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酒花间
大概仁宗皇帝也没想到事态会变成这样,为了让朝臣不再吵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他相信范仲淹欧阳修等人都是一心为国毫无私心的好臣子。
话是这麽说,说完没几天欧阳公就被贬去了地方。
尽管那时候没有用“贬”这个字眼儿,仁宗皇帝还让他不要因为离京就松懈,在地方上遇到什麽事情要立刻向朝廷上奏,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被贬出了京城。
新党的势头被削弱,新政的前途也开始不确定。
在京城当官的都不是傻子,仁宗皇帝把新党的主力干将欧阳修逐出京城足以看出他对新党的不满,皇帝对新党不满,那些被新党斥为小人的旧党大臣自然不会什麽都不干。
新政推行不过半年,夏英公便再次出手,这次是拿写《庆历圣德颂》的石介来开刀。
苏景殊两眼无神的看着门口,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古人诚不欺我。
做人不能嘚瑟,做事也不能嘚瑟,不然就可能会栽大跟头。
夏英公宦海沉浮几十年,早年担任枢密副使时被当时的宰相吕夷简逐出京城,之後在地方干了十多年政绩颇丰,但是却直到庆历三年初吕夷简退下去时才又重新位列宰辅。
飘零地方十余载,本以为是苦尽甘来,没想到这次的枢密使才当了三个月就被石介等人指着鼻子骂奸佞小人,之後更因为这事儿被撤职逐出京城,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他不气炸才怪。
所以说,石先生被他记恨太正常了。
被气疯了的夏英公设了个局,他家里有个能临摹任何人笔迹的小妾萧娘,重点就在这个能临摹任何人的笔迹上。
夏英公截了石先生给富弼富相公的信,让萧娘将信重新抄一遍,将里面的行“伊、周”之事改成了行“伊、霍”之事,变了一个字,整封信的意思就都不一样了。
行“伊、周”之事是希望富相公能成为一代良相,行“伊、霍”之事完全不一样,那是让富相公废立皇帝好把持朝政,这还能得了?
富相公和石先生肯定不会谋反,架不住仁宗皇帝疑心重,夏英公又让萧娘仿造石先生的笔迹写了封废立诏书让宫里的宦官送到皇帝面前说是在民间不经意间看到的,激的仁宗皇帝立刻派了侍卫去抓人。
虽然派出去的侍卫在抓到人之前就又被冷静下来的仁宗皇帝紧急喊了回去,但是他之後的态度让朝中谐级济蛔嫉降资鞘谗嵋馑迹碌骋材貌怀鲋ぞ葑灾で灏祝狈词腔黾熬抛宓拇笞铮坏┍豢鄣剿巧砩纤腥硕纪娑辏退阍俨桓市囊仓荒苁帐帧�
范文正公离京前往西北边境,富相公去河北防范辽国,余靖余大人出使辽国,早已去了河东的欧阳公之後也被贬去滁州任知州。
哦,除了夏英公做局之外,新党成员自个儿嘴巴不消停也要为新政失败负责。
石先生和欧阳公那两篇得罪人的文章就不用说了,直接把他们新党弄成了朝堂公敌,之後监进奏院苏舜钦招妓开宴会公款吃喝,席间有人喝大了直接羞辱孔子和周公。
——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
听听听听,妥妥的大不敬啊!
新党的政敌看到送到手上的刀子高兴的很,铺天盖地的弹劾下来直接把当时负责推行新政的中间层一网打尽全贬地方去了。
新政就此驾鹤西去,享年不到两岁。
十五年後,新政重生归来,誓要这天下付出代价……
咳咳,总之就是,现在的局面和十五年前真的很像,各种意义上的像,只有一点,当年欧阳公口中那些办事一定有始有终的君子们的关系不再像以前那样亲密,甚至已有分崩离析的趋势。
小小苏大人打起精神,不行,他不能明知道後面可能会发生什麽还坐视不管,小金大腿,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他大概能猜出来韩相公富相公欧阳公这些推行新政的主力干臣现在为什麽反对变法,简单来说就是之前变法踩的坑太多了,他们是找到了整顿吏治解决冗官冗费的法子,奈何好法子实施不下去,连京城都没出就被歪曲成他们想不到的样子,再来一次会比十五年前更好吗?
