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酒花间
太学和国子学分开没多久,两边的监舍学舍都是新建的,基础设施非常完善,但是太学前些年的定额是三百人,这些年扩招扩到四五百,监舍那边倒能住下,食堂这儿人一多就开始挤了。
苏景殊将油条撕开泡进胡辣汤里,感慨这挤挤攘攘的才像学校的食堂。
“景哥,这个汤的味道好奇怪。”王雱喝了口热腾腾的胡辣汤,仔细品品味道,品完之後再来一口,“很奇怪,但是还挺好喝。”
苏景殊也这麽觉得,“是的,很好喝。”
这里是汴京,是开封府,是河南地界儿,河南地界儿怎麽能没有胡辣汤?
京城繁华,各种好吃的数不胜数,他之前也没想起来胡辣汤这回事儿,还是前几天他娘张罗食堂的菜单时他才後知後觉意识到北宋年间的河南既没有胡辣汤也没有油条。
胡辣汤和油条多适合出现在食堂,不行,他小小苏就要提前不知道多少年把河南的特色之一给苏出来!
发力吧!金手指!
昔有“景哥儿田里吃草”,今有“景哥儿厨房煎药”,在老苏形象的描述之下,苏小郎可谓是忍辱负重备尝艰辛。
上次是他爹眼瘸,这次也不怪他,胡辣汤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他只是做个饭而已,干嘛一副他要把全家人毒死的鬼样子?
过分了啊!真的过分了啊!
有本事汤熬出来都别喝!
当然,最终全家都真香了,不然也没有现在食堂牌子上写着的油条和胡辣汤。
周勤慢慢品着碗里的汤,汤汁粘稠入口顺滑,里面的羊肉也很有嚼头,胡辣味恰到好处,一口接一口令人欲罢不能,“景哥儿,这也是你们眉州的特産?”
都说蜀道难,可蜀中山清水秀好东西实在多,等将来有闲暇他一定过去游玩,重点就是他们小同窗的家乡眉州。
苏景殊咽下口中的食物,让他别决定那麽早,“眉州偏远,那边没什麽好的,还是京城更好。”
什麽眉州特産,这是河南特産!
孙直讲对眉州的评价其实没有错,那地方山水居奇,但也可以说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周勤学问极好,将来考中进士去富庶大县历练几年再回京青云直上多好,何必想不开往山沟沟里钻?
周青松飞快的干掉一碗去盛第二碗,坐回来後跟着说道,“就是就是,京城多好,景哥儿全家都搬到京城来了,可见眉州除了好吃的也没什麽好的。”
周勤:……
算了,他不和二傻子计较。
不过话说回来,景哥儿好像从来没说过为什麽举家办到京城来。
进京赶考的学子很多,但绝大多数都是只身进京,就算有些带着妻子儿女一起,也不会和苏家这样几乎不留後路。
尤其苏家家底不菲,能在京城买下那麽大一座宅在,在眉州更是差不到哪儿去,这般举家搬迁到京城肯定有内情。
这种事情景哥儿不说,他们当外人的最好当做不知道。
食堂离学舍近,吃饱之後的午休非常惬意,苏景殊懒洋洋的趴在桌上晒太阳,还没悠闲一会儿就被孙直讲喊了出去。
小小苏下意识回道,“胡辣汤不是眉州特産,眉州没有胡辣汤。”
孙直讲:……
“谁问你这个了?”
苏景殊眨眨眼睛,“那您找我什麽事?”
孙直讲神神秘秘,“今天下午是梅先生的课,梅先生得知我们苏小郎灵慧过人,特意喊你去考校一番。”
苏景殊:!!!
怎麽还带突击考试的?
孙直讲看他紧张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说是考校,其实就是说说话而已,不用担心。”
苏景殊小心翼翼,“孙先生,我多问一句,请问梅先生认识我爹吗?”
孙直讲乐了,“梅先生不认识你爹,但是他听过你爹的名字,读过你爹的文章。”
大宋有举茂才一说,就是位高权重的官员看到遗落在民间的人才可以往上举荐,这样不用参加科举考试也能谋个一官半职。
苏明允屡试不第,却是个有大才的人物,欧阳先生正准备举荐他当官。
巧了,梅尧臣梅先生也是屡试不第,且梅先生的运道比他苏明允还差。
梅先生考不上进士可以由叔父梅询荫官出仕,只是不巧那几年正好赶上范文正公主持新政,范文正公对荫官出仕深恶痛绝,愣是把梅先生给压了下去。
就算有欧阳先生极力推荐也不行,关系户在他那里走不通。
梅先生和范文正公原是旧相识,此事之後二人决裂,谁见了都得叹一声世事无常。
如今欧阳先生又准备举荐苏洵入仕,范文正公前两年已经去世,这次没人拦着,以苏洵的才识被官家选用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梅先生对这个和他一样屡试不第但是运气比他好的苏明允还挺感兴趣。
苏家父子四人,苏轼苏辙他已经见过,苏洵有缘自会见到,还剩下这个前些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小郎景殊,不见见总跟少了什麽似的。
孙直讲笑眯眯解释其中内情,看着表情逐渐呆滞的苏家小郎,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小景殊,虽说梅先生只是找你说说话,但是你父兄皆才名在外,梅先生也看了你在太学的考卷,藏拙在他那里行不通。”
苏景殊:QWQ~
老苏!你怎麽不交朋友也能给儿子挖坑啊?
