写出一篇策论,但是却不好写出彩。
官家和朝臣都熟读四书五经,《论语》上写过的他们都知道,那麽多朝臣都没法真正让百姓富足,考生埋头苦读数十载,大多都不曾发愁过柴米油盐,他们能提出什麽有见地的看法?
所以这道题看似简单,但是更像是拦路虎绊脚石,比上面几道都难。
至于最後两道《安国强军之道》和《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这就更直白了。
前者直接就是安国强军之道,後者是问晋武帝司马炎独断而灭吴统一天下,前秦苻坚独断而淝水之战失利亡国,齐桓公任用管仲而称霸,燕王哙任用子之而导致燕国大乱,为什麽国君采取同样的方法而结果大不相同?
嘶,不好写,也不好写。
但是他喜欢。
苏景殊看完题目後很是惊喜,大概是庞衙内烧的香起到了用处,这届的题目甚合他心。
正巧这届主考官冯京冯大人是个才华横溢不拘小节的人,答题时露些锋芒非但不会被厌恶,反而更容易被主考官看重。
民间传闻当年冯大人和权臣张尧佐的外甥石布桐同场考试,张尧佐是当时仁宗皇帝最宠爱的张贵妃的亲伯父,他想让外甥当状元,于是以重金收买了考官让务必将石布桐取在第一名。
据说张尧佐还特意请算命先生预测状元到底出在谁家,算命先生说会出在冯家,他就立即找到登记考生姓名的官员,吩咐如果有姓冯的报名,一律不准列入准考名册和应试名单里。
冯大人得到消息後很发愁,他姓冯正好撞在枪口上,可春闱考试总不能不考,于是决定改姓名把“冯”字的两点移到“京”字旁,“冯京”便变成了“马凉”。
殿试结果公布,“马凉”高中第一名,成了状元。
天下中冯京,天上中马凉。张氏权威无用,不中冯京中马凉。
现在去戏园子里还能点到相关的戏文。
当然,殿试名单查的非常严,考生籍贯什麽的写的清清楚楚,临时改名的事情不可能发生,这事儿单纯就是张尧佐名声太差,百姓为了唾弃他故意编排出来的戏文。
不管怎麽说,冯大人不是拘泥教条之人,只要他写的不太过火就没事儿。
五道策论一天写不完,这场考试和诗赋论一样一共三天,之後就是和诗赋同样不怎麽重要的贴经和墨义。
最後一场的重要程度还不如第一场,这一场连理解都不怎麽需要,只要记性好会背能默写就行。
对过目不忘的苏小郎而言,最後一场就是送分题。
但是即便如此,连着九天考下来也非常要命,很多人考到最後已经是脑袋空空,即便贴经和墨义都是最基础的背诵默写也可能写的乱七八糟。
考的就是心态。
九天的考试考下来,小小苏膨胀的感觉现在的他才是最牛的,区区三天的秋闱也不过如此,和春闱相比都是弟弟。
九天啊,天知道这九天他是怎麽过来的。
不知道小金大腿的感受如何,有没有後悔进贡院的大门。
考前进来时一个个的干干净净,出去的时候全都步履蹒跚,九天的考试过去,再注意风度的人这时候都注意不了风度。
比起风度,还是活着更重要。
能步履蹒跚出去已经算好的,还有些考完之後直接抱头痛哭,哭是会传染的,没一会儿就是一群人对着哭,弄得贡院的书吏赶人都不好赶。
秋闱的时候苏景殊还有心情等周青松出来相互搀扶着出去,如今他连搀扶都不想搀扶,只想来个人把他背出去。
扛出去也行,不拘什麽法子,只要别让他动弹就行。
好饿,好累,好困,有没有办法能在睡觉的同时把饭吃了,现在的他真的很需要这个本领。
QWQ~
赵大郎脚步虚浮走到门口,终于明白小夥伴在听到他要参加春闱的时候为什麽那个表情,也知道他爹在同意他参加春闱的时候为什麽笑的那麽意味深长。
这真是在玩命儿啊!
足足九天,吃不好睡不好还要考试,幸好题目他都写完了,最後一场不那麽重要的题也都中规中矩的应付了事,九天的考试没有一天是虚度的。
他竟然真的考完了,不容易不容易,参加春闱这事儿出去他能吹一辈子。
两个脚步虚浮的少年郎在门口相遇,颇有种“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感觉。
贡院门口停满了马车,外地的考生迈着沉重的步伐回住处,家在京城的考生则是被家里人嘘寒问暖,也不敢问他们考的怎麽样,能站着出来就是胜利。
春闱考试这九天里贡院不知道擡出了多少学生,春寒料峭不小心感染风寒是要命的事情,别管考的怎麽样,没在贡院生病就行。
官家在门口等着儿子出来,看到臭小子蔫儿了吧唧的笑眼弯弯,“爹说不让你去你非去,怎麽样?知道春闱有多苦了吧?”