只怕未必。
朝廷後来不是没有想过重新推行新政,仁宗皇帝在位最後几年,包大人还曾主持过昔年庆历新政的重中之重方田均税,庆历年间主持这事儿的是欧阳公,两个亲自推行过这个政策的人在回京後态度都发生转变,政策是好政策,推行不下去也是白搭。
他们可以亲自主持一乡一县一州,却没法保证全大宋都和他们主持的地方一样,地方官不作为非但没法让局面好转反而会越来越坏。
比如这方田均税法,朝廷制定这个政策的本意是禁止地主豪强藏地漏税,防止他们将赋税转移到无地少地的农人身上,然而真正运行下去才知道有多难。
官府有兵丁,豪强大户有佃农,每到一处都要先勾心斗角打上一仗才能丈量土地,大宋那麽多地猴年马月才能丈量完?官府没有别的事情要干了是吗?
所以欧阳公回到京城後不再一门心思的推行新政,而是转而进行科举改革培养人才。
天下那麽大,一个人两个人是杯水车薪,只有培养出足够多的为国为民的官才能真正将新政推行下去。
科举改革才进行了两届,选拔出来的进士满打满算也不过千人,嘉佑二年的进士在地方历练过一轮勉强可以从中挑选合适的人委以重任,治平二年的进士刚进官场没两年,能不能扛事儿还看不出来,就算要再啓新政也不能在现在这个时候。
韩相公富相公乃至欧阳公估计都是这麽想的,朝中能用之人不足以支撑新政,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庆历年间精通钱谷刑名的人才不在少数,可惜太多人不坚定,改革变法最忌讳摇摆不定,如果不能一条路走到死那还不如不变。
经历过庆历新政的老臣们想的是细水长流慢慢来,官家和老王着急看到成效想大刀阔斧的改,两边达不成共识只能僵持下去。
苏景殊不觉得他有本事打破现在的僵局,但也不能让他们这麽吵下去。
他没本事不代表小金大腿没本事,他们没资格上场干架,总能想办法让两边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谈吧?
韩相公他们越反对官家和老王就越想做出成就证明他们是对的,他们越着急作出成就韩相公等人就越反对,不打破这个僵局就只能恶性循环下去。
朝中的宰辅之臣不支持新政,想把新政推行下去就难于上青天,看先前夏英公气疯了之後连栽赃陷害的伎俩都能使出来就知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谁都不敢保证朝中没人使坏。
当然,他不是说夏英公不好,夏英公为官政绩出校硎谴矶允嵌裕缃癯心切┦治沾笕ǖ脑赘ㄔ诘胤降氖焙蛞捕际且恍奈瘢墒墙茨兀�
腿啊,你看看怎麽办,堂堂太子不能和其他人一样束手无策对吧?
闲着没事儿组个局把大佬们聚在一起说说话,就说登州的西瓜熟了邀请他们过去品尝,觉得好吃就多给他们拉几车过去,没有意外的话,他们登州过两年会申请划出来一部分地方种西瓜,到时候京城别拖延误了种地的时间就好。
太子殿下:……
人言否?
第169章
*
小小苏打起精神找出纸笔写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哪怕山前拆车卖轱辘,他要对小金大腿有信心。
後世记载中和老王合作的是小金大腿,他们俩之间一定有共鸣。
冥冥之中有天意,别人的话可以不听,太子殿下的话不能不听,殿下加油,你可以!
烦恼随着信件一起寄走,小小苏走出书房满血复活,正准备去厨房找东西填肚子,那边庞衙内又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景哥儿,刚才忘了说了,你哥让我给你稍了封信。”
最近不少地方官被召回京城,苏家两个哥哥都在其中,他出发的时候苏二哥和苏三哥已经到家,顺手就帮他们吧家书带过来了。
“你哥他们的新任命已经下来了,具体去哪儿我没记住,他们信里应该有写。”庞昱应该还有别的事情,放下信就又风风火火的跑开。
小小苏:……
让别人来送也行,不用特意跑一趟,虽然他们俩现在住的近,但是大热天的来回跑也够折腾的。
苏景殊摇摇头,拿着信件转回书房,让他看看俩哥哥信上写了什麽。
官员干满任期後朝廷会统一考核政绩,叫做“磨勘”,然後根据政绩好坏来另授新职,这套程序按部就班走下来,只要能力说得过去最後都能有个差不多的结果。
这些年朝中规矩改了又改,大部分官员的升迁还是按部就班,但也有些不那麽按部就班的被选拔出来委以重任。
没有猜错的话,俩哥哥应该都属于这种被特意挑出来的人才。
小小苏以为他哥被召回京城应该会被委以重任,三哥低调行事,二哥硬着脖子和老王刚,然後从此走上一个捞哥哥一个被捞的“光明大道”。
看完信发现他三哥好像是进了实权部门,二哥却是跑史馆编书去了。
也好,在史馆两耳不闻窗外事应该就不会被贬了。
老王在京城搞了个市易务,归三司使管辖,由朝廷直接收售货物以平抑物价,限制大商人囤货居奇,同时也能增加朝廷的收入。
如今京城和边境还有其他大城一共设了二十多个市易务或者市易司,京城奉命提举市务司的是吕嘉问吕大人,衙门招募各行各业的商铺和牙人让他们听指挥买卖货物,可以说是给官府衙门招了一大批编外人员。
按照市易务的规矩,外来客商如果愿意把货物卖给他们,他们会让行人、牙人一起商量出个公平的价格,要是想和市易务的其他货物折合交换也尽可能的予以满足,总是就是收市面上卖不出去的货物等能卖出去的时候再卖。
听上去和汉时桑弘羊的平准法差不多,不过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商贾,而是招募行人、牙人来做事。
发展有大宋特色的先王之道,从细节处做起。
与此同时,王安石还申请成立了一个制置三司条例司来淩驾于盐铁、度支、户部三司之上,想要条例司成为朝廷的最高财政机构负责财政立法工作。
条例司成立後的第一项工作:制定出具体的方案来最大限度的减少财政经费的支出。
他三哥苏辙现在就在条例司任职。
苏景殊:!!!