第31章
*
在搬家到汴京之前,苏景殊从来不知道他爹有那麽大的能耐。
“三苏”“唐宋八大家”之类的名号都是後世评出来的,後世名气再大,当事人没成名之前也享受不到出名的红利。
在眉州时他爹只是个屡试不第的寻常读书人,两个哥哥天赋虽好但是年纪小,和欧阳修、梅尧臣这种早已成名的当世大家根本没得比。
如今到了京城,他爹厚积薄发终有所成,崛起的势头不可阻挡,可是这和他有什麽关系?
殿试之前还会再把新科进士喊到太学叮嘱注意事项,先生们到时去考校他哥不好吗?
他二哥,苏子瞻,未来的文豪。
他三哥,苏子由,未来的宰相。
他自己,苏子X,未来不知道是啥。
先生,他真的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孩儿,接不住这泼天的福分。
孙直讲冷酷无情的再次强调,“梅先生知道你的水平,不许藏拙。”
苏景殊吸吸鼻子,眼泪快要掉下来,“先生,您看我像是能比得过我爹的样子吗?”
自知之明是个好东西,这种好东西他真的有。
孙直讲挑了挑眉,慢条斯理的踱步往直舍走,“你爹只说你从小到大都自信的不得了,还嫌弃他这里不行那里不妥。他每次写信都要在最後抱怨家中三个麒麟儿他教起来有多头疼,顺便感慨你们兄弟三个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他那个当爹的无颜自处。所以不要在我这里胡说八道,你爹炫耀儿子的时候你还在田里拔草吃。”
苏景殊:???
老苏!你怎麽什麽都往外说啊?!
小小苏很生气,再强调一遍,他当年没有趴在地上拔草往嘴里塞!没有!
草长得高怪他吗?年纪小个子矮怪他吗?
老爹眼瘸看错了,凭什麽说他傻了吧唧的拔草吃?
直到走到直舍门口,气鼓鼓的河豚小小苏才泄了气堪堪恢复理智。
直舍里不只有梅尧臣,其他几位直讲也在,离下午上课还早,几个人闲着没事儿都兴致勃勃的加入梅尧臣的考校计划。
太学设十位博士直讲,每个新生考进来都要经过层层考核,今年的新生赶上春闱,考核时只有四位留守的直讲在,少了的考核在後面都会补回来。
继位留守的直讲先生暗戳戳给梅尧臣出主意,别看那小子年纪小就放低要求,想想苏家都是什麽人,放开了考就是。
梅尧臣失笑,“看来那是个机灵的孩子。”
杨直讲煞有其事的点头,“多智近妖。”
苏景殊平日里没少来直舍转悠,可这一进门那麽多人的场面他还是头一次见。
怎麽了怎麽了?不是说梅先生要找他说说话吗?怎麽忽然多了那麽多人?
该不会太学所有的直讲都到齐了吧?
小小苏心中的小人已经哭出水淹雷峰塔的架势,进屋後却还得强颜欢笑和各位先生见礼。
梅尧臣笑吟吟将人招到跟前,前几日匆忙一瞥没看仔细,今日得闲可得仔细瞧瞧。
苏景殊乖乖上前,再次行礼,“梅先生。”
少年郎英英玉立,一双眼睛格外灵动,梅尧臣见之心喜,直接将方才几位同僚“怎麽难怎麽考”的话抛之脑後叹道,“苏明允教子有方。”
没有直接夸苏景殊,却将苏家父子四人全夸了进去,不愧是顶级文人的语言艺术。
苏景殊眨巴了下眼睛,谦虚的替他爹收下夸奖。
杨直讲端着茶杯走到旁边,提醒他们不要耽误时间。
考校的时候认真一点,不要跟唠家常一样。
快开始,让太学的小神童给没有见识的人来点震撼。
梅尧臣无奈地看他一眼,先和善的让略显拘谨的少年郎不要紧张,然後才拿出他们准备好的题目开始考校。
杨直讲抿了口茶,心道这也就是才从贡院出来,但凡再过半个月他就不会相信这小子在直舍能拘谨。
国子监对博士直讲的要求很严格,由于国子学的衙内不好管教,直讲们更偏向来太学教这些奋发图强的贫家子,因此太学的直讲皆是鸿儒硕学。
梅尧臣问,苏景殊答,还有五六个凑热闹的直讲旁听,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进行入学考试。
小小苏乖的时候是真乖,回答问题时也是真的毫无保留。
他爹他哥都才名在外,他可不想被人说生在苏家是鸡立鹤群。
想扮猪吃老虎那得是比老虎更大的老虎,他在先生们这些老虎面前顶多算只刚学会走路的猫崽儿,学问深浅人家几句话就能听出来,全力以赴尚且可能答不上来,都不用扮猪,他本身就可以是只小猪。
梅尧臣越问越惊讶,这小郎君刚进来时乖乖巧巧,看的他不忍心问太难的题目,没想到竟是他看走眼了。
苏景殊:努力!拼搏!全力以赴!
孙直讲再三叮嘱他不要藏拙,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不会让孙直讲白叮嘱。
主要是,藏拙容易弄巧成拙,他实在不敢在大佬们面前卖弄聪明。
梅尧臣的眼神越发温和,怕孩子骄傲没敢夸太多,只简单说几句就让他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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