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脆酪酪薯
“好。”
申贤硕道。
腊肠狗满意地点头了,它转身就走,四条腿一迈,小狗屁股一颠一颠,看得出来吃得很胖。申贤硕看着它的背影,就知道自己绝对是亏了,只是呆呆小熊这时候过来了。
“老师。”
呆呆小熊扯了扯他的裤脚。
后面的话,小熊没说,但申贤硕不知为何,理解它的意思。这只小熊让他不要担心——好像它在,就不会让申贤硕吃太多亏。
“……交给你了。”
鬼使神差地,申贤硕如此道,他又一次揉了揉这只小熊的脑袋。他抓着一边的栏杆站起来,拎着熟睡的人形幼年犬、一瘸一拐地跟在了腊肠狗身后。
——当他出车门时,不知为何,听见了医院仪器的滴答声,以及吵闹的嘈杂。
「病人……心跳……」
「停止……」
「起搏器……」
「……静脉注推……」
“让我们速战速决吧。”
腊肠狗道,它张开口,在申贤硕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跳起来,一口咬住了男人的小腿。
……被狗咬了之后,是不是应该打个狂犬疫苗?
在疼到有些神志不清的情况下,申贤硕还不忘如此想。记忆和才能被抽取的过程,就像是血液的大量流失,困意如潮水般袭来,毫无由来的,那像是死亡。
他闭上眼的那一刻,感受到了一个温暖的、毛茸茸的怀抱。
…………
黑棕色的大熊抱着他和另一个孩子,就像是在抱着世界的珍宝。大熊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不知为何,所有人都能看出它的不高兴。呆呆的小熊跑了过来,它差点摔了一跤。
“我要给老师,”呆小熊爬起来,手里举着彩色的小球,它冥思苦想,最终说出了一个词,“……续费!”
“……”
世界意识的表情像是无语:
“你当我是NHK呢。”
第173章 生前何必久睡 死后自会长眠
……他偶尔会因为环境的亮光而睁眼。
重症监护室来来往往的基本是穿着白衣服的医护人员, 那些探视的人基本站在病房外,隔着那扇窗户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他。他本想看那些人的脸,可不知是不是睡了太久, 稍微地偏头都成了问题, 光是眨眼都能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你感觉怎么样?”
医生总会在他清醒的时候过来问这种话,从头问到脚,每个部位都问一遍,生怕他有任何位置恢复状况不佳, 正常情况就松一口气, 非正常情况就冷汗直流, 再去给他做细致检查,好像他要是有任何问题,医生的脑袋就得从脖子上离开,掉进东京湾一样。
可他只关注一件事。
“小申先生。”
那群医护人员是这么称呼他的。
而他们用的是日语。
日语中的单姓十分少见,而发音与“申”同音的姓氏——似乎不存在, 那么他可能不是日本人, 游客、海外求职者, 乃至跨国转院的病患,这些身份都有可能;他能听懂这些医护人员的所有对话, 这就代表他的日语水平在母语或半母语的程度,要达到这种程度, 那么他就必须在日本待非常长的一段时间。
混血儿?
……不清楚。
一旦思考起问题,他的大脑就疼得厉害。自己的身份, 还没想明白就被迫停止思考;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为什么会出车祸, 还没来得及去想, 又因为疲惫睡了过去。
直到半个月后,在高级单人病房醒来时, 这种情况才好一点。
一睁眼,看见一群穿黑衣服的人站在身边的感觉,微妙到他觉得自己不是好转了,而是死了,现场的人也不是来探视病人的,他们来参加他的葬礼,顺带兼职个死神。
“……你没变傻吧?”
在这种严肃的场合,那个戴着墨镜的卷毛男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想开口说话,嗓子却莫名发不出声音,以至于他无法回答这个欠扁的问题。
“这种问题不回答也是可以的。”
另一边的中长发、下垂眼男人如此说,他注意到病人张嘴半天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的事实,视线落在病人的嘴唇半秒,又道:
“或者实在想回答的话,二色君做口型就好了,我们也是稍微懂一点的,读口型这件事。”
「二色君。」
一个新称呼,从姓氏听起来倒像是日本人了。
“嗓子疼吗?”
那个下垂眼男人又问,他主动凑过来,帮忙调整病人身上的被子,并调高了床,方便病人更好地看清围在周围的人。
棕发的病号没有摇头,他只是做了个口型:
「不。」
“那身体上有哪里疼的地方吗,渴了吗、还是饿了?想上厕所吗?”