糟糕,怎麽感觉三哥的处境比二哥还危险。
小小苏看完俩哥哥的京城任职感受,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两个哥哥都在京城只有他在千里之外的感觉太不好了,官家召地方官回京怎麽不连他一起召回去,同样是提心吊胆,他选择在京城提心吊胆。
再这麽下去总感觉回京後两个哥哥一个都见不着,老王应该不会那麽不讲情面吧?
但是想想老苏那不讲情面的骂法,老王不讲情面也说得过去。
唉,越想越觉得难办。
他本来还想着党争这玩意儿可能不会这时候就表现的那麽激烈,现在想想还是太天真了。
老王回京本身就是曾公亮曾相公忌惮韩相公势大才有的结果,枢密使陈升之也大力举荐,之後老王也投桃报李向官家举荐陈升之任宰相之职。
但是看三哥的说法,官家以王安石和陈升之二人总同主持变法之事,两个人的意见却达不成统一,如今陈大人已经开始托病闭门不出了。
只这点还没什麽,两个人共同办一件事达不成共识很正常,换成老王自己拿主意可能比两个人商量着效率还高,问题是老王新找的得力干将叫吕惠卿。
吕惠卿,这麽说吧,上辈子他对王安石变法的了解仅限于课本上“王安石变法”这个章节的时候都知道这是个声名狼藉的人。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麽声名狼藉,但是都声名狼藉了还管为什麽干什麽,知道他肯定不是个好人就够了。
变法功亏一篑,吕惠卿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具体负哪一部分责任,苏景殊也不知道。
看现在的情况,吕惠卿和他两个哥哥一样都是嘉佑二年的进士,他被老王调到身边之前任集贤殿校勘,负责编校集贤殿的书籍,二哥回京後干的也是编书整理史册的活儿,如果不是吕惠卿被老王调走,俩人应该还能在一个衙门干活。
不过被调走也没什麽,被调去的地方有他们家三哥。
话说老王对这个吕惠卿还真是看重的不得了,“惠卿之贤,虽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学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独惠卿而已。”能让老王这麽评价,看来是个能人。
三哥说老王现在遇到什麽事情都会和吕惠卿商量,凡是涉及到变法的奏疏都出自吕惠卿的手笔,怎麽说呢,俩人商量出来的政策他哥都觉得不太行。
老王想要推行的政策基本上都是他在地方为官时试验过的,政策在他手里很有成效,所以他才想推行到全大宋去造福全大宋的百姓。
问题是,不是所有的地方官都和他一样负责啊。
苏景殊捶捶脑袋,老王在地方干了那麽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同样的政策不同的人去做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现在那麽着急真的单纯为了做出成绩证明他走的是一条正确的路?
搞不明白。
苏景殊以为进入官场後脑袋瓜会好使一点,事实证明,年龄的增长并不会让他的脑袋瓜産生质的飞跃,小时候怎麽笨长大後依旧还是怎麽笨。
算了,问题交给太子殿下,反正他短时间内也回不了京城,京城的腥风血雨应该刮不到他身上。
小小苏打算眼不见心不烦,然而这不是眼不见就能不烦的事情,第二天,庞昱扔下府里的一大摊子过来蹭饭,透露出的消息让苏某人实在轻松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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