“知道了也要去,孩儿不比所有人差。”赵大郎抖擞精神,精神了一瞬间立刻又趴了下去,“爹,我想洗澡,我想吃饭,我想睡觉。”
虽然天冷不洗澡也没关系,但是贡院里干什麽都不方便,他感觉他都快臭了。
春闱考试那麽重要的场合条件不能这麽差,强烈申请修缮贡院,至少把里面的硬床板给换了,大冷天的那麽硬的床板还不给配厚被褥真的很不人道!
赵曙不嫌弃身上有味道的好大儿,轻手轻脚的将人扶上马车,然後和旁边的苏小郎和苏小郎他爹点点头,这才上马车带儿子回别院修整。
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小小年纪就去春闱和那些饱读诗书的士子比,要是落榜了还得他这个当爹的来安慰,真是拿他没办法。
不像苏家小郎,虽然人家年纪小,但是人家学问也好。
过目不忘是天赐的本领,小郎自己也勤奋好学,再加上苏家学风甚浓,如此何愁不成才?
本届主考官冯京是三元及第,他挑主考官的时候就想着讨个好兆头,小郎先前已经考中解元,不知道能不能成为下一个三元及第。
这是他继位後第一场科考,希望小郎加把劲儿别让他的期待落空。
苏景殊目送金大腿和小金大腿离开,然後眼巴巴的看向他爹,“爹,累。”
老苏无奈扛起不省心的小儿子,“你说的对,给你当爹确实很累。”
多大人了还要爹扛?不像话!
第109章
*
苏洵吃过春闱的苦,接到儿子後绝口不问考得如何,回到家後好吃好喝伺候着,吃饱喝足再洗个热水澡,然後就将人赶回房间睡觉好恢复元气。
考生们考完之後放松下来,考官们的磨难正式开始。
冯京冯大人还不到四十岁,人生中第一次当主考官,还是新官家登基後的第一场科举,走马上任後难免有些紧张。
紧张怎麽办?那就尽善尽美,争取一点差错都不出。
主考官是第一次当主考官,阅卷官却不是第一次当阅卷官,梅尧臣、王珪、韩绛等阅卷官都是老油条,几乎每次春闱都要在贡院里碰面。
春闱考九天,题量比秋闱大很多,一个考生就能写一百多张答题纸。
开封府的解额有近两百个,全国两百多个州府,其他州府的解额没有开封府多,少的甚至只有二三十个名额,但是所有名额加起来也是一个可怕的数量。
就拿今年来说,参加春闱考试的足足有七千多人,不算那些中途被擡出去的考生,答题纸的数量加起来也有近百万张。
那麽多张答题纸弥封糊名编号誊录的工作量非常大,有涂抹的太多、没有按时完成题目、文章里没有注意避讳这些明显的问题在誊录这一步就会被单独拿出去整理归档。
誊录官要誊录的试卷那麽多,不会在必定会被黜落的试卷上浪费时间,很明显,卷面不整洁,文章问题太多,到不了阅卷官手里就会被黜落。
等所有的答题纸都整理好,最後才会送到阅卷官面前批阅。
秋闱从考完到放榜要一个多月,春闱从考完到放榜也是一个多月,时间紧任务重,再加上一个第一次干这活儿处处都要讲究的主考官,老油条阅卷官们简直是苦不堪言。
就算春闱阅卷的人比秋闱时多,也挡不住他们看到那小山一样的答题纸时的绝望。
没办法,这是为国选材,主考官都亲自下场阅卷了,他们能怎麽办,只能认命的埋头苦干。
阅卷官们任务繁重,阅卷时下手也很重,要在七千多个考生中选出两三百个可塑之才,下手不重也选不出来。
上了锁的贡院里通宵达旦的干活,阅卷官们想早结束早回家,他们又都是干惯了这种活儿的老手,批起试卷来效率非常快,看到合心意的答卷偶尔还会分享给其他阅卷官权当松口气。
考完试的举子们在休息了几天後都恢复了元气,不管考的怎麽样,既然来到汴京,那就不能白来一趟。
七千多个参加春闱的举子中绝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进京,考试之前没心情四处游玩,如今考试考完了成绩还没有出来,考完到出成绩这一个多月正是他们探索京城的好时机,汴京城里也有足够多的地方给他们消磨时间。
苏景殊睡饱之後满血复活,不用他爹询问,他自己就去找他爹说考试情况。
诗赋论和贴经墨义先放一边,那五道策论都默写出来让他学识渊博的老父亲点评点评。
不是他自大,而是他真的觉得这几道策论都出到了他心坎儿里,和後世所谓“考的全会蒙的全对”不逞多让,出的全是他最擅长的题。
最最好运的是,里面还有他和两个哥哥以前讨论过的题目,讨论的时候天马行空什麽都能说,没想到竟然会阴差阳错押准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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