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星孤月
鲛人是不能没有王的种族。
一百年前,这个世界最高的山峰突然坍塌,而后从废墟里涌出一股一股的黑水,被称作“黑潮”。
这黑潮能够侵染智慧种族的心智,像是杂糅了世上所有恶意与欲念,一旦触碰脑子里便会轰然想起持续不断的神经质的低语,足够把人逼疯。
最可怕的是,这黑潮仿佛永无止境, 倘若放任不管,这黑潮迟早会蔓延至整片海域。
再之后海水也会上涨,淹没陆地。
非仅关乎一族生死,所有的智慧种族都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上一位塞壬燃尽血脉寿数用了禁咒,暂时将山脉坍塌后的残骸封印了起来,黑潮这才停止。
其余的智慧种齐心协力,将已泄露出的黑潮收集,困在一方海域,列为禁地。
鲛人是长生种,自鲛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万年,也才诞生了四位塞壬。
四代死后,幼室里三颗蛋生出了金纹,他们便是王储。
长生种都不容易绵延后代,所以新生儿被孕育出来,几乎是整个种族一起抚养的。
负责幼室的鲛人将这三颗蛋挑选了出来,送到王宫。
可是一百年过去了,五代塞壬却一直没能出生。
黑潮虽然看似暂时被控制了起来,但影响还在,经历过这场保卫战的智慧种族心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
鲛人的歌声能够对精神体产生安抚。
但就如同医者不自医,鲛人的歌声对自己是没用的,而同类能起到的作用也大打折扣。
只有王的歌声可以解救他们。
更何况,深海里的长生种本来就更容易患上孤独症,写就在血脉里的基因无数次叫嚣着重复着向他们强调——鲛人不能没有王。
这一百年来,鲛人深陷于精神体患病的痛苦,但王储的生命力还算蓬勃,故而虽然难熬,但到底还是守着这份希望撑了下来。
可是一百年后的现在,封印破碎了。
四代封住了断裂的山脉,却没办法阻止黑潮涌出,于是在看不见的封印内部,黑潮日复一日地积压。
终于封印不堪重负,堆积了一百年的黑□□涌而出。
浩浩荡荡势如破竹,竟是比一百年前还要危急。
止渊用力推开王宫幼室大门,步履匆匆,“王,得罪了。”
沈明烛觉得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他很着急,从他接收到的传承记忆里,他知道他的种族正深陷危难。
他晃了晃尾巴,急着要从蛋里出去。
鲛人族共有五位军团长。
望沧为五人之首,她发号施令:“止渊,澹阳,洛川,你们三个护送王储离开。清涯,你随我断后。”
“是。”
刚冲出王宫,澹阳忽觉怀中一阵灼热。
他低头看去,便见抱着的蛋上出现几道裂纹。
与此同时,所有鲛人都有了感应——那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仿佛跋涉多年的旅人终于回到了故乡,又像是雪夜里独行时突然看见一簇亮起的篝火。
王,你出现了。
你终于出现了。
鲛人是很冷漠的种族,他们的血是冷的,就连对同族无非也只抱有几分责任而绝无情感。
王在时还好,失去了王,他们就只是行动自如的人形兵器。
可是在一刻,他们心里同时升腾起一股热气,那热气自心口涌上眼眶,让他们竟也想落泪。
一个人在捱过漫漫长夜,终于看到晨光熹微的时候,第一反应绝不只是欣喜而已。
比那要复杂得多。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慌张——王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出生了?
刚出生这段时间是所有长生种最虚弱的时候,还不如还在蛋里,至少蛋壳还能起到几分保护。
等了一百年才等到的王,无论如何也得保护好他。
眼见他们因看到王出生脚步迟疑了几瞬,黑潮已汹涌而来,澹阳抱着王腾不出手。
止渊慌忙之下扔下了手中的蛋,上前保护新生的、还很幼小的塞壬。
沈明烛觉得自己被扔到了地上。
但幸好这一扔之下蛋壳破开了一点,他用力甩了甩尾巴,从蛋壳里钻了出来,迅速游到了最顶上。
其余鲛人感受着熟悉的悸动,齐齐愣了一下。
那也是王?
……不对,那才是王!
沈明烛没有注意到他眉心一道月牙似的纹路隐隐发亮。
那是塞壬独有的灵魂印记。
他人小,又灵活,其他人没有防备,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唰”地一下游到了直面黑潮的地方。
“等下,不要——”止渊仓皇失措。
望沧等人也是一惊,忙迅速跟上前保护。
只是到底晚了一步。
沈明烛本来就聪明,再加上有传承记忆在,无师自通了鲛人运用精神力的方式。
他双手结印,顾不得还没发育好的嗓子,低声吟唱。
那声音悠悠顺着海水涤荡开来,抚去了在场鲛人心头空荡荡的虚无,也抚去那份无所归依的焦躁。
所有人同时感觉身体一轻,精神舒服了许多,连大脑都变得清明。
那些往日附着在精神网上、细小的、以为早已被习惯的难受也被拔除,他们从未如此轻松过。
这是王。
不会有错,这是他们的王。
现在动用禁术对沈明烛来说还是有点勉强,他嘴角已经淌出血来。
可是他的歌声还是没有停。
音符有如化为实质,凡被歌声触碰到的黑潮逐渐变得虚无而后消失。
可黑潮实在太多了,沈明烛嘴角的血也越淌越多,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
这样下去不行。
沈明烛冷静地变幻指印,然后他眉间的月牙纹路忽然亮起一阵金光,那金光刺眼,将沈明烛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王!”
所有想去阻止的鲛人像是被禁锢般,困在原地不得寸进。
止渊睁着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沈明烛,直到终于忍受不住,眼角渗出泪水,才不得不闭了闭眼。
……他摔了王。
如果王出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光芒渐收渐弱,这片海域的黑潮已经完全消失。
塞壬的歌声已经很微弱,在大海中顺着海水回荡,像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鲛人们不顾刺痛的眼睛强行睁开眼,看见沈明烛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半躺着,海水轻柔地拖着他徐徐下落,如同海神怜惜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好看的蓝色鱼尾垂了下来,嘴角的血迹很快被海水带走,很快又溢出新的。
在鲛人们的感应中,他气息微弱得不像话,像是风中残烛,好像下一秒就要熄灭。
“王!”
“王!”
止渊想上前接住沈明烛,可是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挣扎,仍然无法动弹。
这片海域铺了一地鲛珠。
那是鲛人的眼泪。
沈明烛没有落到地上,他越是下降,身影就要透明一分。
等到他一缕湛蓝的发丝堪堪接触到海底的细沙,整个人彻底消失不见。
就好像是镜花水月投射出来的幻影,天上一片云层飘过,挡住了月亮,海底就再也没有了沈明烛。
他消失的位置上只剩下一块像是鳞片一样形状的东西,微微泛着光,接替着他的主人,持续消弭流淌而至的黑潮。
它消弭的速度比不上沈明烛,好在用尽了一百年的积累,黑潮涌出的速度也不如方才,鳞片勉强能够负担。
禁锢解除。
止渊等人无力地栽倒在海底。
方才为了冲破枷锁已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和力气,精神力也超出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王的气息消失了,也带走了支撑他们的那口气。
“王……”
止渊放任自己倒在地上,他身体抑制不住地细微颤抖着,只觉心头凭空被剐出一个血淋淋空荡荡的洞,海水在其中呼啸而过。
他摔了王。
他把王丢下了。
他没有保护好王。
他该死!
止渊伏在地上,无声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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