和医疗犬一样的男人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他的声音落进病号耳朵里,嗡嗡的,像是蚊子叫。病号微微皱起眉,那人注意到,就将语速放慢,重复了一遍。
「不。」
听清话的病号给出了和刚才一样的回答。
“1+1等于几,”卷毛男又凑过来,他把墨镜摘下了,露出那双蓝色眼睛,眼底下的青黑浓重得就像半个月没睡,“3+3等于几?世界上最伟大的侦探小说主角叫什么名字?”
「……」
病号注视着他,眼神里似乎有着鄙夷。
或许是病号没有回答给了他错觉,这个卷毛侧过头就同坐在椅子上、双手握着病号左手的女士说话,他语气惋惜,像是医生一样:
“完蛋了,妈,nisi傻了。”
被喊“妈妈”的女士对此没有回应,她就只是握着病号的一只手。当病号的视线移到她身上时,这位女士扯出了一个让他莫名感到熟悉的笑脸来——她没化妆,烫卷的头发似乎有段时日没好好打理了,眼底下的青黑和卷毛男一样重。
【我不认识她。】
他先是如此想。
【但是我很在意她。】
当她露出笑容时,他又这样想。
“你不会是真傻了吧?”卷毛男道,他在病号眼前挥了挥手,将棕发男人的视线吸引回自己身上,“还记得我们都是谁吗?”
本以为这个问题也会得到和上面那个问题一样的嫌弃眼神,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棕发的男人在片刻的迟疑后,开了口,用口型说出了那一句谁也没想到的回答:
「不记得。」
他的脸上什么也没有,诧异、茫然与无措,这些都看不出来。这个病号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各异的脸色,红色的目光如宝石般澄澈,他又开口了,没人从他的话里感受到谎言存在的痕迹: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
那个黑色头发的女士将自己的脸贴在他有些凉的手上,她呼吸时的气息落在他的手背上,像是蚂蚁在上面爬过,连痒意也不存在,她没有因为这种事生气,反而很庆幸:
“你还活着,这件事就已经很好了——不记得我们、把过去什么的都忘了,这种事完全没有关系。”
【她很爱我。】
这是他能感受到的唯一一件事。
“我是妈妈,”女人道,她眼角的细纹像是鱼尾,而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像是透过玻璃的阳光,直直照到他的心上,这个女人喊出了他的名字,“申司。”
…………
那孩子总是在睡觉。
或许是伤得太重触发了什么身体的修复机制,他一天的睡眠时间保底在十二个小时,只会睡得更久,而不会少睡。织田作之助拉开门,看见的便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睡觉的年轻人,这是他第二次过来了,还是没赶上这位病人的清醒时刻。
“申司。”
织田轻声地喊了他的名字。
这个孩子没有给予任何回应,他就这样躺在床上,闭着眼,像是一具尸体,只是幸好,胸口还有呼吸的起伏,旁边心电检测仪上的检测结果也不是一条直线——这些证明他还活着。
红色头发的中年男人这么远远地看着他,过了片刻,他将门拉得更开了些,看着等在外面的下属,男人最终道;
“……进来吧。”
“不了。”
那个留着胡子的蓝色卫衣男摇了摇头。
“进来吧,”织田道,他一向是体贴、善解人意的上司,“他睡着了,不会有你担心的那种事出现的。”
听见这话,诸伏景光明显犹豫了。
但他还是没有同意,猫倔强起来的时候,远比狗更加难说动。这个看起来比半个月之前瘦了许多的黑发猫眼男再次摇了摇头,他的声音里有种奇怪的苦涩:
“我还没抓到朗姆呢。”
“那种事这时候没那么急……你真的不打算去见他一面吗?”
“嗯。”
织田看着他手里的花,又问了:“这个也不打算给他了?”
“还是托护士转交吧,”诸伏景光道,怀里那束代表庆祝新生的花让他有些不自在,他那种浓烈的愧疚总是让织田作之助摸不着头脑,“我现在,还没有资格去和老师见面……连导致他重伤的凶手都抓不到,果然还是……”
他声音轻下去,听起来就像是把接下来的字词吞掉了。织田见他如此,便不再多说,他又进去了。
这个养了许多狗的演员将几个狗毛毡的玩具放到了病床边的柜上,这不是最主要的礼物,但却脱不了多少干系,因为下一刻,他便将一个巨大的、看起来莫名眼熟的陪睡小狗玩偶,放到了这个病号的床头。
只是刚放下,他就在枕头旁边,看见了个御守。
就算他把这个莫名出现的御守拿起,细致地检查一遍,再放回去,这孩子也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